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鯨冢

彭昱然檢索了一下記憶，晃晃腦袋，說了聲“沒有”。

“哦?！盇lice好像很高興，語調在上揚。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小子，聽說過鯨冢嗎？”

“什么？”彭昱然抬起頭透過潛水鐘的玻璃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鯨什么？”

“象?？偮犝f過吧?！?

彭昱然恍然大悟似的：“在老紀錄片里看過，是大象的墳墓是吧？”

“嗯?！盇lice說，“源鯨與大象一樣，在臨終前會來到大洋的某處海底，然后慢慢等待死亡，和家人、朋友一樣，讓自己的遺體墜落在這片海底?！?

彭昱然愣愣地聽著，手里的鍵盤也忘了操作，不一會屏幕上的城市就被阿爾法文明的蟲子突襲，變成一片廢墟，巨大的紅色字體顯示著“失敗”二字。

“說這個干嘛?！彼牟辉谘傻耐顺鲇螒?，然后登陸特殊部隊聯絡網，在同事群里翻記錄消磨時間。

羅北正在群里大肆張揚自己的“堡壘”天下無敵，企圖找到一個陪他打游戲的閑人，卻被顧七七無情拆穿剛剛輸給了穹頂管理處的彭昱然大使。

林識卿吐槽某個患者不聽遺囑，擅自泡她的老壇酸菜方便面，被她故意扎錯好幾針。

老源鯨好像很猶豫，耳機里發出意味不明的思考聲。

“晚上我帶你去看看鯨冢吧?！?

“干什么去??！”彭昱然大驚，“老家伙你要壽終正寢了？”

“滾滾滾。”Alice笑罵，“你的深?？謶职Y還沒完全治愈吧，說不定見識了真正的海底，就徹底不再害怕這爛地方了?！?

“你還要在這工作幾十年呢?！彼帎艕诺靥嵝?。

彭昱然在制服褲子上抹了抹手里的汗，嘆了口氣。

＊＊＊

深夜的大海仿佛和白天沒什么區別，但彭昱然總覺得更加寂靜，如果Alice不說話，他就好像獨立在世界的最中央，懸浮在中間，沒有任何生息的孤獨。

好在不時有魚群和其他源鯨在窗口游過，讓彭昱然距離世界忽近忽遠的。

“還有多遠啊?！彼蛄藗€哈欠，問道。

Alice全速游著，潛水鐘的圓形玻璃上甚至都出現了一圈圈的水紋。

“別催別催，我這把老骨頭已經拼了命了。”

“您可別這么說?！迸黻湃槐镏?，“您要是拼了命，到鯨冢再留在那了。”

“你小子盼我點好成嗎?！?

有時候彭昱然的腦子里總有一些幻想，好像老源鯨就是北京胡同里的一位老大爺，整天在胡同口東邊出來逛到西面，拿著個大蒲扇，穿著白汗衫和老北京布鞋，操著一口正宗的京片子。

他趕緊用力晃腦袋，太有畫面感了。

不知道有多久，總之彭昱然迷迷糊糊地閉了眼睛，又迷迷糊糊地被Alice叫醒。

他喊了聲“醒醒”，然后轉了個頭，讓潛水鐘的窗口朝向一個特定的方向。

“到了。”他說。

彭昱然從椅子上蹦起來，臉趴在窗口。

然后他便看見了海底最震撼的景象。

偌大的海底，被源鯨的光源所照亮，源鯨的尸體堆積得到處都是，卻不雜亂，有一種異樣的秩序。無數活著的源鯨或緩慢地游動，或停在某一個尸體上，都在哭泣。

翻譯器里的聲音嘈雜刺耳，彭昱然不禁把耳機拿下來，放在離耳朵遠一些的地方。

“那些源鯨是來看望家人朋友的尸體的。”Alice像個稱職的導游，“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他們是來掃墓的?！?

是的，彭昱然能看出來，這是一個巨大的墓園，有守墓的鯨，也有掃墓的鯨。

“鯨冢的范圍是一個接近上萬米直徑的圓，那圓心的位置所落下的尸體……”Alice的聲音頓了頓，帶著彭昱然向圓心游過去，“是軍人。”

越接近圓心，由鯨的尸體堆積成的小山便越高，直到圓心的那個點，是一個巨大的，一眼無法看全的“尸體山”。

那全是軍人的尸體，他們的尸體大多殘破不堪，有些被貫穿了身體，有些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尸首。

彭昱然輕聲問：“他們死于……戰爭？”

Alice沉默不語，

“他在干什么？”彭昱然指著一只舉動接近瘋狂的源鯨問道。

他跟其他源鯨都不一樣，他瘋狂的在一具尸體上盤旋、轉圈，發出哀鳴，那聲音彭昱然聽不到，翻譯器也無法翻譯。在男孩眼里，他只是張著嘴，但他知道他在大聲嚎叫。

Alice說：“我聽過他，他身下的那局尸體是他的朋友，在上一次的戰爭中，他的朋友為他擋下了致命的攻擊，自己死去了?！?

“之后，他把他朋友帶到了鯨冢，每日在這里待著，哭泣。”

“那是在……哭泣？”彭昱然看著那張看不出表情的臉，思緒亂飛，“這是你們源鯨內部的戰爭造成的嗎？”

Alice嘆了一口氣，那是一個無奈又痛苦的嘆息。

“是人類與鯨的戰爭，那個‘控光計劃’?！?

“轟”的一聲，仿佛有魚雷在彭昱然腦子里炸開，一片硝煙，一片空白。

原來……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爛套路嗎。

面前那扇小小的窗戶，突然變成了一個深淵，在拼命地把一切往里吸。深藍色的海水里，有什么東西張牙舞爪，撕咬不銹鋼的外殼，拍打透明的玻璃。仿佛那只死去朋友的源鯨的叫聲和東京沉寂前人們的沉默混在了一起。

那么的，令人絕望。

彭昱然在向下墜落，伸出雙手卻什么也抓不住，只是一個勁的向下墜落。

然后就又看到了潔白的天花板、天藍色的窗簾、剛剛換好清澈透亮的玻璃。

又是816部隊的醫務室。

搞了半天，他又回到了新手村。

林識卿和張冉坐在他床邊，眉頭皺緊。

“什么情況？”林識卿看他醒了，立刻站起身，“那老源鯨帶你去了哪？”

張冉一言不發地把彭昱然額頭上的毛巾拿走，在熱水里涮了涮，擰干又仔細敷回去。

彭昱然可能第一次距離她這么近，仿佛他們的氣息都能噴在對方的臉上。雪花般的香味撲鼻而來，男孩的臉一下子紅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