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走？”夏守毅大吃一驚，“母親，這件事不必到攆走那么嚴重吧？”

“怎么不用？”夏老太太哼了一聲，小金打量著一眾人的臉色，從廚房婆子手中接過托盤，又捧了瓷碗，遞到了夏老太太的面前去。

夏老太太的情緒這才算稍稍緩和，接過了瓷碗來，細條條的銀質筷子輕輕抵碰在瓷碗的邊緣，發出細碎的聲響來。

她用了半晌的茶，安愛若只能低眉在她面前站著。

今日安愛若已經在片場受了一頓子的委屈，回來又要看夏老太太的臉色，實在是不樂意的，她年齡畢竟不大，雖然掩飾得當，但眉間的不耐煩還是讓識人千萬的夏老太太看了出來。

“怎么，你還有意見了，不是？”

安愛若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問自己，忙就搖了搖頭。

夏老太太又是一聲冷哼，“我看你翅膀也是長硬了，還有你！”夏老太太又轉眼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心中的無力感愈發大了。

夏守毅忙欠身道歉，可這哪里能討得夏老太太的歡心，只聽她呵斥一聲，“跪下！”

安愛若愣了愣，整個人像是釘在地板上了一樣，無法動彈絲毫。而一旁的夏守毅，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還不忘用余光提醒她。

安愛若生于民初，自是主張自由平等，哪里受過這些舊式家庭的習慣？她抿了抿唇，倔強地站在原地，就是不肯下跪。

“好啊安愛若，你有本事！夏守毅，看看你收養的好女兒！”夏老太太氣得整個人顫抖了起來，手中的手杖直直敲打在馬賽克地板磚上，發出砰砰的聲響來。

安愛若不覺紅了眼眶，今日的疲憊、委屈與不甘頃刻間便要噴薄而出了，可夏老太太依舊訓斥不停。

“安愛若，我給你三天的時間，你若是還堅持要拍電影，那我只好依照家規，把你清除出去了。”夏老太太扶著扶手，準備起身，小金忙伸手攙扶了她。

安愛若抿了抿唇，情緒已經到了極點，自是無需再忍，“老太太，我已經和明星公司簽了協議，若是中途退出，需要賠上一大筆的錢財。”

“你少拿這些東西來唬弄我，我們夏家是缺錢的樣子嗎？！什么協議，不過是一張廢紙！”

安愛若蹙了蹙眉頭，想來夏長軒的爺爺，夏守毅的父親怎么說也是官督商辦下的商人，怎么契約精神是一點也沒讓這位老太太學了去？

她依舊這么站著，不肯妥協。夏守毅一個勁兒地給她使著眼色，讓她答應，她卻像個小孩子似的，故意賭氣。

“老太太，您以為夏家當真不缺錢嗎？就您和二爺，三爺，四爺還有四小姐，五小姐，二少爺他們幾個的那種花錢方法，金山銀山也早就要被你們掏空了。”

“你……你……”夏老太太顫抖著手指著安愛若，她活了這么大歲數，哪里聽過有人敢這么樣和她講話，“你太無禮了！”

安愛若低著眉目，并不多說。雖然她剛才說話沖動，但她自認為說出來的話沒有什么錯處。夏家的確養了一幫無所事事的閑人，一個二個坐吃山空，不求上進，全家上下只有夏守毅和夏長軒在賺錢，才能維持住這樣一個看似華貴的大家族。

這樣早晚都要敗落的家庭，還如此故步自封，甚至妄圖阻止她的念頭，想讓她變得像他們一樣無用，難道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嗎？

正在想著，突然感到身后襲來一陣涼風，她不覺縮了縮身子，卻見夏長軒一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夏老太太的面前去。

“老太太，我剛剛進門，就聽見您的聲音了，您怎么發了這么大的火？”

夏老太太看見了夏長軒，這脾氣才好了一些，斜睨了安愛若一眼，“你大可問問安愛若，看看她剛才說了些什么混賬話！”

夏長軒瞇了瞇眼睛，看了一眼安愛若，安愛若只是低著眉目，眼眶紅了一圈兒。夏長軒嘆了一口氣，笑道：“愛若年齡還小，難免會耍小孩子脾氣，她哪里惹惱了您，我替她給您賠個不是。”

安愛若心里涌過一陣暖流，她的養父夏守毅不敢為她辯駁，可夏長軒卻是愿意的。她看著夏長軒的側顏，見夏長軒略略揚了嘴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哼，你替她賠不是？你倒是要問問別人愿不愿意領你的情？少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夏長軒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伸手攙了夏老太太，兩人一道朝花園里面走了去。。廖宛如正在花園里面嗑著瓜子，眼見著夏老太太與夏長軒來了，忙給他們挪了座兒，把自己的水仙細袍子脫下來，墊在了椅背上，好讓夏老太太坐得舒服些。

夏老太太見著廖宛如也算是個知禮識趣的，再一想到廖宛如還懷著孕，心情這才好了幾分。與廖宛如寒暄了幾句，便讓廖宛如下去了。

瞧著廖宛如走遠，夏長軒這才道：“其實我知道老太太為何生氣，但這次的事情不怪愛若，都是我的主意。”

“你？”夏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你莫要為了那安愛若故意誆我。”

“老太太，瞧您說的話，在您心里，您的孫兒真是那樣的人嗎？”夏長軒一臉誠懇，哄得夏老太太終于笑逐顏開，便問他，“你且說說，這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夏長軒左右看了看，夏老太太見他如此小心翼翼，便以為是有不能讓外人聽去的話，心里竟生了一種和他共謀的感覺，不自覺地往夏長軒那里湊了湊。

“自從幫英國銷售掉了貨物，我得了不少資產，欲要投資電影產業，又苦于無人脈和門路，所以才托了愛若，想要通過她，打開我的市場。”

夏老太太了然地點了點頭，又道：“你想要找門路，門路不多得是？為何要用這樣的方法？就算你需要扶植一個女演員，又為何偏偏找上安愛若？”

夏長軒笑了笑，星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他的目光極為深邃，看起來竟不像是一個初涉商場的少年。

“老太太，我們做生意的最講究是就是成本了。我可以利用我在明星公司的股份為她謀利，將她捧紅，將來她的電影大賣，我也可以收不少的利潤，而此事的成本卻非常低廉，比捧那些已經紅了的女演員要劃算許多。再者，愛若一直是我們夏家的人，她演電影的決心十分堅決，若一味阻攔，恐怕她寧愿離開夏家，也要在電影界闖蕩。既然如此，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讓她知道我們夏家才是她的恩人。最后，我們經商也是需要充臉面的，我若是出席各大場合能帶上當紅的女明星，對自己有益無害。”

夏老太太被他說得愣了，細細咀嚼，也認為他說得極為有理。夏老太爺在世時，就曾和她說過，商人就是要用最小的成本謀取最大的利潤。看來夏長軒深諳此道，著實讓她欣慰。

她斜了夏長軒一眼，“得了，就知道你會說，行了，你們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也管不著！不過這安愛若今天出言頂撞了我，我可是……”

“老太太您放心，我一定讓她給您好好道歉。”

“這還差不多。”夏老太太終于轉怒為喜。

安愛若見夏家父子送夏老太太出去時，夏老太太的心情已經很好了，她心中好奇，問了夏長軒，夏長軒卻是不愿與她詳說。她本以為夏長軒只是紈绔子弟，通過這兩次事情她卻看得出來，紈绔只不過是夏長軒的表面而已，而夏長軒真正是什么樣子，她卻愈發看不通透了。

為了謝謝夏長軒，她主動提出要幫夏長軒剝核桃吃，想著想著，不由出了神，手上也沒了動作。

“喂！”夏長軒拍了一下她的頭，她這才反應了過來，忙問他有什么事情。

“你不是幫我剝核桃？怎么動也不動？”

“哦，對不起……”安愛若這才反應過來，忙又動了起來。

夏長軒打量了她兩眼，“今天你的拍攝不太順利吧？”

她愣了愣，剝核桃的手也懸掛在了半空之中，還沒等她發問，便聽他又道：“今日把我去明星公司開會，那個叫白……白什么的？”

“白赫連。”

“對，白赫連。”夏長軒修長的手指搭放在額前，棕褐色的眼睛轉向了安愛若去，安愛若被他深邃的目光緩緩吸附，一時竟無法動彈。

“白赫連先生提議，要換掉你，重新選一個人去演‘崔小姐’。”

她狠狠一怔，手中的核桃哐當一下，掉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