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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乍見之歡

  • 碾塵成妝
  • 寂緒
  • 11621字
  • 2020-11-10 17:30:28

原野城柵之間的清晨,還殘留著稀薄的霧靄,樓宇神桿,在霧氣之中縹緲明滅。鳥鳴啾啾,涼風習習,潮濕的石板路滿是露水的味道,天地萬物仿若被洗過一般。武爾古岱踱步而出,小丫鬟娜奇夏正在院子里拾落花,她太小,是天真爛漫的樣子,清早困意正濃還時而打著哈欠,武爾古岱看著,不禁輕笑。石墻外腳步紛亂,一陣陣的踏過,行遠,又復有新的聲音傳來,不斷地穿梭往來。武爾古岱自然是知道,今日是珈洛岱等人啟程去建州的日子。

娜奇夏見了武爾古岱,正欲起身見禮,于是武爾古岱突然伸出手來著實讓她受驚不小,卻見武爾古岱并未望向她,只是擎著手臂,一直通體雪白的海東青便揮舞著翅膀落到他的臂彎上,他復抬了抬臂膊,對那玉爪說:“當日春來放你歸去你不肯走,此番可好,你那主人跑去建州,你只好投奔我來了。”那玉爪似是能聽懂一般,低嘶一聲,武爾古岱便又笑著說,“她倒是懶得可以,竟是讓你自己飛過來尋我,連派個人來送你都吝惜。走吧,我們去問問她,有沒有這般小器?”說著擎著那鷹步出院門。娜奇夏見狀匆匆拂去手上的塵土跟了上去。

微風陣陣,夾裹著稀薄的暖陽,柳樹碧綠的絲絳隨風而動,低垂如美人羞澀的眼。耳中隱隱傳來校場士兵操練的聲音,遙遠如山中暮鼓。珈洛岱同布揚古同站在石橋邊,布揚古不斷地囑托叮嚀,珈洛岱都一一應了,她第一次離家遠行,父兄難免擔憂,難為他們事無巨細盡為她想到。珈洛岱反反復復念著“是”,卻突然發覺布揚古沒了聲響,她抬起頭,順著布揚古的眼神望去,只見小徑上忙碌著幾個仆人,不由得嗤笑了一聲,揚起聲音喚道:“谷若賀。”那邊谷若賀聽到匆匆而來,布揚古便癡癡看著,也忘了珈洛岱還在一旁。

谷若賀走來向布揚古及珈洛岱行了禮,珈洛岱將人叫來,自是不好什么也不說,便問:“你怎么也到這里來了?如何不見仇古祿?”

“回格格。”谷若賀福了福,“大福晉身邊的人好些派了出去,所以調了我去侍候,阿哥便一并接了去。阿哥現在由大福晉照看著,便要我來這里幫忙。”

珈洛岱點頭:“你伶俐,嬸嬸喜歡你是自然。”

谷若賀再度福身:“格格謬贊,奴才深受主子恩惠,唯有盡力做事償其萬一。”

珈洛岱笑笑,也不愿繼續消遣兄長,便說:“你去吧,回去代我問候叔叔嬸嬸。”

谷若賀便稱是退下,抬眼間正望見看著自己的布揚古,怔愣一剎后赧然一笑。她心里雖是無意于布揚古,但人在異鄉,小小年紀已經變故的她早知多留一條后路總沒壞處,這笑掛在她的唇角,剛剛綻開便猛的僵住,她的異狀并未被珈洛岱和布揚古察覺,因為身側已經響起爽朗的笑聲:“格格費盡心思獵來的海東青,竟是要送我不成?”武爾古岱撥開柳樹的枝條,手上不知何時已換了鷹架,正提著扎布善自一側的小徑款款而來,也不待珈洛岱開口揚手制止道,“我自是知曉格格舍不得,格格寶貝這鷹寶貝得緊。但好歹這鷹當初是我為格格纏住的,格格熬鷹也是屢次請教過我的,我便斗膽為這鷹問問格格一句,怎么要將它托付于我都吝于遣個下人好好送它?”

珈洛岱笑著望向他,待他行至身前細眉一挑,欣然回道:“我便替扎布善回了你——是哥哥你你會錯了意,我何時是要扎布善去投奔你?我是要它去告知你,我這便要走了,要你快些來送我一程。”

武爾古岱一怔,眼見她秀眉如黛,眼若秋水,也明知她是玩笑,卻又偏偏眉梢眼角都透著認真一般,終是忍不住舒然笑開。珈洛岱見他忍俊不禁,便也嫣然一笑,少年少女笑靨如繁花,沐著晨光朝露,落在旁人眼里,實是好看得緊。

曦陽漸暖,谷若賀卻覺從頭心冷至腳底——他竟是沒有看見她。他眼中只看到另一個女子,于她竟是連一眼都欠奉。她望著對立相視而笑的兩人,縱是極力克制,那眼神也終是怨毒了起來。

微風舒卷著漸盛的日光,葉赫河畔人馬齊聚,浩浩湯湯的長龍,沿河的車馬上滿載著豐厚的禮物。前方男女并列兩行,手執琵琶簫鼓,垂手侍立。布寨納林布祿同金臺石行至案桌前,舉酒祭神,把盞話別,雙方互道珍重,一行人終于上路。

珈洛岱作別了父兄,正要上車忽然有人上前跪地支起膝蓋以做腳踏之用,珈洛岱狐疑看去,然后啟唇輕笑:“是你啊。”

噶蓋叩首:“是,格格。”他直起上身,“一直沒能向格格道謝,格格大恩,小的結草銜環以報。”說著將膝蓋支穩,但神色并不諂媚,只說:“格格請上車。”

珈洛岱只是微微一笑:“不值什么,你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既是你……”她似是若有所思,但只是一瞬繼續說,“既是你拼得一死也想要護她周全之人,總不好趕盡殺絕。”又看了看他屈起的膝蓋說,“這個不必的,你起身吧。”說完莞爾一笑,一步跨上馬車。

噶蓋站起身,對著已放下的氈簾恭敬行下一禮。

車外的河流原野震顫搖晃著,蒼松翠柏緩緩后卻揮別,風拂過草地,擷來花香,長鷹的翅尖劃過天際,喑啞的嘶鳴盤旋追逐于慌亂的鳥群。這渾厚的天地掌托倉皇,腳踏炎涼,總是這紅塵的敬畏與愛戴的信仰。

不知從何處傳來呦呦之聲,悠長婉轉,纏綿不散。珈洛岱將頭探出,側耳傾聽,朦朧入耳,聲聲不斷,是鹿哨。

珈洛岱坐回車廂,臉上盡是笑容。那哨聲漸遠,她的笑容卻未稍減,甚至漸漸笑出聲來,雖輕微但明快,一個聲音同自己說——是武爾古岱。

她再度探出頭去,哨音已經退去,她闔起雙目,水一樣的日光淺涂在她的笑靨之上。她情不自禁哼唱起來——

“悠悠哇,悠悠哇。

扯起篷來往東走,

日出東山照西川,

金烏棲在九天樓。

悠悠哇,巴卜哇。

喜鵲神鴉舞天穹,

格格南山種紅豆……”

柳樹下,武爾古岱撫弄著手中的鹿哨,望著山下漸漸遠去的車騎,輕輕一笑。

山川郁野,輕盈而幽靜。

布占泰自小徑緩緩踱出,衣袍一絲不茍,面上卻泛著些慵懶之態,柔軟的日光之下面冠如玉,可謂是賞心悅目的容貌。布寨心情甚好,與他取笑說:“姑爺好狠的心,小女遠去千里,也不來送上一程。”

布占泰輕緩一笑,頷首道:“女孩兒家臉皮薄,我怕她不自在。”

布寨哈哈大笑:“見貝勒這般,我也算放心。”他輕拍布占泰的肩膀,“待我大軍掃平建州凱旋之日,還望風光迎娶小女,修百年之好。小女一生,便都仰仗貝勒了。”

“那是自然。”布占泰笑意盈盈,“阿布哈[32]……”

而珈洛岱在漫漫的遙途之上,蒼天厚土,日月交輝。每當夜涼如水,帳外的林間傳來呦呦鹿鳴之聲,笑意總會不覺攀上她的唇角,篝火輕躍,滿溢著溫暖。

費阿拉城神殿上的青色鴛鴦瓦映著日光,瓦片鑲嵌著玲瓏精致的滴水。修葺整齊的樓宇,層層疊疊的閣臺,如同這個部落一樣,默默地,卻是驚人地崛起,赫然矗立眼前。只有城下的蘇克素滸河始終如一,安靜地流淌,不悲不喜,不驕不躁。

孟古斜倚在榻上,手中正做著一雙小鞋,肚子已隆得老高,要不時地調整姿勢才不至于腰酸,面上卻始終恬適淡然。她身側是嘉穆瑚覺羅·真哥,盡管也是孕象凸顯,但尚是小孩子的形容,笑吟吟地偎在榻上,對著孟古是撒嬌的口吻道:“孟古姐姐給老九也做一個好不好?”

努爾哈赤現有七子,若是今年孟古同真哥都誕下男嬰,便是序齒八九,真哥是個信奉言多成真的人,只一味地叫這兩個未出世的小孩子老八老九。此刻孟古微笑聽著,停下針腳望向她,問話中含著笑意卻也認真,道:“你很想是個小阿哥?”

“當然啊。”真哥無一絲遲疑,“阿哥長大會隨貝勒四處征戰,貝勒一定喜歡男孩兒的。孟古姐姐難道不想是個小阿哥嗎?”

孟古仍舊是笑著的,眸光重新回到手中的針腳上,口中答著:“都好,男孩兒或女孩兒,我都喜歡。”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著,哲爾珠突然打起簾子入內,只略福了福便張口:“福晉,到了!”

孟古始終鮮少過于波動的眼睛聞言即刻露出些燦然的光芒,“昨日還念叨著該是快了……”她綻出笑容,吃力地站起來,對真哥道:“真哥,對不住,少陪了,我家里人到了。”

珈洛岱此時站在城門口,只見城墻以青石筑成大約兩丈有余,外城外又有套城,用木柵圍筑著城垣,遠遠望去,城垣里神殿、鼓樓、閣臺錯落有致,又有修剪整齊的隔臺,上面雕畫著精致的圖案和騰紋。以建州的天然給予,這里自是不會貧瘠,但談不及富庶,而就目下筑城看來,建州可謂繁榮,那么這里的統治者一定是以權策上的優渥彌補了此處先天的不足。

珈洛岱正環顧著四周,只見一個婦人被侍婢簇擁著走過,她似是打算從另一側的城門進入,見了她們才變了方向。她漸漸走近,珈洛岱便漸漸看清了她的形容,身著藕色長衣,外罩蜜合色坎肩,衽邊鑲著彩絳,頭發綰在頭頂,橫髻上綴著花朵和發飾,衣料和首飾都是半新不舊的,卻盡顯精致,同她的人一樣并不艷麗或是鋒芒畢露,但是與生俱來的雍容與端莊是掩不住的。她這人生得不美,身量不高,額頭飽滿,圓目單瞼,鼻形也是圓潤的,唇卻是極薄,大約如此,那本是慈眉善目間便顯出了些凌厲來。她這凌厲收斂的極好,帶著笑意走來,噶蓋及一眾建州隨行已跪下齊齊向她問安,珈洛岱聽他們稱她——“大福晉。”

珈洛岱知道,這便是努爾哈赤的大福晉——富察·袞代了。

袞代不待他們言語先開了口:“想必是孟古側福晉的家人吧?比預計的早些,未能相迎還請不要怪罪。貝勒去上國,業已知曉,只是路遇大雨,未能提前趕回,隨后便到。我剛剛出城敦促迎接貝勒,想必之前遣使來報我不在城中,萬望海涵。”

金臺石急忙回禮,口中道:“大福晉言重,是我們思慮不周,腳程也預計有誤,叨擾了。”

“哪里話,孟古既與我們做了姐妹,大家便都是一家人。”

金臺石與袞代寒暄,這邊布揚古及珈洛岱等人皆隨著作揖請安。袞代回了禮,一時抬起頭來,目光便越過金臺石及布揚古落在珈洛岱的身上,并不是因為她與男子不同所行的是半蹲禮,而是這個小姑娘在人群之中實在是光彩照人,而仔細看上去,她只穿著件牙白色長衣,衣衽上一列小小的彩牙,衣長只及小腿,下面是一雙鹿皮小短靴,烏黑的發辮垂在腦后,除了三個耳鉗和衣襟前墜著的一個荷包及一枚野豬牙外,再無任何裝飾,可她就是讓人覺得,即使她走進狼藉,也絲毫不會湮沒她的光芒,而即使她置身錦簇,也絕不會被流光掩埋,相反,所有景致都只會是她的陪襯,正因如此,她不必多加裝飾。幾乎沒有懷疑,袞代便認定,這是珈洛岱。也終于知道,孟古所言非虛。

袞代此刻心思在珈洛岱身上,一旁的金臺石面上堆笑心里卻在暗暗思忖——袞代本不必交代努爾哈赤的去向,卻刻意點明努爾哈赤去往明廷,之前雙方因索地之事頗為不悅,葉赫此番來訪落在他們眼中自是別有用心,這震懾的意味就甚為明顯了,就連所謂的路遇大雨只怕也是托詞,有意怠慢才是實情。

珈洛岱正納罕于這突然之間的岑寂,卻有喧嘩之聲傳來,由遠及近,眾人循著聲音望過去,便見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手中撐著弓一路跑來,口中叫著:“你下來!你下來!”再向上看,便見她的弓高舉著,正對著半空飛著的一只鷹,那鷹翅膀抻得筆直飛快地劃出銳利的線。這女孩兒口中叫罵得熱鬧,手上卻是箭箭射偏,幾個侍婢疊聲跟在后面跑得踉蹌,還要不停地去扶她,樣子極其狼狽。

袞代正欲呵斥什么,忽聞一聲哨音,哨聲一響只見那通體雪白的雄鷹突然一個回旋俯沖下來,翅尖像刀一樣割裂著身后碧藍如洗的天空,也就在這一刻,那叫嚷著的女孩兒迎面再度射出一箭,箭矢直奔俯沖而下的白鷹。

吹哨的是珈洛岱,此刻也略顯驚慌疾呼道:“扎布善!”

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射箭的女孩兒突然大叫一聲,手上一抖,箭也隨著偏離,箭矢擦著扎布善的翅尖滑落,珈洛岱伸出手臂,扎布善便拍打著翅膀落上去,繼而移到肩膀上,啞聲叫著。珈洛岱用手指輕輕點著扎布善的喙,有些驚魂未定,迎面卻也知道了那女孩兒的箭為何突然射偏——那女孩兒身后的樹叢之間又步出一個女孩兒,與珈洛岱年齡相仿,一身堇色衣裙,劍眉星目鋒利如男子,雖溫婉不足但颯爽有余,她哈哈笑著,走上前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彎弓揮了揮:“要逞強,先把弓拿穩了再說。”

“是你將弓打掉,哪里是我拿不穩?”兩人與城門相距甚遠,聲音不大,但因語氣不豫還是聽得分明。

那堇衣少女冷哼,頗為不屑一顧:“你且罷了,我剛剛看得分明,你為何要射那只鷹?你要射兔子卻被那鷹搶了先,你便發瘋。他人是技不如人,你卻是技不如鷹,我若是你莫說在這里現眼了,早躲到地縫里去。曠論你若真有那個本事那鷹早在我出手之前便死在你的箭下了還等到這會兒?你母親都沒有教過你玉爪為祥瑞之物不可輕犯嗎?”

那女孩兒還欲爭辯什么,袞代已揚了揚手,侍立于袞代身側的婢女高聲喚道:“兩位格格,莫要再吵了,大福晉在這里。”

兩個女孩兒聽聞急忙趕來,跪地請安。袞代也不叫起身,輕聲斥道:“吵吵嚷嚷的成什么體統!”又對葉赫眾人笑笑,說,“這是三爺舒爾哈齊的兩個女兒,年紀小不懂事,列位見笑。”

眾人忙道哪里,袞代繼續向兩個女孩兒說:“今日有客,暫不罰你們,且攢著等以后再說。娥恩哲自己回去找你母親,改日來見我,額實泰跟我回去。”說完又對葉赫眾人笑笑,道:“劣女頑皮,大家海涵。一路車馬勞頓,我引大家去安頓。待貝勒回來,再去請列位。”說完喚了幾個貼身的侍從事無巨細吩咐了下去,自己帶著那堇衣女孩兒離開,一行人浩浩湯湯步入城中。

那堇衣女孩兒見扎布善落在珈洛岱的肩膀上便知她是鷹的主人,臨轉身前對她眨了眨眼睛,俏皮的吐了吐舌。珈洛岱邊走邊聽到袞代與那女孩兒的談話隱隱飄入耳中,只聽袞代輕聲責備道:“誰許你出手傷娥恩哲?那是你的親妹妹。”

這喚額實泰的女孩兒卻全似不以為然,回道:“無妨,一塊羊骨頭而已,至多腫幾天。”

“你委實是不像話,回去再收拾你。

珈洛岱是在入城之后見到孟古的,她遠遠走來,步履有些蹣跚,其實珈洛岱已記不清孟古的容貌,但是這婦人大腹便便走來,除了姑姑,她再不做第二人想。孟古去見過了袞代,袞代一直送葉赫諸人到了別院,只說一家團聚她不便打擾,一并囑咐因家人遠道而來,貝勒回城孟古不必前去迎接,之后又說:“既是你不去,我一會兒便差人要真哥也不必去了,她那身子也不便,免著她委屈。我去你處怕你不自在,你們素來感情好,也好讓她和你一道陪著家人說說話,算是幫我們盡了地主之誼。”言罷留了貼身侍婢在這里差遣便先行離開,孟古道了謝欲起身相送也被她婉拒,孟古便一直站著等她走遠,之前那名喚額實泰的堇衣女孩兒卻蹦蹦跳跳地趕了過來,也不行禮,一只手摸了摸孟古的肚子,道:“有日子沒見您了,一切可好?”

“我一切都好,勞格格掛心。”

額實泰彎下腰,對著孟古的肚子極其認真地說:“你長得可真快,一看就是個精力充沛的好小子,快快出來,姐姐帶你去騎馬。”

她這邊說得熱鬧,冷不防已經走遠的袞代突然回過頭來沉聲喚了一句:“額實泰——”

她神色悻然,直起身子將手負于身后,嘆息一聲,對著孟古福了福:“額實泰告辭。”孟古笑著點點頭,她又對葉赫諸人行了禮,告辭離去。

孟古這才得以同葉赫諸人單獨說話,把眾人引進院子,入了偏廳落座,開口叫了聲“三哥”,后面的話卻似千言萬語郁于喉頭不知從何說起,須臾才又笑笑望向布揚古和珈洛岱,說:“布揚古如今可是大人了……這是……東哥?”

珈洛岱站起來,帶著笑蹲下身子:“是,給姑姑請安。久別未見,請容東哥向姑姑行禮。”說完向著孟古單膝跪下,孟古起了身,她膝行至孟古身前,雙手抱住孟古的腰,不過因孟古身懷六甲,她的手只能置于孟古腰腹兩側,頭也只是輕輕靠在她的小腹上。孟古輕撫著珈洛岱的背,禮成之后急忙親手將她攙起,說道:“快不要多禮……你長大了,出落得越發標致了。”

珈洛岱淺淺一笑說:“人們都說,侄女的樣貌,是隨姑姑的。”

孟古忍不住點了下珈洛岱的鼻頭:“你這孩子,可真會夸人。”

幾個人笑開來,親人久別重逢的傷感被沖淡了不少。珈洛岱重新落座,扎布善不知又去了哪這會兒飛回來落在窗扇上,珈洛岱看了它便又想起來,問道:“姑姑,剛剛那女孩是誰?”

“額實泰?是貝勒三弟舒爾哈齊的大女兒。”

“那她為何一直跟著大福晉,倒似是大福晉的女兒一般。”

孟古臉上顯出些許惋惜的神色,道:“她落地便沒了母親,是跟在大福晉身邊長大的,與養女無異。”

“原來如此。”珈洛岱一手支頤輕聲說,“原來也是一出生便沒了母親,她母親,是難產?”

孟古聞言知她有了同病相憐之感,急忙俯身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不是,是生產的時候失于調理害了病。她襁褓之中便沒了母親,而且一個月后便又有一個妹妹出生,那時三爺嫡妻佟佳福晉已亡故,現下的幾位福晉還沒有進門,只有富察福晉一人,照顧兩個剛出生的嬰兒實在是分身乏術。大福晉與富察福晉乃姑侄,次年大福晉改嫁而來,身邊除了前夫之子昂阿拉并無其他子女,便把額實泰接了來。于那時的額實泰來說,雖由他人養大,無生身父母在身邊,但已是最好的出路。”

珈洛岱聽到這卻突然笑了,說:“姑姑,您多慮了,我只是隨意一問。我知道我與她不同,我雖自小沒有母親,但不知多得了父親多少寵愛。只是,你們那位大福晉……”她似是遲疑要不要說,最終還是開了口,“她主動撫養額實泰,該不是只覺著她可憐吧?以她當時的年歲改嫁而來,早已不是妙齡少女,容貌也并非出眾,若就此沉寂只怕難以出頭,所以她在剛嫁來時做出這等和善之舉,才會博得你們貝勒另眼相待。如此說來,額實泰最可憐的不是她少年失怙,而是別人的利用已是她最好的出路。”珈洛岱說著嘆息一聲,似是無限惋惜。

孟古怔了怔,起初是因為珈洛岱并未因自己年幼喪母而自憐,一旦郁結于心是難以從容談起的,而她這樣坦然,可見只是遺憾而并非自怨自艾。后聽她說起袞代領養額實泰一事,漫不經心卻一針見血,她小小年紀浮光掠影之間便看得通透,只是,還未學會一件事,看透,而不要說破。她微微一笑,壓了壓珈洛岱的手,而后回身同金臺石和布揚古說起別的話來,葉赫近來如何,兄弟姐妹各自的近況。只那一下,珈洛岱也明白了孟古的意思,跟著說起葉赫諸事,對前言掩口不提。

珈洛岱是此行唯一的女眷,孟古邀她前往居處同住。珈洛岱入了院門,侍婢已得知有客整齊跪在一處請安。珈洛岱一眼望去,孟古的居處極盡簡單,毫不奢華,但又處處透著精致,院墻以青石壘成,上面爬滿地錦,東西兩側各有一列廂房,房前皆置花架,地龍尚未生火,此時在那里置著一缸睡蓮。石板路上方搭著葡萄架,珈洛岱隨孟古穿過郁郁蔥蔥的藤蘿,步入內堂,轉過堂屋,便是正室,地上的火爐上煨著茶壺,西炕上供著神偶和香爐,南炕上擺著一方精致的炕琴,上涂紅漆,鏤刻著金花。珈洛岱一見那炕琴便笑了,說:“姑姑這炕琴,是仿著納林布祿叔叔屋子里那架的樣子。”

孟古著人倒了茶來,一邊讓她坐了一邊笑道:“可不是。那炕琴原本是三架,一架在母親房里,一架在二哥那里,另一架便在我那里。我實在是喜歡,可出嫁總不能帶著,便記得那樣子打來了。”

珈洛岱望著孟古,緩緩嘆道:“姑姑一個人身處異鄉,心里苦么?”

孟古先是一怔,繼而淡淡一笑,道:“想家是必然的,卻也不苦,貝勒是不世英雄,福晉們也都是極和氣的。”

“是么?”珈洛岱微微側首,手握著茶杯伸直了兩條腿,是個刁鉆促狹的樣子,孟古心下覺得她這一聲反問意有所指,又不知她究竟意指于何,只有看著她,只見她微微一笑,道:“真的和氣么?我卻瞧著不是呢。其他人都去迎接你們貝勒去了,只有姑姑還在這里。哦是了,還有剛剛大福晉提到的那位小福晉,想必……那位很是受寵吧?在別人看來她是照顧您的身體又讓您與家人團聚,也照顧了那位小福晉的身子,公允的很,即便是對你們貝勒,她也可這樣解釋,盡顯賢惠。可對于你們貝勒來說,有些事情緣由并不重要,也像大多數事情一樣,明白,不意味著不介懷,無論怎樣,他在歸家的一刻沒有看到你同那位福晉,你與那位便是未將他視作首要。而她當眾如此安排,您若堅持前往,又顯得您做作狹隘且又多疑,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當真和氣?”

孟古聽完神色并無異常,只是掠了珈洛岱手中的瓷盞置于桌上,自己在她的身邊坐了凝著她以指輕點道:“我只當你剛剛已明白了我的意思,說話卻還是這么莽撞。”

珈洛岱吐吐舌,重新拿過那盞茶水來喝:“這不是在姑姑屋子里嗎?”她心里知道,孟古姑姑終究是聰明的,她的與世無爭實是以退為進的保身之道,她洞若觀火,只是裝作糊涂。袞代作為一個攜子改嫁的女人,本不過是努爾哈赤堂兄遺孀,努爾哈赤娶她,最初大概只是收容亡兄遺屬,而她卻以不出眾的資質一躍成為大福晉,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這樣的女人,若是與她斗智爭寵,只怕引火上身,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所以孟古才會選擇默默無聞。袞代與努爾哈赤膝下只有一子莽古爾泰,如今孟古懷娠,若是女兒尚且無臾,若是兒子,難免日后成為莽古爾泰的威脅。也就是說,孟古與世無爭的日子可能所剩無幾,因為腹中孩子,她也許就要被迫卷入眾福晉的角力之中。而孟古雖不屑爭寵,但珈洛岱絕不相信葉赫的子女會是任人碾壓之輩,她若還擊,會掀起血雨腥風也說不定。她眨著忽閃忽閃的眼睛望著孟古,只是笑,良久說:“姑姑,你一定會贏的。”

她此時并不知自己的篤信的是錯的,卻也一語成讖。在女人的戰爭中孟古一敗涂地,可是她的兒子站上了女真的頂峰,他讓不只袞代,整個女真乃至整個華夏潰不成軍。

她更不知道,她自己會是那其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窗外的風拂過柳梢,午后晴空默然靜謐,像是沉睡的少女。仲秋時節樹木已不似盛夏青翠欲滴嬌艷可人,沁著些許干爽,北方的秋天尤甚,帶著些傲然的蕭索,與縷縷秋陽廝磨在一起,如同眷戀著美人的英雄。努爾哈赤走進孟古的院子,兩個侍婢在門口的小杌上打盹,他適才回城,孟古算不得盛寵,更兼他還有外客未見,任誰也料不到他此時會來,因而下人個個散漫,未有一人留意到他,且四處靜至極處,只怕連孟古本人業已睡著。努爾哈赤忖度著,直接抬步向屋內而去,卻在這時從門內步出一女孩兒來,正巧同他遇上,看去十幾歲的年紀,臂上搭著條白色長衣,想是未料到此時會有人來,出了門便抖塵,便在這白衣一揚一落間與他四目相對。女孩兒明顯一怔愣,但只是片刻,似在他的衣著神情之間猜出了他的身份一般,她旋即收了手中衣物雙膝跪地,卻又不敢貿然稱呼,便道:“葉赫娜古阿,向您請安。”

努爾哈赤見她是生面孔,已猜出是葉赫的下人,此時也不急于喚她起身,只是問:“側福晉可是睡了?”

娜古阿眉眼低垂:“是,才睡不久。”

哲爾珠聞聲出來,見是努爾哈赤也是吃了一驚,急忙上前行禮請安,叩首道:“不知貝勒前來,請貝勒恕罪。貝勒入內稍坐,奴才去叫醒側福晉。”

努爾哈赤揚手:“不必,我不過來看看便走,她身子不便,不要擾了她。”說完也不待那侍女起身兀自步入屋內。那婢女欲言又止,待要勸阻,又不敢造次——珈洛岱尚在屋內歇息,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努爾哈赤雖是姑父,但初見亦算是外客,而這猶豫間,努爾哈赤早已進去了。娜古阿也覺不妥,與那侍女面面相覷。

努爾哈赤入了屋內,悄悄站到門口,臥房內的侍女也正昏昏欲睡,見他一驚又看了他的手勢緊忙噤聲,只行了個禮。努爾哈赤看過去,孟古靠在軟榻上,平身而臥,頭側著枕著一臂,而她的身旁,睡著一小小女子,臉灣在被口,長長的發辮拖在枕畔,像是一條烏黑的蛇,里面嵌著品紅色絲絨,長長的羽睫臥于細眉之下,粉面含春,口若朱丹,這樣閉著眼努爾哈赤并看不清她的眉目,但這女子容顏姣好,還是不消懷疑——同傳言一樣。

努爾哈赤轉過身,唇角微微上揚——還果真是名不虛傳,想布寨那等草莽,竟會生出這樣的女兒來。

這樣想著出了門來,見哲爾珠和娜古阿候在門口,便吩咐道:“讓福晉好好歇著,她規矩多,不必告訴她我來過了,免得她心里怨怪自己。晚間設宴招呼她的叔侄,我知她身子不便,但還是勞累她去陪陪。”哲爾珠疊聲應著是,便以為努爾哈赤是為此而來,轉念一想本可遣個下人來便是,思緒紛亂但面上仍是一片古井無波,因努爾哈赤已說完欲下跪恭送,卻不想努爾哈赤又轉向娜古阿道:“里面那位想必是你主子了,是葉赫來的侄女吧?你們好生住著,多陪陪側福晉,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去同大福晉說,不要見外。我見你是伶俐的,也不必另派人來。”

娜古阿急忙跪地,回道:“是,多謝貝勒費心。”

努爾哈赤頷首,轉身消失在梧桐樹影之間,來去皆是無聲。

努爾哈赤出了遠門,方才望向一處,輕聲喃道:“我聽聞你們特來瞧她,這人,可是真的有些不同之處?”

珈洛岱一路車馬勞頓疲乏至極,一覺醒來已近傍晚,紅色的霞光投進窗欞,像是溫暖的炭火。孟古就坐在她的身邊,笑吟吟的,見她醒來道:“醒啦?起身吧,可是不早了,貝勒設宴,不好遲了的。”

天色的確顯暗,珈洛岱匆忙起身,娜古阿服侍她盥了手和面,她換了青碧色的袍裙,整個人顯得靈氣生動了許多,孟古掠了掠她的鬢發,笑說:“東哥生得這樣美,也不知誰將來會做我們的姑爺,真是好福氣。”

珈洛岱怔了怔,想了想之前孟古與金臺石相談不多,多是部族兄弟之事,與布占泰的婚事也還未敲定,孟古不知曉實屬平常,她自己更是不愿提及,而且今時今日再想起布占泰竟會生出些莫名的抗拒和敵意來,她閃神片刻,并未說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扶了孟古的手臂,道:“姑姑,我們走吧。”二人說著相攜而出,天色漸暗,珈洛岱出了院門腳下忽然一絆,跌在地上只覺腹下一片柔軟沁涼,她狐疑看去,猛的叫了一聲“娘呦”坐起身向后跌去——她身下,竟是一條黑斑巨蟒,不遠處還有另一條。

孟古急忙上前扶她,撫慰道:“不怕的,是貝勒所養,不會傷人的。”

珈洛岱滿腹疑惑看向孟古,被哲爾珠和娜古阿攙扶著起身,孟古哭笑不得,繼續說道:“貝勒當年入贅先大福晉佟佳氏時,這兩位居住在貝勒居處門前的柴屋中,與貝勒相熟,后來貝勒興建費阿拉城,這兩位竟也跟了來。這是貝勒保家仙,絕無惡意。說來也怪,以往這時辰,這兩位該去歇息了的,今日怎么跑到這里來?”

“是特地來見格格的。”說話人自一棵樹影中閃出,二人仔細看去才自昏暗的光線處辨認出是噶蓋,他走上前來同孟古見禮,似笑非笑,“我自遠處歸來,這兩位今日卻不肯理我,下午便來了院外等候,福晉早已是熟識,自然是來見格格的。”

珈洛岱不信,可是低頭看去果然見那兩條黑斑蟒盤桓在自己身側,身子交疊,雙雙抬起頭來看她,這樣許久后,似是已見了想見的人才緩緩離去,噶蓋也一同告辭。

珈洛岱驚異非常,聽孟古悄聲說:“這可奇了,兩位好端端的,怎么會來見你?噶蓋的話是不會錯的,這兩位向來只同貝勒親厚,前些年噶蓋來到建州,這兩位卻同噶蓋親昵,將噶蓋帶至貝勒面前,噶蓋正是因此得貝勒青眼。”

珈洛岱大為不解,同孟古一樣深感驚奇,但又想不出所以然,只好作罷。巨蟒乃是仙靈之物,本以為會是祥瑞之兆,卻不想珈洛岱初遇努爾哈赤的保家仙后,緊隨其后的卻是災禍橫起。

孟古和珈洛岱這一耽擱時候已不早,為了盡快抵達以免失禮,姑侄二人偕同隨侍從小路穿行,小徑本就昏暗,天色漸晚視物艱難。孟古是孕婦更是長輩,珈洛岱未免她有閃失命執燈的隨侍盡數跟隨在她的身側,自己在前方探路,行了大半也始終是平靜無恙的,直至珈洛岱突然大叫一聲,唬得孟古及隨侍盡是一驚,都跟著驚呼起來,場面著實是有些混亂,等所有人都緩過神來,卻發現連珈洛岱的影子都不見,仔細分辨,才聽見低低的呻吟之聲。

變故只在一瞬,一行人雖是在林間小徑,但在宮城之中珈洛岱并無多少防備,直至腳下的落葉突然陷落,有荊棘斷裂之聲,她只覺足底踏空,像是從閣樓跌落一般,緊接著便被大片大片的落葉包裹墜落。她自幼常常隨父親兄弟入山,心知不妙,定是落入了陷阱。好在陷阱不深,只消一下便落了底,她在落地的一刻心中竟有些慶幸——好在阱底未設鐵棘,否則她怕是一命嗚呼了。然而雖慶幸,也只是在疼痛未襲來之前——那阱底雖然沒有鐵棘,卻布有獸夾,此刻正卡在她的腿上,她本來想問問孟古是否平安,張口溢出唇邊的,卻是一聲低吟。

已經有侍女執著燈火靠到陷阱邊,疊聲喚著“格格”,頗為焦急,不一會兒孟古親自執了燈來,聲音已經有些發顫,在阱上問她:“東哥,你可還好?你回姑姑一聲,不要嚇我……”

疼痛自腿上陣陣襲來,極其尖刻難忍,珈洛岱甚至已分不清究竟是哪一條腿受傷,整個下身都如同被鋸掉一般,她咬著牙,勉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太凄厲,說道:“姑姑,我沒事,只是要勞煩姑姑,遣人去找幾個有力的下人來拉我出去。”

孟古慌忙點頭:“已叫人去了,你忍著些,馬上就來人了。”

珈洛岱點頭,這才發覺自己之前的擔心實為多余,自己的聲音哪里還凄厲的起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虛弱了。

她聽見地面上有奔跑之聲,吵吵嚷嚷,她疼得幾乎要昏厥,聽不出上面的人都在說什么,片刻后覺得有繩索靠近,她本能抓住,卻使不上力來。有人跳入阱中,為她除了獸夾,她實在忍不住悶哼一聲,心下還有些擔心是不是顯得葉赫的女子太過嬌氣,來人倒似沒聽見一般,將她背起,又拉上繩索一點一點出了阱口。獸夾除去沒有了壓迫的麻木,疼痛便更甚。她覺得額頭已經滾下汗來,咬著牙抬起頭想安慰孟古一二,卻在看見孟古之前先看見了另一張臉,是白天城門口那個堇衣少女,努爾哈赤的侄女——額實泰。

她想她的笑容一定難看至極,但還是揚唇笑了笑:“是你啊……”

她垂下頭去,極小聲地說:“姑姑,我是去不成了……”

孟古攬著她:“不怕不怕,不去了,我送你回去……”

珈洛岱握住她的手:“不成啊,您還是要去的,三叔還在呢,你叫人送我便是……”

她還想說什么,可是終于是張不開口了,痛得直想落淚。耳邊嘈雜,她也分辨不出是誰,只聽孟古嘆息:“那便勞煩你們了。”

她又被背在背上,大概仍是方才那人,還有人跟在身邊,她聽出帶著哭聲的是娜古阿,還有一人聲音明透,絮絮地同她說著話:“你忍著些,醫侍已經等著了,我們馬上就到了……你痛就叫出來,無妨的,你這樣忍著會憋昏過去的……”聽上去,是額實泰。她想說自己忍得住,但是如額實泰所言,話未出口,已經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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