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離人抬起他那雙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寒天,過程中他還是皺著眉頭,好像楚寒天是個從來沒見過的怪物一般。楚寒天被他盯得渾身不舒服,下意識地就把劍一拔擺好架勢,順便試探地問了一句,“步少俠?”
步離人眉頭皺得更緊了,“離浮苑?”
楚寒天只能點點頭。
“我聽說離浮苑從來不會參與這類比武,你為什么會跳上來?”他說這話的感覺,好像是楚寒天上臺比他上臺更加不合適,因此雖然是對著楚寒天說的,但是聲音卻頗為洪亮,更像是說給臺下主持大會的人聽。
結果歐陽青塵還沒說什么,平遇秋先拍著扇子說道:“步少俠,你都能上去,也不能不許人家上去吧?你這對手可是和你一樣的條件啊。”
步離人其實也沒有要把楚寒天趕下去的意思,他也就是奇怪。但平遇秋這樣一說,感覺上好像是他小心眼,想要勝之不武。當下眉頭一皺,也不再廢話,軟劍一舞,卷著一身銀光便沖了上來。
若說步離人的劍法是劍似追魂不離人,那楚寒天就得是了一化萬。初見只覺得他招式繁復,然而再琢磨,便覺得他幾乎所有招式都是同一個,只是在不同時機、不同角度施展出來,有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勢。
楚寒天自覺自己的武功在同齡人中已是佼佼者,本來以為如果這次打擂的人若都是程蘇南那樣的級別,自己應當是只需要在最后關頭沖上來打幾下就能搞定。不說輕松,至少沒有障礙。
但是他卻沒算到步離人居然會上臺。
他折返的時候在山莊里的庭院間花了太長時間,也不知道林小煙把他帶到哪里去了,他繞了幾圈硬是沒找著出來的路,反而在層層疊疊的園林景致中越轉越暈。最后終于忍不住跳上屋頂,才總算找著了方向。
等他慌不擇路趕過來時,發現擂臺上一時半會都沒人上去,只孤零零站了一個人影。他揣摩著可能是最終決戰要來了,二話不說就跳上去,跳上去就發現居然是峨眉派的代表人步離人。
必須要說,楚寒天除了自身武功高之外,他出了蜀地還有個優勢,那就是別人都沒見過他的劍招,應付起來難免要更費力一些,所以實際上他在這一點上還沾了不少便宜。常常是他晃兩招先把對方唬住,然后就收力,敵不動我不動。有些心理素質差的,當時就方寸大亂。學武對招,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對方手上一亂,楚寒天贏起來更加是得心應手。
但是步離人不一樣。
步離人出自峨眉派,楚寒天出自青城派。兩家都在蜀中,困在一方偏隅,互相之間的武功交流極多,想不認識都難。是以步離人對上楚寒天的劍招,并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有一個適應期,而且再加上步離人的武功比起同齡人來說也是只高不低,不然峨眉派也不至于派他過來。
五十招過去了,兩個人還打得難舍難解,高下難分。
再次一個挑劍擋開殺招,楚寒天忽然劍招突變,方才還有些穩重如山的武功路數風格乍變,變得凌厲起來。臺下的人都看得有些驚訝,但步離人卻渾然不覺一般,絲毫沒有被這中途變招給嚇到,照樣是你來我往,水來土掩。
然而他卻也在一次近身拆招之后,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青城派?”
楚寒天感覺冷汗都要出來了,低聲回了一句,“求別說。”
兩句話的功夫,兩個人一來一去又是兩招。
步離人依舊皺著眉,似乎在思索要不要答應楚寒天的請求。不過他本身其實和這邊的所有恩恩怨怨都是抽離的,甚至說,當年因為誤會,峨眉派還有中陽門有過那么一少許的過節,他沒理由非要幫哪一邊。
于是他干脆什么態都沒表,沒答應,但也沒開口。
倒是臺下的人越看越心里嘀咕。其他門派尚好,歐陽青塵已經按耐不住,對扶風起低語道:“岳父大人,你不覺得這個名叫楚寒天的后生小子,他的劍招……”
扶風起眉頭皺得快擰成一團了,也低聲道:“不,不太像。中陽門和青城派的人好歹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這小子的劍法使的并非正宗的青城派。”
“不,我是說像中陽門的劍法。”
扶風起的臉色更難看了,“我知道,他的劍法看起來像是青城派和中陽門的結合。”頓了頓,他補充道,“這小子不簡單。也許他不僅僅只是饈姑娘找來的一個打雜的。”
歐陽青塵失笑,“離浮苑哪有打雜的。”
個個都是麻煩精。
楚寒天不知臺下兩尊大神已經盯上了他,眼下只是一門心思地要擊敗步離人。兩人的劍招越來越快,越來越密,臺上已是劍雨一片,看得人眼花繚亂。
勝敗就在這十招之內了!楚寒天咬緊牙關,連眼睛都不敢眨。步離人的軟劍已經織成了一張網,迎頭朝他罩下。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拿劍的右手一麻——
雖然他初出江湖,許多人情世故還需要擺脫饈姑娘講解,但這并不代表他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楞頭小子。
他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幕幕畫面,猛然想起自己從林小煙身邊離開的時候,她伸手去碰自己,結果只拉到了衣角。
那個時候手腕有一點點刺痛,他沒有在意,以為是磕到林小煙的手鏈,結果……
楚寒天簡直不敢相信林小煙居然會坑他,這姑娘看他的眼神干凈澄澈,里面滿是少女情懷。結果這么一對比,反而是看起來游刃有余的他比較天真。但是現在再后悔也來不及了,甚至連再多回想幾下林小煙是怎么坑自己的都沒有時間了。
步離人的劍尖距離自己只有三寸。
楚寒天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把劍扔到自己左手上。借著慣性打出一圈一圈的劍花,硬生生把軟劍織成的劍網給打散了。步離人給逼退三步,軟劍形成的攻勢頓時消散。
楚寒天不敢喘氣,這不知道什么藥也不知道藥效有多快,只知道現在整個右臂都幾乎是酥麻一片,動一動保持平衡沒問題,要使勁那是不可能。而對面的步離人已經是打得興起,連那雙蛇一樣的眼睛都睜開了。
這下沒轍了。
他幾乎就在步離人退開之后還沒站穩之時,已經左手劃圈攻了上去。步離人只覺面前猶如潮水涌來,劍氣逼得他幾乎前進不了一步,只覺得對方的劍光無處不在,仿佛把自己給包圍了起來。
臺下的扶風起唰地一聲站起來,連歐陽青塵都沒反應過來,抬頭用詫異的眼光看著他。
等步離人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為了躲避劍光而落了地。他像是還沒反應過來,四下看了看,似乎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已經掉下了擂臺。
他閉上眼睛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沒事人一樣收回軟劍,朝自己原來的座位走去。
臺上的楚寒天卻完全不像個勝者,他臉色蒼白,右手軟綿綿地垂下,單膝跪地,完全靠著左手把劍插在地上支撐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整個人撲倒在臺上。
這個時候如果還有人上去,恐怕一個三流角色就能把他打發下場。一些心術不正的人已經開始躍躍欲試。
但是楚寒天忽然抬起了頭。
他抬頭朝著臺下掃視了一圈。還是單膝跪地、單手撐劍的姿勢,甚至臉色都還沒完全恢復。可是他這一掃視,卻仿佛一個凌駕一切的高人。他的眼神和身上流露的氣息,那不是窺探,是侵略,是碾壓。
他幾乎是在用他的眼神,把臺下所有居心不良的人,挨個打敗。
霎時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不知道是被他的氣勢所震懾,還是還沉浸在他最后擊敗步離人的那猶如天幕繁星般的劍光中。
歐陽青塵聽見扶風起低低地念了一句,“……九野二十八式!”
聲音很低很輕,連程蘇南都沒有聽見,但是歐陽青塵卻硬是憑借著自己超出常人的敏銳給聽到了。他渾身為之一顫。
楚寒天慢慢站起身來,他把劍提在手上,雙手朝臺下抱拳道:“敢問還有哪位英雄好漢要上來挑戰的?”
如所有人預料的一樣,臺下一片寂靜。
武功高出他的,年齡太大,上去不合適。年齡地位合適的,武功又不如他。已經在中原武林混得如魚得水的眾人,愣愣地看著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年輕人,一時半會兒還沒接受江湖之中又有少年天才出現的這個事實。
終究是話癆的平遇秋最先反應過來——也許他不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不過他是最先開口打破這份有點尷尬的沉默的。
“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英雄代有才人出啊。”平遇秋笑呵呵地合扇拱手,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比楚寒天大不了多少,“若沒有這場比武大會,我們還不知道武林之中現在還有這樣的青年才俊。少俠這身手,怕是在座許多老江湖都比不上的。”
楚寒天點頭致意,“平副幫主過獎。”
換做平時,楚寒天不會這樣冷靜自持,他生性要比這跳脫得多。但是眼下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即將到來,他滿心期待地看著臺下的歐陽青塵,期待著他站起身,走到臺上,宣布飛景劍屬于他的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