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沉寂

彭昱然心煩意亂，起身走向車廂盡頭。

廁所門把手上的指示燈亮著，顯示著使用中的字樣。

彭昱然索性就近找了個座位，坐下等著。

磁懸浮列車到站停車，月臺上突然就熱鬧起來，乘警、保安圍著一小撮人，似乎想要趕他們出去。

他們看起來不是乘客，至少全都沒有買票。不遠處有幾張被精心裁剪的紙殼子被丟在地上，任人踩踏。

彭昱然站了起來，瞇著眼睛看那些紙板。

所有的紙板上幾乎都用著巨大的字體寫上“抵制‘控光計劃’”幾個字。

彭昱然明白過來，這是個示威游行的隊伍，他們要用自己的力量組織當權組織放棄那個可怕的計劃。列車匆匆地關上了車門，大概是怕那些人沖進來。

廁所里響起沖水的聲音，片刻后，門就開了。有人從里面走了出來，甩著手，大概是剛剛洗過手又沒找到紙巾。他沒立刻回到座位上，而是站在彭昱然身后，看著車外這場鬧劇。

“又是這群人啊。”那人突然說，是個聲音低沉的老人。

“人民表達自己的訴求，沒什么錯。”彭昱然笑著說。

老人坐到彭昱然對面的座位，把一份皺皺巴巴的報紙從屁股底下抽了出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一會兒，老頭兒隨口問道：“你支持他們？”

彭昱然稍微愣了愣，“我不希望源鯨因為人類的貪婪失去自由。”

“呵呵。”老頭輕輕地笑，眼睛也一直沒離開過報紙，看起來是真的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

列車終于準備啟動，車外起義的人們也被保安挨個拖了出去。

彭昱然突然說：“其實我不支持他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又跟這個老頭兒說話，自己從來都不是個自來熟的人，但這個話題在這個就死死地抓住了他。

“怎么說？”老人問。

彭昱然低下頭，輕聲說：“太擾亂社會秩序了。”

很長時間的一段沉默，久到他以為這個萍水相逢的乘客不會再說話。

“這世道啊，貪得無厭到底是個貶義詞還是褒義詞呢。”老人突然感嘆。

列車呼呼地跑起來了，把那些舉著牌子的“起義軍”甩在后面，漸漸地看不見了。

＊＊＊

總控室只有嚴建國一個人面朝巨大的落地窗，抽著煙，像一副靜止的畫，安靜而肅穆。

彭昱然毫無防備地闖進這副畫里，愣在原地。

“資料取回來了嗎？”嚴建國問。

彭昱然能從玻璃的反光看到嚴建國那張格外平靜的臉，煙霧裊裊升起，這人好像突然就從一位將軍變成了詩人，讓他不知所措。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林學姐一個人去取了。”

“你為什么回來了？”嚴建國又問，卻有些明知故問的嫌疑。

彭昱然把同聲翻譯器從耳朵上拿下來，輕輕地放在身前的一張桌子上。

“首長，我問過您這個問題。”他的聲音也不再激動，“我問過您如果一座城市的‘控光計劃’失敗會導致怎樣的后果。”

“嗯。”嚴建國點頭，卻一直背對著彭昱然，“我當時怎么說的？”

“您說作為一只幼虎，我只需要賣萌就好了。”

他突然轉身，直視彭昱然的雙眼。

“你長大了嗎？”

彭昱然也與他對視，雙手在背后攥緊又松開。

同聲翻譯器不停地響，也不知道那只老源鯨要找他有什么急事。

他一把抓起翻譯器，放到耳邊大吼：“有什么事！”

耳機那邊的Alice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時間一句話也沒有回答。

“OK，我單方面認為你長大了。”嚴建國把煙丟按在煙灰缸里，用力擰了擰，“我現在來告訴你失敗的后果是什么。”

他走到檔案柜前翻翻找找，抽出一個還被封條封死的文件袋，然后一把扯掉封條，丟在彭昱然面前。

文件袋里的紙跟著撒了出來，巨大的黑體標題闖進彭昱然的視線里。

——關于實施“控光計劃”的規則。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在戰場上我都不會憐憫一個未成年的女生。”嚴建國又給自己點了根煙，深吸一口，然后緩緩吐出來，“聯合國給每座鯨城都發了資料，包括NO．214鯨城。”

彭昱然把那幾張文件從文件袋里抽出來，一字一行地看。

“彭昱然少尉，你就從來沒疑惑過，如果‘控光計劃’是沒有任何副作用的完美計劃，那為什么聯合國在決定每座城市啟動‘控光計劃’時那么猶豫。”嚴建國說，“管理者從來不會站在源鯨的角度考慮。”

源鯨的光灑在彭昱然手里的文件上，每個字都照得清晰無比。

“如果選擇執行‘控光計劃’的城市因為任何一個紕漏而計劃失敗，導致穹頂上空的源鯨逃脫或死亡，能源和光明會從這座鯨城消失，人們在黑暗中生活幾天后，穹頂也會因為能源殆盡而破碎，這個過程被專家命名為“沉寂”。”

“當一個城市的控光計劃失敗后，市政府與特殊部隊會立刻安排居民轉移至臨近的其他城市，但是幾倍超負荷運作的火車站和幾天內也只能轉移小部分居民，大部分的人會死在百萬噸的水壓下。”

嚴建國的聲音沒有溫度，像是早就背下來爛熟于心了。

“那東京呢？”

“NO．214鯨城因為一些不可透露的原因，即將沉寂。聯合國和214部隊正在全力疏散市民。”

“那為什么還要冒險去啟動這個爛計劃呢！”彭昱然嘶吼。

“成功了不仁，失敗了不義。”嚴建國輕聲地說，“確實是個爛計劃啊。”

“但是在管理者的眼中……”他繼續說。

總控室的大門突然被粗暴地推開，江汶走進來，狠狠瞪了嚴建國一眼，打斷了他的下半句話。

“彭昱然，給你放個年假，滾去游樂場玩。”她把彭昱然推出總控室，然后關緊門。

“他就是個孩子，你不應該這么早跟他說的。”江汶轉過身，繼續瞪嚴建國，“這么多年了，你怎么沒情商呢？”

嚴建國抬頭看燈，避開她的視線：“軍人不需要情商。”

“那就活該你單身半輩子。”江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