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我在去楊陵之前以及在楊陵那三天,對姚練的態度有時相當傲慢,簡直就是“見著慫人壓不住火”的小人嘴臉。
去楊陵的頭兩三天,姚練就給我來過兩三次電話,一是確認我是否去楊陵,幾號到幾號走;二是說他也去,去的主要目的是“咱兒倆人兒好好兒聊聊兒”(姚練在北京那兩年學了一口老舍所謂的南方北京話)。當年我也確實跟姚練陰差陽錯地單聊過兩三次所謂人生……我記著我在去楊陵前那幾次電話里不知怎么就沒好氣起來,先是責怪他這兩三次來電用的手機號碼均不一樣,害得我存了一個再刪掉,再存了一個再刪掉,這之前我手機丟過,而且很久沒跟姚練聯系過,我在電話里大聲說你到底用哪個號碼,能不能給我一個固定的?!姚練跟我解釋了半天他手機沒電了用朋友手機打的等等,我沒聽明白也很不耐煩,繼而近乎以警告的口氣告訴他:去楊陵可以,但別給人家添麻煩,來回車票及住宿一定要自己解決!姚練說,當然狗兒哥,那當然。
然后就是在楊陵接站時我讓他替周軍拎包,這個我倒覺得我沒什么錯,但態度還是倨傲,還真把自己當偶像和人生導師啦,難道說,鄙人已經混到這份兒上了?即便如此(真的偶像了、導師了),您不這副指手畫腳的嘴臉不行嗎?比如看在眼里一聲嘆息一笑而過……我是不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
當年在北京,我和姚練應該是先在微博上接觸并互留了電話,從微博上我看不出他是男是女,后來他主動給我發了若干短信,從內容和口氣上感覺他是個女的,所以我大概回復得也很耐心也許還溫柔,所謂抑制不住地犯騷,這大概是很多男人的一個通病,即對于未曾謀面的女性,總能喚起他們的非分之想,這樣的非分之想通常不會瘋狂到直接把對方幻想成一位美女,但總覺得應該是個長相中等的女性,而且總覺得對方雖然中等但應該有什么獨特的吸引人之處,這種獨特往往跟此男喜好直接掛鉤,比如對我來說可能會想她也許身材很好,或細手細腳?或聲音性感氣質醉人?或毫無特色什么都不行,但也得是相貌平平不能令人作嘔?再次一等,即便長得有點慘不忍睹(只能有一點啊)但卻是個女大款而且就喜歡往你頭上砸錢呢?這已經有點瘋狂了啊,于是趕快往回拉,一個理智的聲音告訴你:她很可能是個身材臃腫長相齜牙咧嘴到令人發指且身無分文靠干粗活打零工勉強糊口且精神有點不正常的文藝女青年!否則她也不會這般寂寞難耐上桿子跟你搭訕,你有什么呀?但通常這樣理智的聲音總是占不了上風,總覺著理智的提醒乃小概率情形,自己沒這么倒霉……
當然,以上是我對這樣的“非分之想”挖掘了一番的言論,現實中,這樣的想法通常不會生根發芽乃至枝繁葉茂(初戀男孩除外),它只是隱隱地存在此類男人的心里,偶爾蠢蠢欲動幾下而已。應該說,當時我對未曾謀面的姚練連蠢蠢欲動也談不上,我畢竟還不能確定他是男是女,但我感覺他可能是個女的,只要有此感覺,我以上的分析就已經成立了,哪怕當事人自己毫無察覺。
我跟姚練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家附近的麥當勞。那是個周六或周日,我例行在麥當勞帶孩子邊吃邊玩,下午姚練發短信給我說晚上有空坐坐,我說我帶著孩子,你可來我家附近,我詳細告訴了他/她地址及公交路線。大約姚練快到的時候,高大師來電說一會兒在他家樓下有個飯局,我說我帶個朋友過去,高大師說沒問題。
我跟小孩在麥當勞靠窗的位置坐等,我給小孩要了飲料還是冰淇淋我忘了。因為一會兒有高大師的飯局,我的心基本踏實下來,無論怎么說,單獨見陌生人對我來說還是有點怵頭,至少興趣不大?,F在好了,無論是美女還是中女還是丑女還是男的還是隨便什么妖魔鬼怪,一會兒扔到酒桌上就是了,身處朋友們中間,我將進退自如……我的手機不斷收到姚練的短信,他/她隨時告知我他/她迫近我的位置,我也以短信隨時確認或糾正他/她的行進路線直到“對對對還有50米”……片刻,便看到麥當勞門內立著一位手拎超市塑料袋東張西望的大男孩,明顯我那將姚練想象成女孩的心理定式讓我忽略了所有進門的男性,以至于我沒發現他是怎么進來的,但我花了不到0.01秒便反應過來并向姚練揮起了手……我的心也徹底踏實了下來。
姚練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男孩,目光介乎炯炯有神和直勾勾之間,上唇留有沒及時剃干凈的軟軟的稀疏胡須——直到今天大約也還是這個形象,只不過現在他更瘦了。那天姚練給我帶了一塑料袋的禮物,有一輛小孩玩具車等都算正常,有點怪的是還有一雙地攤賣的那種塑料足底按摩拖鞋,藍色的,腳踩在布滿塑料小疙瘩的拖鞋里扎扎的那種,我后來穿過幾回。我當時就問他,怎么想起送這個?姚練特別不卑不亢入情入理地回答:讓您多保養身體啊。我心中除了無語還是無語,嘴里說,謝謝,謝謝啊。
那天,在酒桌上,姚練正常,他話不多,但也不沉默,總體勁頭就是不卑不亢。大概平時伙食不好,記得他能吃,專為他點了辣的(他說他們老家那邊好吃辣)以及不止一碗米飯,他埋頭狼吞虎咽的時候,目光就只剩直勾勾了,大概人在滿足本能的時候都是這樣的眼神吧。姚練酒量不行,三四瓶就趴桌上了,直到我們結束,他正好醒來,印象中是一個人正常走掉的。
記得在麥當勞的時候,我問姚練你這名字是什么意思呢?姚練說聽他爸說是取“誰持彩練當空舞”中的那個“練”字,我問這個當然并非單純因為好奇,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名字太中性化甚至有點偏女性化,而且姓姚,現在回想那陣子每次看到姚練的私信或短信,我大概總愛往姚晨那兒靠,而完完全全忽略了姚明!當然,這個心理我沒跟他說。
姚練在北京那兩年,我們見得并不多,仔細一想,主要原因就是他酒量不行。我的所有朋友里面,見得最多的,無疑都是能喝的,掉過來說,也只有能喝的才需要不斷見面,這是一種本能的需要,甚至可以達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我懷疑這句話原本就是酒鬼的自謂)。不喝酒的人之間,即便是再好的朋友,動不動就見面膩著,肯定受不了,我確實也沒見過這路的。看來,越是來自本能的肉體需求越容易讓人膩在一起,正所謂“小人之交甜如醴”。是這樣嗎?
姚練那兩年在北京給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有一次他請阿堅等人喝酒。姚練是那種自己不能喝但口頭上老提議“喝點”的人,他大概是簡簡單單把這當成一句邀請人來玩的客氣話而已,沒想到有一天中午阿堅就帶著他的幾位丐幫小兄弟撲姚練“喝點”去了。
這件事我當時不在場。姚練讓我去他那里“喝點”不下一次,都被我推了。這幾年,在北京,對于酒局,我的推脫應該是越來越堅決,我那喝大酒的熱情依然沒變,理智上對于喝大酒的否定也沒變,變化的大概就是我的客觀環境吧,說白了就是帶孩子限制了我。再說,我深知姚練那“喝點”的意思,他不能喝還在其次,我可以自己喝,關鍵是,我想不出我和姚練能聊什么。那一陣,我和姚練或單獨或亂哄哄地接觸過幾次,我不能說他無趣,但總的感覺就是個大男孩,而且是很犟的大男孩(我沒記錯應該是金牛座),交流起來互相都覺著對方有點不著調那種。
簡單說,那天阿堅他們在姚練的住處喝了一箱啤酒,24瓶普通燕京啤酒,是阿堅他們扛上去的還是姚練提前換的不可考了,可考的是那天這幫人的下酒菜就是一張煎餅。
姚練那時住在近郊的一個單元房里,是那種三室一廳被隔成十小間那種,姚練住其中之一,有個廚房但沒人開伙所以就是沒廚房。平常姚練餓了就到樓下隨便吃點,那一段姚練覺著樓下的煎餅很好吃(他在南方長大從沒吃過北方煎餅),那幾天無論早中晚只要餓了就到樓下吃個煎餅。
姚練租住的單元房里一進門有個客廳,與其說是客廳,實際上也是房東打算出租但沒租出去的一間,所以客廳里只有一張單人光板床和一把椅子,阿堅他們對此不能說習以為常至少是見怪不怪甚至多少以此為美(這才波希米亞呢),所以哥幾個或坐或站圍著光板床很快就喝了起來。時值中午,姚練說我餓了下樓吃個煎餅,你們誰要?丐幫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齊看幫主,阿堅說,煎餅就算了,于是眾兄弟皆搖頭說不用不用!跟阿堅一樣,一是有酒就行,二是大家心里都認定姚練會帶些涼菜哪怕花生米一類的上來。結果,姚練在樓下吃完自己的煎餅,本來抹抹嘴就想上樓了,忽然覺得這么美味的食品應該讓遠道而來的阿堅等人嘗嘗,于是他又讓人家攤了一張大模大樣拎了回去。
據說那天阿堅他們就這么空腹把那箱啤酒干掉了,并且還玩了色子。平常在酒桌上,玩色子的規矩是誰輸誰喝一杯,不能喝的吃剩菜剩飯,那天姚練那兒沒杯子更沒“剩菜剩飯”,只有一張煎餅,于是規矩改為誰輸誰喝一瓶的五分之一(大致是一杯),不能喝的吃一小口煎餅,規矩是阿堅定的,阿堅喜歡定規矩,多年來大家也樂得(兼懶得)讓他定,反正有酒就行。玩了沒兩圈,阿堅就后悔了,因為丐幫諸位輸了都搶著喝酒,只有姚練說自己酒量不行只能吃煎餅,結果那天姚練只喝了一瓶同時又干掉了唯一一張煎餅的一大半,與平時在酒桌上作為懲罰手段的吃剩菜剩飯不同,此刻的吃煎餅完全失去了懲罰的效力反而成了獎賞,對于餓著肚子痛飲啤酒的哥幾個來說,那可還真是美味啊。
以上除了姚練下樓買煎餅那段是我的演繹,其他都是阿堅跟我說的,說的時候,后悔之情依然溢于言表。
在北京的時候,姚練單獨來我家吃過一次晚飯。自打青島亞林離開北京后,我周圍這幫人來我家吃喝的次數少多了,亞林在北京那一年比較特殊,他單身一人住單位,下了班倘無酒局難免百無聊賴,我們倆又能喝到一起,所以那時亞林三天兩頭就撲我,我給了他一把我家鑰匙,有時我回家晚,小孩和孩兒媽也不在,亞林就一個人先來,買菜做飯地忙活著,有幾次我進屋時菜剛上桌酒剛打開,我放下包就可開喝,我那臺老舊的CD機里還放著亞林特別推薦并送給我的爵士樂(更是他送給自己的,因為基本只有他在才放),這種在自己家里接受別人款待的感覺……怎么說呢,主人回來了?現在想來覺得應該受寵若驚才是,當時倒沒太覺得,只是感覺有點怪,有時進門見一名壯漢正在廚房埋頭忙活,恍惚間覺得是不是走錯門了。
姚練來我家那次,帶了一瓶梅子酒,墨綠色大瓶那種,這么說來,姚練還是挺懂禮貌的,包括初次見面那回,都不空手。這種國產梅子酒,價格低廉,主要由香精色素調配而成,又甜又難喝,我中學時代剛接觸酒的時候或許嘗過,后來這種酒見都少見,偶爾在超市賣酒的貨架底層會掃到一眼,肯定是碰都不會碰的。但,正所謂“當官的不打送禮的”,也不對,總之像我這種財迷,只要是禮物都會欣然接受,并且真心感謝。那天,我把梅子酒打開,一人先倒了半杯,我說,還真好久不喝這種酒了,我跟姚練碰杯,各自抿了一口,姚練先在嘴里很專業地品了品,然后才咽下去,說,好喝啊狗兒哥。我喝了一口,酸甜,而且喝出了香精味,一下讓我想起了小時候,那時候小孩吃的好多零食以及冰棍都有這個味,完全是一口酒讓我回到了“四人幫”時代。當然,公平來說,這酒也不是那么難以下咽,但我還是喝完我那半杯就改啤酒了。姚練卻還一如既往地不斷給自己杯中倒入那綠瑩瑩的液體,我跟姚練說了香精色素以及這酒度數比啤酒高,姚練不以為意,那天他喝了大半瓶,起身走的時候都有點打晃,以姚練的酒量,應該是偏多了。我記得,剩下那小半瓶梅子酒,在我家擺了有一陣子,始終想不出怎么處理,最后還是被我給扔了。
姚練是個有苦惱的青年。在北京時,印象中一開始姚練的最大苦惱是工作,就是掙得少沒意思,后來是猶豫繼續在北京還是回老家。他不太想回老家,他跟我說起他的家庭,從小到大父母總是在吵架,老家唯一好的就是吃住不用發愁,父母雖然吵架,但家里吃住都沒問題,不像在北京,工作再沒意思掙得再少也得受著,否則隨時就可能流落街頭了。
姚練雖說多少也算個文學青年(他在北京的幾份工作都是給企業編內刊之類的),但他跟阿堅麾下的那幫小兄弟有本質不同,一是他似乎沒什么文學抱負,我好像沒聽他提過自己也寫東西;二是他肯定也不適應阿堅他們那種混不吝的(波希米亞?)生活方式,清苦一點沒問題。姚練在物質上似乎要求不高,但整天喝大酒兼寫點兒畫點兒就覺著挺有追求了,就有了奔頭——這個我估計姚練想都沒想過,酒量還在其次,關鍵是我感覺姚練還是個想過日子的所謂正派青年吧,否則的話,以姚練那天生兩瓶的酒量,練成大酒一般不是問題,這一點我有發言權。阿堅手下的弟兄里,不止一位一開始都是酒量兩三瓶,后來都成了酒膩子,眼下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孫民。十多年前,孫民的酒量也就是姚練的水平,現在已成了酒局上的一員悍將,更是阿堅的左膀右臂甚至救命稻草,這幾年阿堅再找不到人喝酒,只要孫民在北京,阿堅肯定就心里不慌,一個電話,二位就聚在一起了。
說起酒量,阿堅本人就是后天練就的,其一是有阿堅大學同學吳沫的證詞,吳沫是阿堅大學時代最要好的哥們兒之一。多年前,已身為公司老板的吳沫在酒桌上說,阿堅80年代在大學為了當詩人(那個年頭詩人地位之高恐怕空前絕后了),除了苦練詩藝,更是篤信“功夫在詩外”,阿堅那時的“詩外”,就是喝酒和泡妞,泡妞方面,阿堅上手快,幾乎是一步到位,成了當年北京高校里有名的“花匠”。其二是因為阿堅長得帥,既有憂郁氣質又有死皮賴臉嬉皮笑臉那一套(沒架子),更重要的是,阿堅不挑,或者說他專挑丑的,關于這一點,以我對阿堅的了解,他并非單單因為丑丫頭更容易上手,他還帶著點悲天憫人的情懷(我不得不這么肉麻一下了,我是真覺著他有)??傊?,按阿堅自己跟我說的,大學時代以及稍后若干年,他的腰永遠都是疼的,那時赴飯局,阿堅必點爆炒腰花一類的;但是酒量,按吳沫的說法,阿堅一直就沒練出來,大學宿舍里阿堅是喝一杯就臉紅,兩杯就開始胡說八道,能喝的同學(包括吳沫)都不愛帶他玩,直到認識你狗子,阿堅算是有點量了。彼時彼刻這話在我聽來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羞愧,我當年撒酒瘋有時會盤腿坐酒桌上布道“我只管往高層次上帶人”,這話還真沒白說,阿堅的酒量就被我帶高了一兩個層次吧。1998年剛認識阿堅時,他每次最多只喝四瓶,如今,翻一番都不止了吧。除了吳沫的揭老底,阿堅酒量是后天的,我自己還有一個證據,就是根據我多年來的觀察,酒量凡是后天練出來的,基本都是酒鬼里的理性派,他們有封頂,不會吐或者強忍著不吐,難得斷片兒,而像我、老弛、高利這路先天酒鬼,則沒封頂,吐了接茬喝,直奔斷片而去或說以斷片為最終目的?;蛟S也是因為自己的這份切身經歷,阿堅對于投奔他的各路年輕人,無論是否能喝,一概大酒伺候,對于天生酒量不行但還敢奔死了喝的,阿堅沒準會想起自己在酒桌上的不堪往事于是另眼相看呢。那么,像姚練這種,除了讓阿堅氣不打一處來也就只能徒然長嘆一聲:朽木不可雕也!
我曾經問過姚練是否有女朋友(其實這還用問嗎?),姚練說現在沒有,我說以前呢?姚練跟我說了中學時代一些這方面的經歷,但因為過于語焉不詳(就像他說很多事情那樣),我也沒耐心搞明白了(就像對他的很多事情那樣)。
后來,姚練終于還是回了老家。都說——至少對于文藝青年來說,在北上廣深,北京的包容性最強或說最好混,我的感覺是此話不虛,但若讓我坐實這個感覺,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相對于上海廣州深圳來說,北京盛產阿堅這樣混不吝(或更學院的叫法——波希米亞)的大混混,這幫人包容性極強,門檻極低,以阿堅為例,只要敢喝就行,就能一起玩;他們雖以老大自居但絕無地域歧視(大概他們心底覺得全中國乃至全世界都是他們的,就像阿堅幾年前租住的那間傳達室改成的蝸居里,最大的那面墻上恰好貼滿中國和世界地圖各一張,完全成了壁紙),在阿堅他們這兒固然一時看不到什么物質上成功的希望,但他們有高蹈的精神追求,至少對一部分年輕人來說這正是他們最需要的,而且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猶顯珍貴。這份精神追求雖說經常脫離實際,但又絕對真實不虛,無一絲欺騙的成分,若有,也是老大先把自己給騙了……很難想象阿堅這種人在上海廣州深圳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人家那兒壓根就不產這種人,真有這路根性的,八成要么精神病要么就是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吧?那么,對姚練來說,北京最鮮明突出的這點包容性,在他這兒就顯得風馬牛不相及了,阿堅再另類,但從古至今還就自有這么一類,竹林七賢、垮掉的一代、無賴派等(我怎么老動不動就高抬他們呢?是無知還是先見之明?),姚練顯然不是這個路數,他是什么路數呢?
當年姚練還有一個苦惱,就是頸椎不好,總是疼,他說肯定是面對電腦的時間太長了,他說這話的時候,上身挺直,抬頭,低頭,一左,一右,緩緩活動著頸部,我好像有一兩次真聽到了嘎巴嘎巴的響聲。我跟他說,游泳治頸椎,他說他雖然在長江邊長大,但不會游泳。我又跟他說,我頸椎不好多年了,只要不是特疼,就由它去吧,他不說話,接著活動頸部。在北京,我后來見姚練的那幾次,他好像次次如此,動不動就閉著眼轉脖子,我心底多少有點疑惑:年紀輕輕的,有這么嚴重嗎?寫到這兒,我也像姚練當年那樣活動了下自己的頸部,我也聽到從我脖子內部傳來的咯吱吱的聲音,我進一步懷疑姚練脖子那嘎巴嘎巴的響聲并不出奇。但病痛這個東西,外人是不太有發言權的,每次見他二目緊閉搖頭晃腦的樣子,多少都有點替他起急,次數多了,便轉為氣急敗壞:這家伙是不是有點軸???
現在想來,姚練大概就是這么一個有點軸(北京話,“倔”“犟”“一根筋”的意思)的孩子?;蛟S真是性格即命運,作為命運中一部分的病痛,軸人的病痛是否總是出現在軸上?我當年真應該給姚練這么對癥下藥:姚練,你的問題就出在你太軸了,什么時候你不軸了,你脖子這個軸自然就沒事了!
姚練最終還是回了老家,回到長江邊那座生他養他的小城,偌大的北京,還是沒讓姚練找到一個可以好好犯軸的營生,也許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但愿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不管怎樣吧,在楊陵,姚練的脖子應該是徹底好了,他沒再搖頭晃腦,人也更瘦更精悍了,其他沒什么變化,目光還是介乎炯炯有神和直勾勾之間,或許是因為他更瘦了抑或我如此這般寫了他,又感到他的目光越發直勾勾起來,莫非寫一個人也能寫出成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