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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自求辛螫

  • 碾塵成妝
  • 寂緒
  • 4952字
  • 2020-11-10 17:30:28

扈倫四部各部自立身以來,烏拉富庶豐饒,葉赫和哈達一于鎮北關之北,一于東南貢市于廣順關,身為明廷的北關與南關以明廷為依托,一向強盛。輝發雖勢弱,但身處要地使得一旦此地失落便難以形成四角聯合之勢。四部各有所長,聯合可南防建州,北抗朝鮮,西御蒙古,所以海西女真才一度成為女真中最為強盛的一支,內部雖有齟齬,但對外一致聯合,然而九部之戰之后,這長久以來的默契卻似乎岌岌可危。隨著建州雄起,葉赫與哈達反目,布占泰被囚建州滿泰投鼠忌器拒絕與葉赫聯軍出戰,輝發見風使舵拒接葉赫來使,葉赫幾近孤立無援。哈達已與葉赫勢同水火,日復一日,葉赫對烏拉也漸漸失去耐性。烏拉與葉赫本不相鄰,早年間隔著瓜爾佳氏一脈同宗的錫伯、蘇完等部,此地在哈達王臺極盛之時曾從屬哈達,王臺死后,孟格布祿、歹商、扈爾罕三系內斗導致哈達由盛轉衰,烏拉葉赫趁勢擴張,將錫伯、蘇完兩部瓜分,錫伯部投降,蘇完部長索果爾和兒子率部投奔建州,索果爾之子,即是如今努爾哈赤帳下大將費英東。錫伯與蘇完兩部滅亡后,葉赫與烏拉以原蘇完境內的刷覘河為界,挖壕植柳,鑿石立碑。如今,葉赫不斷增兵刷覘河,填壕砍柳,移動界石,這讓為營救布占泰費盡心神的滿泰焦頭爛額,在興尼牙的勸說下,親自前往刷覘河肅清邊界。

此時已是萬歷二十四年的暮春,女真大地一片生機盎然,鶯歌燕舞。滿泰的長子撮胡里親手為父親整理戰甲,他是滿泰嗣子,此次滿泰令他隨行,鑿壕立界,他絕不愿父親失望。但是幾經猶豫,仍是冒著會被父親誤認為膽怯的風險說出了疑慮:“阿瑪,你真的要聽從興尼牙叔祖之見,親自巡邊?宮城中沒有父親怎么能行?”

“都中之事,皆交由博克多叔叔,你興尼牙叔祖說得不無道理,邊界如此亂下去,葉赫若趁勢攻來如何是好?”

“可興尼牙叔祖擅自將他的貝勒府自薩爾達衛遷回邑城,其心可誅!”撮胡里有些激動。

滿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得我都理會。只是興尼牙叔叔祖上建國有功,又同葉赫過從甚密,眼下形勢未明,不可同葉赫公然反目,此次邊界之爭若可和談,亦需他從中斡旋,不宜妄動。他是旁支,博克多叔叔是我嫡親的叔叔,又手握重兵,有他牽制,興尼牙不會輕舉妄為。”

撮胡里聽父親早有考量,也不再堅持,一切妥當后,父子二人率宗族大臣前往刷覘河。

滿泰到達邊界,在蘇斡延濕欄搭建帳篷,臨時駐扎。蘇完的遺民仍有部分混居于此,成了邊界上的游民,因為邊界之上沒有明確歸屬因而沒有束縛,古樸單純,直爽辛辣。滿泰與撮胡里初在蘇斡延濕欄駐扎當日,一個姑娘以為是葉赫兵前來搗亂,不分青紅皂白便放了狗來咬,得知是烏拉部主巡邊又燉了一鍋野雞湯賠罪。撮胡里不喜食野雞,卻被那姑娘逼著連吃兩大碗,一壇酒也被逼喝得精光。這些遺民熱情好客,將家中好酒好肉不吝私藏全部拿出來款待,但也時常將烏拉眾人的兵刃配飾順手牽羊,日子一久烏拉眾人也習慣,總之無傷大雅,倒與這些居民相處愉悅。

這日滿泰正在帳內描定最后的邊界圖,也許葉赫本來只是尋釁并未想要真的恩斷義絕,也許是賣了興尼牙幾分薄面,此次商談尚算順利,與葉赫商定按照原界重新挖壕立石,之前不甚清晰的一些界線,也等待鑿石立碑。滿泰最后審視那邊界圖,帳外傳來問候,是興尼牙。

興尼牙得到許可打簾入帳,滿泰抬頭,微微一怔,目光落在興尼牙身后的兩個女子身上。興尼牙深夜到訪的來意也就猜到了八九分。這兩個女子可謂世間絕色,面如滿月,杏眼微睜,看裝束是蘇完駐民,仔細看去,其中一個,正是那日為撮胡里燒了野雞湯的姑娘,也不知興尼牙費了多少周章將這么兩個人物帶了來。

滿泰揚了揚眉:“堂叔這是……”

興尼牙上前,畢恭畢敬施了一禮:“之前擅自遷府,是下臣思慮不周,特來賠罪。貝勒離都已久,身邊連個侍婢也無,下臣特挑來這兩個女子侍奉您。”興尼牙說到這兒才收起恭謹,笑了笑,“若是得您青眼,貝勒后府一向不充實,不妨帶回邑城去。”

滿泰連忙搖手:“不可不可,萬萬不可……”他拒絕得干脆,但兩個美若天仙的姑娘就在眼前,卻不能帶回去據為己有心里不可謂不遺憾,每當這時,他心里都是有些怨怪都都祜的,但往往只是一瞬,下一刻他便因為畏懼,復故如前。

興尼牙也不意外,所以只是笑笑:“下臣明白,那便今晚讓她們留下。貝勒出門在外,身邊總要有人。”他提步上前,湊近滿泰壓低聲音,“待回去,既是有心也無力了。”說著深長一笑。

滿泰有些猶豫,想要拒絕,看著兩個姑娘又著實有些心癢難耐。他終日只對著幾個女子,皆是經都都祜挑選姿色平平唯唯諾諾之輩,千篇一律,早已看膩。眼前這兩個女子,便像是行走在荒漠里口渴難耐之際從天而降的兩顆蜜桃,就這樣丟開手,覺得心肝似乎都在揪疼。待回了邑城,當真再無此機緣。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滿泰終是點了點頭,尷尬一笑:“堂叔一片盛情,卻之不恭。”

興尼牙退出后,滿泰仍舊坐在桌案前,又描畫了幾筆,他抬起頭,看著燈下兩個美人,沉吟片刻,招了招手:“你們兩個,上前來。”

這天夜里,烏拉部主“奸淫”村婦,被兩位女子的丈夫沖入帳中殺死。撮胡里聞聲趕至,也被砍死在血泊中。兩個女子羞憤自盡,興尼牙捉住兩個蘇完青年就地斬首。這些消息由興尼牙同滿泰父子的尸身一并帶回邑城,對外宣稱蘇完遺民為族仇刺殺烏拉部長。但滿泰因“奸淫”村婦而被刺殺的消息仍舊不脛而走,天下皆知。因撮胡里同時遇害,烏拉失卻了名正言順的繼位者。本來由大福晉都都祜主掌大局,也不知是因滿泰尋花遇害郁結于心,還是因丈夫死于非命心痛難當,這向來果敢無雙的烏拉大福晉竟在一夜之間猝死,晨間侍女久待她不起,直至日上三竿方覺察有異,待上前查看,哪里還有氣息。詢問醫侍,只說難以發覺原因,恐是思慮過重。一時間滿泰與都都祜所余幾女成了沒有依靠的孤兒,而其余幾個福晉又是多年來在都都祜的強權之下茍延殘喘,早已習慣順從。一時間烏拉陷入一片混亂。對于烏拉部主究竟由誰繼任,宗族之內分為兩派,一派支持一路護送滿泰父子尸身回城手刃兇手的興尼牙,一派支持一直被滿泰重用留守邑城處理政務的博克多。

混亂之下滿泰夫妻和撮胡里仍被風光大葬,舉部守喪。葬禮風光隆重,氣派無比,然而哀痛之中暗隱爭奪。葬禮上,前來吊喪的葉赫將領突然發難挾持博克多,控制其將府,將其妻兒老小盡數羈押,博克多本無意爭奪,全家老弱盡陷葉赫之手,漸漸生出退意。興尼牙一時風頭無兩,但是宗族之中對興尼牙仍有諸多疑慮,此時,便有人想到了被囚建州的滿泰嫡親胞弟——布占泰。

接待完信使的努爾哈赤斜靠在軟榻上,低著頭若有所思。袞代觀察著他的神色,額實泰當日的威脅還言猶在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她暗自思忖,終于打破沉默,說:“聽聞烏拉和葉赫重新商定邊界,同從前天壤之別,葉赫多賺去幾個寨,據說,是滿泰生前所定。這滿泰,糊涂了不成?”

努爾哈赤哼笑一聲,拿了獐角串子在手中把玩:“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把戲。他依靠葉赫奪位,自然要表忠心。”

“那……貝勒作何打算?”

努爾哈赤沒有立刻答言,幽幽一笑:“博克多已然不中用,與我部也一向不甚親厚,此時便是要為他部署亦是為時已晚。興尼牙自是不行,絕不可由親葉者掌權。但布占泰……”他似有顧慮,緩緩道,“這幾年他的確看上去恭敬無能,但此人我常常不放心,若他是故作此態,實則存著怨恨和野心,放他回去,豈不是放虎歸山?”

袞代假意思忖片刻,才緩緩說道:“說起來,不過是不可讓烏拉與葉赫再度聯合。烏拉與葉赫的維系不過一紙婚約,我們打破這婚約即可。”

努爾哈赤饒有興致地看了她,她笑起來:“貝勒沒看出來,這布占泰和額實泰……”

努爾哈赤揚眉一笑:“當真?”

幾乎是話音剛落,便見袞代重重點了頭——是真的。

努爾哈赤于女眷之事留心較少,這才想了想,的確有不尋常之處,忍不住哈哈大笑:“被囚于此還有心思風流,這布占泰有意思的很啊……”他斂住笑,看著自己手中的獐角串子又說,“不過,他堪堪挑中額實泰,老三長女,既是我嫡親侄女又是你的養女,若是故意利用她想要左右你我,甚至借此籠絡老三,那么我對他不放心,便絕不是杞人憂天。不過無妨,我可以給他一個女人,也要搶他一個女人,免得他吃甜棗吃得忘乎所以。我要讓他知道,他的東西,我想要……”獐角串子被啪的一聲拍在桌上,“便隨時可以要,不管是什么。而且,葉赫將已許給他的女人轉嫁他人,這奇恥大辱,料想他怎么也不會再愿與葉赫為伍了吧?”

努爾哈赤說著再度難掩笑意,袞代神色一凜,已明白了努爾哈赤所指何意。但很快努爾哈赤的話便使她不能再將思緒停留在努爾哈赤想要一個女人這樣的小事上。

努爾哈赤站起來,聲音自他的背影傳來:“這一路護送布占泰回烏拉,可做之事,多著呢。”

布占泰得知自己終于可以回歸故土,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當時他打開門,繁茂的陽光從門外蜂擁而入,同時跳進來的,還有因興奮滿面通紅的額實泰。她撲進來,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反反復復幾次才說清楚,努爾哈赤已經決定送布占泰回去,并且難掩幸福和羞澀地告訴他,努爾哈赤已經將她許給了他。她難得羞怯地抬眼,看著他小聲說:“你說要給我一個家,我們的家……你要記得,早點接我回家去。”

布占泰此時滿心歡喜,這是他期盼已久的歸期,他終于可以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故鄉,而且他將成為部主,得到他渴求的地位與尊榮,也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迎娶那個他心心念念傾城絕世的女子。他難掩興奮,高興得快要發狂,緊緊抱住額實泰。他沉浸在巨大的歡樂中,無法抑制抱住眼前人的沖動,他需要有一個人分享,需要向一個人訴說他的欣喜若狂,而他的眼前,只有額實泰。此后無論何時他回首,他一生中都只有這一刻,這一次,是心無雜念地擁抱懷中這個軀體。

額實泰有些害羞又有些懼怕,但還是回擁了布占泰,他的懷抱這樣暖,這樣寬闊。那時她在雪地里與他相擁而泣,那樣的凄楚終于得以洗脫,而當日她看著他送別親人依依不舍悲哀的眉眼,下定決心為他一搏,她放棄了為母親洗刷冤屈討回公道,而用當年的往事作為與袞代交易的籌碼,這一切在這一個擁抱里,最終都得到了償還。

布占泰終于漸漸平復,才意識到懷抱的是建州愛新覺羅氏的宗女,也心下清明這女子將來會成為他的女人,他并不甚在意,雖然三年來他在建州受盡屈辱,但是不過一個女人罷了,娶了便娶了,并沒有什么要緊。

而之后,依舊陽光明媚,他站在努爾哈赤的面前,臉上有些尷尬的笑意:“貝勒,布占泰心懷感念,實在不必如此,怎能勞動建州如此興師動眾送我回去。”

“貝勒不必放在心上。”努爾哈赤端坐在漆椅上,依舊是居高臨下的樣子,“這本是情理之中,貝勒只身來到建州,如今烏拉又正值動蕩。你作為烏拉正統,一人回去實在是不安全。”

“多謝貝勒美意,但……”

“貝勒大可放心。”努爾哈赤直截了當,說,“我不會借此攻你邑城,這隊伍我另有用途。我若真有此意,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布占泰仍有些惴惴,但轉念一想,哈達并未依附建州,扈倫四部中又以烏拉最為富庶,努爾哈赤一向奉行遠交近攻之策,需要與烏拉結好,以便他的勢力深入海西與東海,自己登位,于他利重于弊。如今已是最后關頭,他不想節外生枝,因而點頭應允。

努爾哈赤笑笑,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狀似不經意地說:“唔,還有一事我需言明,額實泰是我嫡親的侄女,身為愛新覺羅氏宗女,她嫁于你,絕不可為側室。”

努爾哈赤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是最尋常不過的家常小事。布占泰卻猶如冰水注頭——他與珈洛岱的婚約人盡皆知,珈洛岱身為葉赫西城長女格格,本就是要做他的嫡福晉的,他心中,也是認了她是嫡妻的,如今努爾哈赤這樣說,竟是要生生將這大福晉之位,奉于他人之手。他拳心蜷了蜷——也罷,大福晉如何,側福晉又如何,總歸是他的女人,他不愿因這等小事與努爾哈赤齟齬,于是抬頭笑得坦蕩:“這是自然,阿瑪吉[57]。”

布占泰走出來,晴空萬里,蔚藍的天空如同被水洗過一般。他仰起臉,對著天空深深吸了口氣,如釋重負地笑起來。

他身后遠遠的地方,額實泰躲在樹后,靜靜地望著她。他要回去了,她是那樣的高興,高興得像是要飛到天上去。此刻,她仍舊是高興的,可是這高興里,卻夾雜了一絲落寞。他這一走,她要再見到他,要等到何年何月呢?盡管已與他定親,可是真的要出嫁,不知要等上幾年?不能與他相見,哪怕是一時一日,她都覺得無比漫長,曠論幾年。她感覺這漫長的等待還不曾開始,就已經掏空了她的心。

她背過身,輕聲嘆息。片刻后又不舍得看不到他,畢竟看去一眼便少了一眼,所以重新轉回去凝視布占泰的身影——他就要走了嗎?他真的,就要走了呢……

——布占泰,你要記得,早些來接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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