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南湖四時生活手記
- 王加兵
- 1687字
- 2020-11-11 18:52:41
寶梅亭
我鄉(xiāng)瑯琊山,“環(huán)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有珍藏宋“歐文蘇字”的寶宋齋。寶宋齋,仿寶晉齋,米襄陽喜得晉王羲之、王獻之、謝安墨寶,自名書齋。今,我禾城鴛湖島上亦有一寶,寶梅亭。
寶梅亭,不是飛檐攢尖的亭子,觀音閣與來許亭之間,一個東進西出的連廊式樓閣。兩扇逼仄的門洞,一個像葫蘆,一個像花瓶。導游愛振振有詞地解說,走過的人即享福祿平安。這俗世的祈福文化,國人是迷戀的。亭內壁墻嵌有橫直兩塊梅刻,“老干繁枝,鱗鱗萬玉”。老枝新芽,沉雄剛毅,又生機勃勃。西墻還有一幅被冷落的風竹圖,元朝梅花道人的筆墨。風吹竹搖,枝葉婆娑,靜觀,耳畔似有萬千君子凌風而立,瀟灑勁健。
“朋友們猜猜,這左上角的半圓像什么?”“對的,半個月亮,暗香浮動月黃昏,情趣頓生。”“大家再看這幅橫梅,石料打撈上來時,有罅隙,彭玉麟因勢走筆,不著痕跡。”導游口中的寶梅亭,一定有兵部尚書匠心獨運,有那年那月,鴛湖那兩塊石料。導游們的解說,大同小異,像小朋友背課文。游客們很默契,點頭,獵奇,驚嘆,拍照。“這里還有一幅風吹竹子圖,吳鎮(zhèn)的。”是呀,吳鎮(zhèn)的,風吹竹子而已。梅花道人,風雅之流,哪有兵部尚書的官銜響亮。道人不為俗世所知,那是自然而然。
隨團的游人,被小黃旗牽著,像是元宵夜月河街上穿梭而過的游龍。前團的講解剛起頭,后團已魚貫而入。人流如水,人聲如風,清凈的寶梅亭,莫名鼓脹。
這世稱雪帥的彭玉麟,清廉剛介,癡情重義,官至兵部尚書,與曾國藩、左宗棠并稱中興三杰。雪帥畫梅,鐵骨錚錚,古拙蒼勁,有兵家挺拔剛健之風。世說,雪帥愛梅,源于一段青梅竹馬的愛戀。她,是年長幾歲的梅姨,私訂終身,又八字不合。終究陰陽兩隔,雪帥誓畫十萬梅花遙寄。“一生知己是梅花”,一念青春到白頭。鐵血寒梅,墨氣雄厚,“干如鐵,枝如鋼,花如淚”。光緒乙亥(1875年)春,雪帥應嘉興知府許瑤光邀游煙雨樓,于湖中得橫直二石,乘醉走筆,“筆端飽釀惟春色,疏影橫斜信手栽”。許瑤光建寶梅亭,珍藏,共享。
亭內亭外,盡是導游小喇叭循環(huán)播放的說白。口音里,我能辨出東北人、山東人、江蘇人、安徽人,竟也有我那瑯琊山下的同鄉(xiāng)。他們慕名來鴛湖,看紅船,讀御碑,登煙雨樓。煙雨清暉湖光色,六龍曾駐風云起。孩子們癡戀煙雨樓后張南垣的假山,瘦,透,漏,丑,通靈剔透,態(tài)勢各具。明知山有假,偏向山上行。自拍或是群拍,成人的笑容與孩子無異。成人是長大的孩子,童心不滅,一點就著。
后來,終于安靜地進來一對湖南夫妻。他們在鴛湖,有驚喜的發(fā)現。彭玉麟(1816—1890),字雪琴,衡陽人。許瑤光(1817—1881),字雪門,長沙人。二雪,圍剿太平軍建功,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他們都是湖南人。只惜夫妻倆不知,梅花道人,是咱禾城人。
寶梅亭外有臨湖的觀光連廊。今日西北風勁吹,湖煙湖雨湖波蕩。四月江南煙花好,西北風寂寞,尾隨南下的旅游團,來鴛湖軋鬧猛。香樟樹,正換季,黃葉,綠葉,都在白亮的水色上舞。保潔阿叔揮舞他的禿掃帚,緊追不舍,依然斗不過八面來風。枯葉被風搶走,他汗水涔涔,很無助。湖面上,快艇,畫舫,搖櫓,擺渡船,好風好水好悠游。四月的游船,鼓風向前。四月的游人,踏浪盡歡。遠眺北岸漁村,曲水柳橋,白墻黑瓦,似是晚明吳昌時的勺園舊址。而今的南湖漁村,無“漁”也無“村”,一片休閑度假的酒店。那鴛鴦橋頭的浮水樓閣,是托名的亦方壺。亦方壺,無存,本與寶梅亭并肩而立。
隆隆,隆隆,湖堤的綠蔭里,滬杭特快來回穿梭。火車穿針引線,一頭是鴛湖零碎的波光,一頭是旅途千百次回望。
世人不在乎彭梅吳竹的風韻,我也不在乎這俗世熱熱鬧鬧的風雅。愛,我就慢慢玩味,視若珍寶。愛,我就獨自守著,寶梅亭里兩樹梅,一竹風。
“我藏梅花道人竹,枝枝搖曳秋云綠。刻石湖中龍夜吟,碧波萬頃戛寒玉……”風吹葉,龍夜吟,畫竹颯颯聲。太平天國兵燹,嘉興哀鴻遍野,民不聊生。知府許瑤光休養(yǎng)生息,整飭煙雨樓。在鴛湖,題《風竹圖》詩,和彭玉麟梅,刻米芾詩碑,建水榭樓閣,植嘉木名花,添南湖八景,種荷延鷺,栽柳待鶯。
“潤色湖山豈為名,春風沂水杏壇情。”寶梅亭外,許雪門一百四十年前手植的樸樹,翠綠挺拔,蔭濃如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