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五坐在茶莊的雅間里，摩挲著手頭的青玉茶杯，面色有些陰沉。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沈闊這個小子，居然這么難抓。潘龍因為調查這個小子，結果把官帽子都給丟了；派族里青年一輩的佼佼者黃峰帶上好幾個人去擄他回來，結果連命都搭在了里面。

這個小子，怎么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壞他的好事呢？如今潘龍一倒，自己就沒有辦法明目張膽地定期獵殺普通人，族里那些重傷患者沒有了新鮮人血的供應，勢必會加重傷勢。即使是有鮮血供應的情況下，這幾個月來也已經是收效越發漸微，如今這一斷，怕是這些兄弟要沒了命。

“哎。”黃五長出了一口氣。既然沈闊已經被帶到燕平，不在天風市了，那他從沈闊身上打聽元靈珠的主意自然也就泡湯了，畢竟天子腳下，任他黃五再猖狂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那邊去。

“黃亮。”他朝外面喊了一聲。

門外的黃亮聞聲而入，“五爺，有什么吩咐？”

“你回一趟山里，去找老爺子一趟，把這面的情況跟他說一聲，問問他有沒有什么好的辦法。”

黃亮聽言，面有難色。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道：“五爺，您確定要找家主嗎？這要是讓三少爺聽見了，可難免一通冷嘲熱諷啊！”

“哎！”黃五又是一聲長嘆，“咱們的族人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不去找老爺子還能有什么辦法？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他們去死啊！黃尚那小子愿意笑話就笑話吧，黃家剛剛遭受這樣大的損失，不能再出事了。去吧！”

黃亮見五爺一臉的無奈，也隨著嘆息一聲，只好轉身出去，準備回長白山找黃老爺子。

希望老爺子有辦法留下這些命苦的族人吧！

黃五看著窗外，西下的落日紅燒似火，燎得天邊一片烙鐵，幽幽地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啊！”

……

奉天五星級酒店里，柳青音躺在無邊泳池里，看著頭頂的星空靜靜出神。小凡請人做的這個人造星空燈雖然不可能和真的星空一模一樣，但是若就此這么出神的話，這片星空燈也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了。

傳說人類的工匠可以手造山川湖海、雕筑日月星河，看來族里的傳說沒有騙她們，至少，人類里真的有能做出這種星空的工匠。

那神算子說的，能救小安的方法在人世間的話，是否也是真的呢？

“鈴鈴鈴”，手機的鬧鐘響起，柳青音伸手按下結束計時，起身從水里走出，拿起一旁掛著的白浴巾裹好白玉般窈窕的身子，邁步走到衣柜面前，隨手挑了一件青色半袖、一件藍色牛仔褲和一雙高幫帆布鞋。

“青音姐，我進來啦~”

得到應答后的柳小凡推開房門，一蹦一跳地撲在柳青音身上，嬉笑個不停。

“嘿嘿，青音姐身子真軟~”柳小凡使勁地摟了摟柳青音，惹得她一陣嗔怒。

“好啦好啦不鬧了，青音姐，我先帶你在酒店附近轉轉吧，讓你先熟悉熟悉這邊的環境，”說著，柳小凡便帶著她下了樓，繞著酒店轉了起來，一邊說著走在凡界的街頭需要注意的事情，一邊和她說奉天大酒店周邊的環境和美味的小吃。

不過和柳小凡一臉勃勃的興致不同的是，柳青音那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在掃過這些高樓大廈的時候只是稍稍發亮，轉瞬間便被一股淡淡的憂愁覆蓋。

柳小凡知道她在擔心什么，見她興致缺缺，便沒再多費口舌，而是拉著她走進一家臨街的咖啡店，坐在窗邊，點了兩杯拿鐵，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嘗嘗。

不出所料，柳青音剛啜了一小口便柳眉緊蹙。而柳小凡則微微一笑，也不說什么，就是靜靜地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車行車止。柳青音也沒多問什么，柳小凡看什么，她就跟著看什么。兩人就這么靜靜地坐了一下午。

待到夕陽西下、華燈初上時，柳小凡輕輕地開口：“吶，青音姐，人生啊，就如同外面的這些人，忙忙碌碌、往復奔波，為了生存下去焦頭爛額、為了能夠休息滿頭大汗。這些平凡的普通人胸無大志，也沒什么特殊的能力，只要有錢賺、有命花，有時間玩、有愛人陪，他們就會不遺余力地付出，仿佛一切的勞動都是值得的，一切的苦痛都是有回報的。”

“可是啊，忙來忙去的結果，也不過是換來微末的生存，在生存大計的面前，根本談不上生命的過活，更不要說活得有些品質。”

“但是啊，青音姐你也見到了，饒是他們如此奔波、如此匆忙，這一下午里，咖啡店進進出出的人還是絡繹不絕。本來他們就忙得頭禿，為什么還要浪費上半個小時的工夫從公司到這里往返，再在這里花上半個小時的時間，喝上一杯咖啡呢？”

柳青音眨了眨眼睛，輕輕搖搖頭。

“那是因為啊，他們想在忙碌的節奏里，悄悄地偷出一塊獨屬于自己的時間，喝上一杯咖啡，嘗上一口奶茶。”柳小凡看著窗外，微微出神，“不說能找到些自己活著的意義，至少要活得像個樣子。”

轉頭看向柳青音，她輕輕一笑，“我們雖然和他們不一樣，但是有些事情是相同的。青音姐，你從幾年前就背負著要治好胡安的責任，一直都在找尋能醫好他的法子，但你可曾想過，若是胡安，根本就醫不好呢？那你又該如何？”

柳青音秀眉微蹙，剛要開口，便被她給打斷了：“我知道我這么說你會不開心，但是青音姐，你可曾想過，便是醫好了胡安后，你的日子要怎么過？”

柳青音眼瞼下垂，沒作聲。小凡說得對，她這幾年一直在為胡安的病情奔波，不曾為自己作過一絲打算。她從未想過小安病情惡化后無力回天會怎么辦，也從未想過小安病情痊愈后自己又該何去何從。她只是想著，小安要治好，胡八叔的情要還清，至于其他的，等到時候再說便好。

柳小凡見狀，又輕輕地開口說了幾句：“青音姐，你的悟性是族內公認的高，這一下午的時間，你看到的應該不比我少。你現在還覺得，到時候再說嗎？”

“我不是勸你放棄胡安，因為換做我也不可能那么做。我只是想勸勸你，青音姐，人們會在忙碌的生活中抽出空來喝上一杯咖啡，你也應該在找辦法醫治胡安的路上，抽出空來歇上一歇，想一想你自己的路，做一做柳青音。”

柳青音看著她那雙真誠的雙眼，只感覺內心有些堵塞。她學著那些人的樣子，仰起頭，大口喝了一口已經涼了的拿鐵，眉頭皺得好緊。

“小凡，我累了。”

柳小凡微微點頭，沒說什么，挽起她的胳膊，送她回了套房。

柳青音再一次躺在泳池里面，看著那片星空燈發呆。想起柳小凡的話，她猶豫了一下，換上一身連體泳衣，打開了頭頂的燈壁。

周圍的大廈燈火通明，樓下車水馬龍，人們依然行色匆匆。

柳青音趴在泳池邊緣，若有所思。

……

“師姐，你真的要辭職嗎？”

天風市刑偵大隊辦公室里，唐青楓握著離職手續的雙手攥緊，皺著眉看向葉伶姝。

葉伶姝看了他一眼，沒回話。

唐青楓和吳彪對視一眼，無聲輕嘆，將手續遞給了她。

葉伶姝接過手續轉身出門的時候，腳步一頓，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便步履匆忙地走了。

辦公室里，唐青楓、徐文、吳彪、陳寧幾人都在，看著葉伶姝的樣子，幾人都沒有攔著她。他們也知道，師姐不是不舍得他們，也不是覺得這個刑偵隊長做夠了，而是沈闊死了，她便不想再在這個崗位待著了。

他們說的對了一半。葉伶姝辭職確實是因為沈闊死了，不過不是因為她不想干了，而是她打算順著沈闊的人生軌跡，挨個走一遍。不求能復刻他的人生，只求能在心里多留一些他的痕跡。

而且她知道，沈闊這一死，葉家和高家那邊肯定會很快就得到消息，到時候他們再來叫她回京的時候，她沒有再拒絕的能力了，也再沒有能為她攔住那些人的人了，她要動作盡快。

拿著局長的復任保證單，葉伶姝走出了市警察局。走出門的那一刻，她的雙眼剎那間濕潤，淚眼成行。擦掉這咸澀的眼淚，卻沒來由地感覺呼吸一松，仿佛身上卸下的不只是那一身英姿颯爽的警服，還有些無形的東西。

看了看手里的保證單，她隨手撕碎，丟進了垃圾桶。這身大隊長的衣服，她再也不會穿回來了，就算她想穿回來，葉家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留著這個單子何用？

看了一眼行程，葉伶姝便開著導航，朝著和天風市接壤的巡撫市山區開去——那是沈闊長大的地方。

小山村、舊小學、兩元店、砂石公園、舊物市場、古玩市場……

筆記上的這些圈圈道道，她都要去，去找過去時空里的沈闊，去找他留在現世時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