第五十章 絕望的處境

吳慎連忙招呼班亮、孟慶巖等人急急追上去，無論如何也得趕在李夫抵達中澤廟之前攔住他。不然的話若是這苦主被人滅了口，這案子真不用再查下去了。

“鄉中道路我已經摸清了！我知道一條小路，大哥跟我走，定能攔住李九！”班亮拍胸脯保證，他這幾天查案插不上手，對地形倒是摸了個熟透。走到山間澤中，便說何處可以屯兵，何處可以扎寨，神神叨叨，沒過幾日就摸清各種大路小路，可能便是他的天賦。

吳慎跟著他從小樹林穿過一段狹窄的山谷，果然直接到了沼澤邊，抬頭看中澤廟就在不遠處，李夫手持利刃，神色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緩緩而來。

你這不是想殺人，純粹是想自殺！吳慎趕緊上前將他攔住，苦勸道：“李兄！莫要自誤，今日你若是持刀走進中澤廟，你媳婦兒的冤屈就再也沒法昭雪了！”

他要是能一刀殺了仇人也就罷了，關鍵是現在仇人到底是誰，他也只能猜測，何況以他現在的狀態，能殺得了誰？恐怕還沒見到秦司祝，就得被人逮住，能不能保住性命還不好說！

吳慎知道李夫已有死志，所以也沒用死來嚇唬他，只勸他考慮一下他妻子的冤屈！李夫聽了之后，渾濁的眼珠轉了兩轉，果然恢復了幾分清明，他將刀一扔，抱膝坐地，竟然是嗚嗚哭了起來。

他終究是鄉中的老實人，哪里有殺人的膽氣，如今一股勁兒一泄，只覺得委屈與恐懼。吳慎心下惻然，正要再勸，就聽不遠處喧嘩聲起，有許多人拿著鋤頭扁擔，氣勢洶洶趕來。

有人大叫道：“是李家那個瘋子想要傷害秦司祝，快快擒住他，萬不可讓他褻瀆神明！”

有人事后抱怨：“那日去縣中，早就說了要讓縣尊嚴懲此人。是憐他受刺激過甚，腦子不清醒，這才放了他一次，現在果然養虎遺患！”

有人發狠：“這次說什么也不要讓他跑了，不必再報到縣里。這種敢拿刀殺人的瘋子，當場打死才是正經！”

這些鄉民原本與李夫也是鄰居、朋友，這時候卻翻臉不認人，只想要他的性命。

吳慎心中暗叫不好，這些人已經被鼓動起來了，李夫持刀試圖殺人的行為又刺激到了他們，如果現在被他們逮住，說不定真要被私刑處死，到時候說什么都來不及了。

“我們走！”他當機立斷，吩咐班亮道：“趕緊找小路，我們帶著李九逃跑！”

早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基層工作不好做。如今換到兩千年前的大漢也是一樣，查案之余，還得保證自己與證人的生命安全，眼看苗頭不對，就得腳底抹油！

在班亮這識途小馬的帶領之下，左一穿右一繞，從山間小路穿過荊棘，看上去繞了遠路，不知不覺卻把鼎沸的人聲都拋到了后面。

李夫癡癡呆呆，等于是被孟慶巖與班亮拖著走路，他本來身材壯碩，孟慶巖一介書生，班亮矮小瘦弱，都是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從山路穿出了澤谷鄉的范圍，眾人才能歇一口氣。

班亮癱倒在地，抹著頭上的汗水，哀嘆道：“幸好我有先見之明，找了這么一條逃生通路。否則要是被那些鄉民圍住，別說是李大兄弟，便是咱們恐怕也要受池魚之殃。”

孟慶巖詫異問道：“你好好的來查案，為什么要找逃生通路？”

班亮昂然道：“家父教過我，大盜亦有五德，未慮成，先慮敗，此為智也！你看這不是用上了么？”

可咱們等于是查案的公差，可不是什么大盜！吳慎無奈，恐怕這些同志們的家學淵源一時間都改不了，不過也幸虧班亮機警。

他瞪了一眼李夫，恨鐵不成鋼道：“你要是真的謀定而后動，操刀子殺了真正的兇獸，我們不得不抓你，但也佩服你是條漢子。如今你這白日上門，等于自殺！”

仔細想想，這其實也是自暴自棄軟弱的表現。李夫抱頭痛苦道：“我不過是一個土里刨食的農人，我有什么本事與中澤廟中各位道長斗？他們不用親自出手，只要發一句話，甚至一個眼色，就能讓我在鄉中活不下去。

我原本指望官府，官府指望不上。想著王太子親自關注，定能為我娘子申冤，可是現在眼看也是不了了之。我還能怎么辦？”

他聲音嘶啞，嘴唇早就干得裂開，結了血痂，整個人精神亢奮，他腳步虛浮，眼神飄忽，也不知道有多久未進水米。

吳慎默然。他知道李夫說得對，這案子到了這時候其實已經山窮水盡。

如果他是王太子，站在高屋建瓴的立場，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子的不明冤屈，惹得地方動蕩。尤其是李夫持刀往中澤廟之后，那些瘋狂的信徒們更有借口嚴懲李家。這一次雖然暫時逃離，可李夫大概已經回不去故鄉。

他們的差使差不多也該結束了，這件案子本來并不復雜，但終究查不下去了。吳慎胸口燃燒著憤懣之火，來到這個時代之后，第一次覺得憋屈。

這是個人與人不平等的時代，有些人的命就是比別人更賤，可能死的無聲無息。

他拍了拍李夫的肩膀，最后說話仍然只是自己都覺得無力的安慰：“我們先找個客棧休息一下，明日回返郡城，向王太子報告。王太子定會為你作主。”

這話吳慎自己都不信，王太子之所以派他前往，就是希望他能夠找出真相說服眾人，平息民怨。現在看來，不但沒有平息，反而火上澆油。

吳慎心里不服氣，他覺得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能夠查清這個命案，還李氏娘子一個公道！

眾人奔行一路都累了，便在隔壁鄉中借宿。吳慎半夜睡不著覺，半仰著望向舊屋的梁木，那里有蜘蛛結網，亦有蛀蟲生焉，微弱的夜光之中只能勉強看清。

他的任務已經失敗了，那怎么才能說服王太子，讓他繼續查下去呢？王太子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會不會同情小民，以至于以情動人？或者將自己的分析和推理如實告知，用邏輯來說服他？又或者指出鄉中這些神道信仰對通知的威脅，以利益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