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禮物，屋內的空氣似乎溫暖許多，李世卿甕聲甕氣地走到楚京墨身旁，彎腰道：“今天最后一次背你了。”

楚京墨點點頭，兩手搭住李世卿的肩膀，兩腿一蹬，滿面笑容地騎在李世卿的后背上。

‘鹵蛋’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想：這個楚京墨，想讓李世卿背他，裝了這么久的病，實則腿一點事也沒有。

屋外煙花璀璨，遠方的順京更是熱鬧，順京上的天空亮如白晝，估計皇無極那老兒又邀請來各祠主與各王，觀賞那一年一度的煙花盛典吧。

劉三刀入了村莊，就再也沒拿過那柄九環刀，反而是懷抱著十幾枚煙花筒，見到煙花放的差不多，上前去補充空缺。

見到李世卿來，劉三刀立刻扭頭道：“就剩這些煙花了，不能讓你去放！”

“直娘賊！”李世卿痛罵：“爺爺我是出來看的，壓根對你那狗屁煙花提不起一絲興趣！”

“那就好，那就好。”劉三刀望著那夜空中漂浮的火藥粉塵，將原本明亮的月光遮掩地朦朧一片。

劉三刀嘆道：“仰頭望天朦朧月，殺人放火好時節啊！可惜我與眾兄弟棄暗投明，日后便不能再做殺人放火的卑鄙勾當嘍！”

“阿彌陀佛，放下屠刀，才算為佛。”‘鹵蛋’看這草寇被感化，深受感動。

劉三刀嬉笑道：“永燈大師，那你說佛會死嗎？”

‘鹵蛋’沉寂，回道：“應是會。”

劉三刀渾身打個冷顫：“我總感覺今夜有些古怪，怕是我陽壽已盡嘍！唉呀，還沒活夠呢！”

今晚的宴席，邀請了全村人聚在于家院中，小孩們吃著蜂蜜糖，大人們擲骰罰酒，愉快至極，‘鹵蛋’看著那盛景，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劉三刀穿著虎皮衣，時不時喝上一口美酒，吐出一口濃白哈氣，和旁邊的山賊們戲耍玩鬧。

大家都在等著開飯，菜品一道一道端上來，除了小孩要偷食，大人們還是在等子時動筷。

李世卿坐在席位上，盯著那滿桌佳肴，饞的口水直流，楚京墨也無心再與他爭搶，只是無聊地倚著桌子，看著門外。

不多時，有個身矮體壯的老者提著一柄屠宰刀走入院中，他的妻子也有些年邁，拉著那老者的手不讓他進去。

老者憤怒地將妻子推開，迎面撞上了于施主。

于施主微笑道：“老王啊，大家都等了你許多時辰了，你怎么才來呀！”

老王咧嘴，露出其中黃牙道：“我聽說還有一口豬沒宰，我在家磨刀了。”

老王說著，端起那柄亮閃閃的屠宰刀，在空中晃了一晃。

于施主細細思慮道：“沒有了啊，雞鴨魚羊都宰完了啊。”

“肯定有！”老王說著，推開于施主，大步向院里走去。

楚京墨越看越不對勁，那老王握刀的手上青筋凸起，兩眼也是要噴出火來，這哪是要殺豬，簡直是要殺人！

楚京墨起身叫道：“攔住那個人！”

可院中揚鑼搗鼓，吵鬧異常，楚京墨的話似一陣風吹過，壓根沒人聽見。

“你的腿不是殘廢了嗎？怎么站起來的？”李世卿不解地看向楚京墨。

楚京墨似是沒聽見，低聲嘟囔道：“完了，要出事！”

老王徑直走向劉三刀，劉三刀在匪道上混跡多年，一瞧這個老王，便知不對，剛要起身，那老王已經到了面前，他伸手將劉三刀按在座椅上，令其動彈不得。

“你做什么！”周圍山賊紛紛起身斥責。

老王大怒道：“畜牲！給我兒償命！”

那屠宰刀猛地刺向劉三刀的胸口，鮮血如注，噴濺老王一臉，老王拔出刀來，又刺，又拔，又刺。

十多刀后，山賊才反應過來，上前拽走老王，可劉三刀已是口吐鮮血，捂著胸口癱坐在椅子上，不時抽搐，已是氣若游絲。

“哈哈哈！我兒是被你們這群畜牲害死的！都給我死！”老王此時好似瘋狗，揚起屠宰刀劈向最近的山賊。

山賊掀飛桌子暴怒道：“這群刁民記恨在心！兄弟們！拿起武器，給劉大將軍報仇！”

這時楚京墨茅塞頓開，于施主曾說過，王家小兒子被餓死，這難道就是他的父親？

但此時想明白，為時已晚，山賊們端起酒壇敲碎，拿著碎瓷片刺向村民，老者與小孩紛紛逃命，正值壯年的就端起鋤頭鐮刀，與那群山賊搏斗。

“兄弟們！來拿武器！”有個山賊在屋中搜出來一箱寬刃砍刀，山賊們慌忙去拿，瞬間扭轉局勢。

于施主大聲去勸，也被殺紅眼的山賊一刀砍在肩膀上。

‘鹵蛋’皺著眉頭，將那砍刀一一折斷，但奈何砍刀太多，他一人根本應付不過來。

楚京墨與李世卿也去幫忙，將村民與山賊逐個擊倒，一炷香后，嘈雜的殺聲平息下來。

于小燕抱著滿身鮮血的爺爺嚎啕大哭，于安林也身中數刀，靠著木樁浸泡在血海之中。

“怎么辦。”李世卿問著‘鹵蛋’。

‘鹵蛋’低頭，他默默上前，查看人們的傷情，這一場不該發生的亂斗，讓二十余名山賊斃命，同時也有三十多個村民死去。

地上除了血與尸首，還有仍然冒著熱氣的菜肴，一盤盤的餃子也散落在地。

這除夕吃的不是團圓飯，而是陰陽兩隔的送行飯。

“殺了。”‘鹵蛋’輕聲道。

李世卿從沒聽過‘鹵蛋’會命令別人殺生，他疑慮道：“殺了？”

‘鹵蛋’重重點頭，眼淚流淌，他大怒道：“把這些山賊，都殺了！”

李世卿也從沒見過‘鹵蛋’會如此憤怒，他按住楚京墨的手，吩咐道：“你去看看村民的傷勢，這些臟活，我來做。”

李世卿奔入屋中，抽出‘無量’，每一劍刺下都是死穴，無論山賊死或未死，李世卿都要刺透他的心臟。

幾聲輕微的悶哼過后，李世卿拿起衣服，擦拭掉‘無量’上的鮮血。

‘鹵蛋’道：“埋掉，然后我們走。”

李世卿照做，一次背起三四具尸首，背入荒林之中，村民與楚京墨挖出一深坑，將尸首盡數丟了進去。

劉三刀擺在尸體最上面，李世卿拿起他的九環刀，輕輕放在他的胸口上。

‘鹵蛋’當著所有人的面，噗通跪地，連連磕頭，直到額頭前已是紫紅，他閉眼，輕聲誦經。

‘鹵蛋’將所有的錯歸咎于自己，如果沒有去于施主家化緣，就不會帶來血光之災；如果沒有與劉三刀商議，就不會引狼入室，造成如此惡果；如果他能提前阻止老王，也不會下殺令，讓這些無辜流民殞命！

‘鹵蛋’又重重磕頭，楚京墨立刻上前將他拉起。

‘鹵蛋’磕頭贖的，是對不起他成佛之路上的艱辛。

成佛……

‘鹵蛋’今日動了殺心，如何成佛？

他仰頭長嘆，白霧在他口中似猛獸竄出，轉眼間被風吹散。

“走！”‘鹵蛋’大喝一聲，默默低頭，慢步走開，他心中所想的，就是離這是非之地越遠越好！

于小燕依舊在爺爺身邊啼哭，于施主年事已高，這一刀，近乎要了他的命，于安林雖是身掛數創，奈何他身強體壯，這些刀傷又沒傷及要害。

他踉踉蹌蹌回到屋中，拿出藥箱，去給于施主細細涂抹。

于施主緩緩睜眼，他看到楚京墨與李世卿收拾行李，于施主輕聲道；“兩位怎么不去吃飯……永燈大師呢？”

“爹！別說了！他們就是害人精！”于安林也將一切過錯歸咎三人。

于施主長嘆口氣，渾濁的雙眼看著楚京墨與李世卿背著行李出門遠走。

‘鹵蛋’在黑夜中前行，那明月被火藥云煙籠罩，周圍沒有一絲光亮，永燈心中的燈，在這時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