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出逃

西安，城門處。

依舊是那匹十分高大的駿馬，渾身深灰，帶著白色花斑，鬃卷曲很像龍鱗的烏龍駒，然而這么多年過去了，也漸漸的顯出了疲態。

如今騎在他身上的不在，是一個肩膀寬闊，雄武有力的漢子，僅僅是一個兩鬢斑白，略顯落寞的男人。

曾經一雙炯炯有神的，帶著堅毅、沉著、智慧的眼睛，如今也是哀嘆、迷茫和無奈。

皇后高桂英和李自成并馬而行。李自成從懷中取出一個封套遞給高皇后，皇后接過，從里邊抽出一張紙一看，原來是一張草草畫成的地圖，標出了許多地名，什么地方有什么將領，現在手頭有多少人馬，都寫在上邊。

李自成在一旁的小聲解釋道：“如今主要是靠高一攻和李過兩位將軍，他們從榆林撤回的人馬；另外從此往西往南，許多地方都還有駐防的人馬。從三、五千到幾百人不一。我已經分頭派人連夜傳旨，火速向兩個地方收攏。”

說到這里，李自成用馬鞭在圖上一指：“一個地方是皇后要去的地方，到了那里，不要聲張，不要當地文臣武將恭迎，秘密地住下來，等候李過和高一攻的大軍來到。”

見皇后沒有答話，又道：“估計半月之后，人馬可以有六、七萬。然后皇后從這一條路往這里走。到了這里，離漢中已經不遠了，另外一批人馬分散在挑州、天水各處，都會奉命到這里同娘娘的人馬會合。”

思索了一會兒，繼續道：“皇后到了漢中，再把賀珍的人馬也帶在身邊，把糧食多收集一些，然后就往湖廣。千萬要機密，不能讓清軍知道消息，沿途也不要過多和地方糾纏，到湖廣會師是最緊要的事。”

皇后問道：“倘若我收集到了眾多人馬，到了湖廣，與皇上在何處會師？”

李自成說：“現在很難說定，反正是要在湖廣某地。”

皇后心中一驚，又問：“皇上前去湖廣到底能帶去多少人馬？”

“原來守潼關的不過十來萬人，除了給馬世耀留下數千，全都回到長安，加上長安守軍，合起來大概有十二三萬。”李自成答道。

皇后說道：“從商州出武關，經過南陽府的內鄉、鄧州，再到襄陽府，這些府、州、縣原是熟地方，從前百姓擁戴皇上，如今清軍入關，能不能沿途號召百姓，重新組成一支大軍？”

李自成搖頭說：“如今百姓離心，恐怕很難。”

“既然不能號召百姓，如何能在湖廣立足？”皇后問道。

李自成有些不悅：“目前趕快離開長安要緊，能否在湖廣立住腳跟，到襄陽后看情況再說。”

皇后也不再客氣，埋怨地說：“從前你們只看見打仗，只求軍事上步步勝利，并沒有想到老百姓久亂思治，盼望過溫飽的日子。你們只一心想著勝利，卻沒有想到，萬一受到挫折怎么辦。”

見李自成不答話，又說：“自古用兵，需做到能進能退，能攻能守，才能立于不敗之地。李巖公子建議據宛洛以爭中原，據中原以爭天下，那意見多好，就是不聽！”

“當初皇上要是不急著進攻北京，先將河南、陜西、山西、等地治理出一個眉目，以圖后續，立于不敗之地。唉，如今我大順國的土地在哪里？人民在哪里？在哪里呀，你回答我的話！”她不禁以袖掩面，小聲痛哭。

“皇后寬心，如今只是一時間艱難，必將否極泰來，重整江山。”　李自成的勸慰一點兒營養也沒有。

皇后揩去眼淚：“皇上，我從來沒有像這樣當面責備過你。今日你我夫妻離別，各奔東西，不知何日再見，所以我仞耐不住，對你說了這么多氣憤的話，還望皇上不要記在心上。”

李自成說：“今后倘若能在湖廣站住腳步，當然一定不再像以前那樣。此外有五百匹騾子，馱的東西十分要緊，既有糧草，又有貴重東西，交你來管。不論遇到什么風險，這五百匹騾子可不能丟掉啊！”

說完用馬鞭在皇后的馬上一磕，目送著皇后騎在馬上的影子，消失在風雪幽暗的道路上，心中一陣酸痛，這些年征戰的畫面，一幕幕的浮現在眼前……

大順軍的主力部隊攜帶眷屬和輜重已經陸續走了兩天，李自成才率領一隊人馬離開西安，臨行前，他給田見秀留下一萬人馬殿后。

是日，灞橋上狂風吹拂，雪花漫卷。李自成屏退左右，對送行的田見秀說道：“前年十月，我們不放一箭，不動一刀，進入長安，士民放著鞭炮，夾道歡迎，不料竟有今日！”

說完，又仰天長嘆：“關中父老盼望我早日登極，建立大統，使天下蒼生得享太平之福。今日落得這樣結果，我李自成無顏再見關中父老。蒼天！奈何！”

李自成要放棄長安，從藍田走商州、武關，逃往湖廣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長安市民也都知道了大順皇帝出逃的消息。

盡管人心驚惶，害怕清軍來到后會慘遭殺戮、擄掠和奸淫，但在大順軍的彈壓下，市面上還保持著平靜，沒有兵丁和歹徒擾亂治安，也沒有紛紛向鄉下逃走的情況。

其實，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整個西安城，在幾天前就已經戒嚴，各衙門比平時戒備得更加森嚴。

各街道路口增添了崗哨，不時有騎馬的巡邏隊從街上走過，表情莊嚴，含著殺氣，帶隊的軍官懷中抱著黃套令箭。

弘光元年正月十二，李自成放棄了西安，長安的百姓，因為風雪太大，拖延到十三日天氣放晴，才擁擁擠擠，喊喊叫叫，哭哭啼啼，扶老攜幼，紛亂異常，從各城門逃出。

大部分士民向終南山一帶逃命，也有一些人家因為渭北和西邊戶縣一帶，有親戚故舊可以投奔，不往終南山逃。

由于積雪太大，天氣嚴寒，行走困難，許多人家無力逃走，寧死不出長安。經大順軍一再敲鑼傳令，挨門催促，直到十五日這天，又有兩三萬人哭著逃出長安。

不是所有的人都逃走了。長安城中仍有很多窮家小戶，生計困難，在鄉下沒有親故，實在無處可逃。也有的因家有親人患病或年老體弱、欲逃不能，總之有不少人家不得不留在長安城內，聽天由命。

正月十九，多鐸攻占西安，千年的古都落入異族之手，等待它的又是怎樣的命運。

多鐸也想來個出榜安民，可仔細一瞧自己周圍全是一群武夫。于是抓了幾個破落秀才，寫了幾份布告，往城門口一貼，就算完事了。

高一功、李過得到消息，趕快放棄榆林，從陜西省的西部南下，沿途收集大順軍駐防各地的零散人馬，向漢中一帶奔去。

多爾袞得到多鐸占領西安的捷報以后，高興萬分。祭告天地宗廟，又遣使分別馳往盛京、蒙古各盟和朝鮮國，傳報大捷消息。

也就是在這次宣傳中，清朝將潼關之戰大大地夸張，把馬世耀被消滅的七千人說成是馬世耀率六十萬大順軍守潼關，被清兵全部擊潰。

同時，多爾袞命多鐸率領他的人馬，分路到商丘匯集，然后南下平定江南。至于追擊李自成的任務，就交給了英親王阿濟格。

多鐸的人馬分為三路：

一路是沿著李自成撤退的路線，由商州經南陽、陳州向東。

一路出潼關至洛陽，抵達洛陽后再分兵兩路，一路由洛陽經開封直接向東挺進，一路從洛陽出龍門由汝州、許昌向東；預計三月間會師歸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