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那邊正是熱火朝天。程蘇南之前是眼看著林小煙把楚寒天帶走，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了擂臺上，此刻上面的對手已經換了好幾輪，天一樓和中陽門的人都有上去幾個來回，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他站在扶風起的側身后，扶風起忽然回頭問他，“蘇南，你的傷勢如何？”

程蘇南趕緊回答：“都是皮外傷，當時是有些影響，但這幾天修養下來，并不妨礙我今日上臺。”

扶風起微微皺眉，“不必勉強，你就算上臺，也不一定能拿到劍。”

程蘇南臉色微變，“師父，我……”

扶風起又道：“成敗并非只看今日，況且還有離浮苑那個武功奇高的小子。比起在這里嶄露頭角，我更希望你能夠好好養傷，在之后討伐魑魅堂的行動中有所發揮。”

他說最后幾個字的時候，咬字有輕微的不悅。旁人察覺不出來，程蘇南這個扶風起眼前的紅人還察覺不出來？他當然知道他師父是暗指他之前帶著好幾個同門師弟師妹都沒能打過魑魅堂三個殺手。

他有些不甘心，可技不如人，也并非這短短幾天就能彌補的。

仔細回想一下之前與魑魅堂殺手的交戰，他有些懷疑對方不太像普通殺手，更像是魑魅堂麾下的那十個精英。但苦無證據，只有他被楚寒天救下這一個板上釘釘的事實。

擂臺上有一位天一樓的門人占了上風，把對手打下擂臺后，正在拱手朝臺下謙虛。這時一道勁風掠過，一個身影宛若蜻蜓點水，輕輕點著臺下圍觀群眾的肩膀就跳了上來。

“峨眉步離人，請賜教。”他朝對面天一樓門人拱了拱手，那張一直帶著不爽表情的臉上，兩只眼睛像上揚的鳳尾，正不明意味地打量著對手。

臺下一片嘩然。

這場奪劍的比武大會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給年輕人機會，因此一些稍微有點地位和年紀的人，都不會上去搶風頭。而步離人作為峨眉派的代表，也算是一方名士，居然就這么往上擠，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歐陽青塵干咳了一聲，扶風起則直接站起身，道：“步大俠，對方不過是天一樓一位后生，您這樣上去，是否有些不合適？”

步離人眉眼一挑，看上去好像其他人欠他的錢更多了，他滿臉迷惑道：“委屈您叫我一聲大俠。但是這場比武大會不是說給江湖后生的么，我也才二十出頭，為何不可上來挑戰？”

臺下又是一片嘩然。

要說步離人長得顯老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看起來比其他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更穩重成熟了些，而且大概是對江南一帶不熟，看什么都皺著眉頭，像是憂心忡忡又像是高深莫測，透露出一股二十出頭不太可能有的成熟來。

所以別人自然而然地認為，是他家峨眉劍法有延年益壽的奇效。

結果現在他透露出，并不是他長得顯小，而是他真的小，臺下如何不驚訝。歐陽青塵臉都有點發綠，峨眉派派了這樣一個后生來赴他的英雄會，顯見是不太看得起他歐陽山莊的。

還好，扶風起還鎮定得住，他又道：“但步少俠也算是峨眉派中有名號的人物，為何不把機會留給其他還默默無聞的小子呢？”

這番話好歹把步離人的地位拔高了一點，讓歐陽青塵臉上稍微好看了些。

步離人之前已經比了半天的架勢，這下又把劍反手收到背后，站直了身體，繼續迷惑道：“名號？若把我步離人的名字說出去，外面可有一個人知道？我不也是默默無聞嗎？”

臺下平遇秋沒忍住，一個噗嗤笑了出來，被龍松濤一瞪，趕緊用折扇擋住。

扶風起道：“但是……”

平遇秋大概是終于忍不住，扇子一收，那嗓音清朗朗地冒出來，“扶門主也不必太多慮，峨眉派久處蜀中，和咱中原江南一帶都不熟悉，人家想來這邊打出個名聲也是正常。扶門主好歹也是中原第一大幫的門主，不能這個面子都不給人家吧？”

扶風起如鯁在喉，終究還是收了手，坐下去了。

臺上步離人這才又慢慢把劍比出來，擺好架勢之后眼珠子又往臺下掃了掃，似乎要確認一下不會還有其他人要突然冒出來抗議。

對面天一樓的弟子拱了拱手，道聲“得罪了”，一支判官筆便敲了上來。

*

不得不說，步離人雖然照他自己的話說是年輕，但手下的招式看著卻一點都不嫩。一柄軟劍舞得輕盈飄逸，始終不離對手三寸。一柄中長的軟劍被他用得好似短兵器一般，對面那支判官筆完全沒有發揮出自己作為一個短兵的尊嚴。

二十多招之后，對面的天一樓弟子被他一劍纏住筆端，判官筆被打飛了出去，氣勢迅捷地朝著臺下人群而去，眼見著就要打到某個躲閃不及的倒霉蛋身上，平遇秋一柄折扇打出，判官筆應聲落地，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

而折扇打了判官筆，借力竟然又飛了回來，堪堪落在平遇秋手中。

平遇秋笑道：“點到即止的確不錯，但步少俠的力道可能還需要控制一下啊。”

步離人皺著眉頭點了一下頭，收回劍。

天一樓的人下去，又上來一個中陽門的。程蘇南認出那是同為護印樓的某個同門，入護印樓的時間比自己略長，叫萬子石。平日里安安靜靜，不顯山不露水，以為是個淡泊名利的主兒，結果今天還是忍不住蹦了上去。

步離人沒什么表情波動，兩人照流程互相行禮，客套兩聲，二話不說就直接上手。

中陽門的九野二十八式其實也是從天干地支中衍生出來，招式并不是一味剛硬，而是陰陽相生虛實結合，步離人的軟劍一對上他，便明顯能看出來和剛才對天一樓的打穴要難上許多。

這樣過了三十來招，兩人還是不相上下，然而不僅萬子石，甚至還包括坐在臺下的扶風起和程蘇南等人，臉色都微微一變。

程蘇南一個沒忍住，就在他師父旁邊小聲叫了出來，“他、他剛才那個，不是九野東路的第三招……”

扶風起當即抬起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程蘇南立刻閉嘴，但看著臺上的眼睛卻睜大了不止一倍。

萬子石當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從剛才那一招之后也不一味爭勝了，反而是換了路數想要逼步離人再使一次剛才那招。步離人不疑有他，照著自己的習慣便又是一招遞了過去。

這一招和剛才那招并非同一招，但是卻一樣的眼熟。程蘇南差點就忍不住要站起來喊了，結果扶風起還是一副巋然不動的樣子，只是低聲道：“只是劍招有些像而已，還沒到完全一致的地步。”

程蘇南只好又坐了下來。

但是臺上的萬子石卻有點忍不住了，在一次硬碰硬之后他飛身躍開，退到擂臺邊緣。步離人一味他要落敗，正要趁勝追擊，卻聽對方忽然開口道：“步少俠的武功到底從何而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步離人的動作停了下來，眉頭皺得更緊了，那張本來就不爽的臉看起來幾乎黑了一半，“還能哪兒來的，從我師門學來的。”

萬子石道：“包括剛剛那招？”他稍微比了一下，“還有這招？”他又比了一下。

步離人道：“對啊。”

萬子石那穩重的態度有點繃不住了，“這兩招，明明是我九野二十八式之中的劍招，且是連招。步少俠怎么說是你們師門的？”

步離人一臉懵圈，他轉頭看了一眼臺下。那些武功底子差的看不出所以然，表情比他還懵，而那些能看出門道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都是面色意味深長。只有扶風起的臉色看起來很難看，以及中陽門內稍微高階一些的弟子。

步離人又轉過頭來道：“這我不知道，我的劍招就是從峨眉派學的。我聽說中陽門的九野二十八式出自天干地支陰陽八卦，巧的是我們峨眉山上道觀多的是，誰知道祖上哪位祖師爺就因此有了靈感呢？總不能是你家門派給包了。”

萬子石被他一頓懟得沒話說，轉頭朝臺下尋求支援。扶風起對他抬了抬手，萬子石又轉頭，憋著一股氣道：“適才只是心生奇怪才有此一問，既然是我誤會了，那我們繼續吧。”

他注意力沒有完全集中在步離人身上，自然也沒聽見步離人在他朝扶風起求救前小聲嘀咕了一句，“要說像，青城派才像你們咧。”

*

等楚寒天跑回來的時候，步離人和萬子石已經打完了。步離人勝，萬子石敗。萬子石是被步離人一劍給抽下去的，身上被軟劍像鞭子一樣抽出一道傷痕來，但也只是皮肉傷，沒傷及內里。

只是整個人掉下去時差點摔個滾，靠著程蘇南不動聲色地推了一把才站穩身形，乍眼看去還覺得他泰然自若，仿佛連被抽下臺都是有預謀似的。

萬子石臉色不太好地給扶風起認罪，扶風起只是擺了擺手，又動作細微地指了指臺上。

只見楚寒天不知從哪兒竄出來，正一個空翻跳到了擂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