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放心，我是股東之一，有說話的權利。”夏長軒看了她一眼，只瞧著她面頰殷紅得厲害，眼角往下墜著，秀美的柳葉眉輕輕蹙著，貓兒一般水汪汪的眼睛，透著幾分霧氣。

他斂了目光，道：“不過我能保護得了你一次，可未必能護你第二次，你終歸是要靠自己的水平去說服如今并不看好你的人。”

安愛若點了點頭，心里自是認同夏長軒的說法。夏長軒換了個坐姿，正對著她，一只手拈著核桃，另一只手隨意搭靠在椅背上。

“今日你拍攝遇到的問題，白先生同我說過了。在我看來也不難解決，不過是表情不到位而已，多加揣摩和練習，總是可以過關的。至于那個潘惜寧……”

安愛若聽到這個名字，不覺一怔，抬頭看了夏長軒，夏長軒的嘴角揚著，似笑非笑，“這潘惜寧不過仗著比你有幾分經驗，就出言不遜，你不必在意，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安愛若難得聽到一句安慰她的話，眼眶不自覺地又紅了起來，正欲道謝，卻聽夏長軒又道：“你把明天要演的戲準備好，我陪著你練。”

她不覺一愣，自然是沒想到夏長軒有這樣的心情。夏長軒只低著那棕褐色的眼睛，月光飄灑在他的身上，她看著他，竟覺得他成了夢境里的人物，歲月突然變得悠遠，念頭也驟然間變得漫長。

夏長軒看著劇本，并未看她，“就這場戲，你把我當做潘惜寧，試一試。”

“哦。”她回過神來，卻怎么也入不了戲去。

夏長軒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道：“愛若，你太過拘謹了。白先生與我提過，你試鏡時表現很是優秀，正式拍攝時你之所以表現不出來，便是太過在乎眼前的人。你不必在意他人的實力與成就，只要專注于自己的角色，就是好的。”

她抿了抿唇，表示了解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演練了一遍，雖然仍不盡人意，卻比先前要好上許多。

夏長軒倒也極有耐心，就陪著她這樣練習，兩人把明天要拍的戲全部捋了一遍，到了半夜三點鐘才排練完了。

“今天就到這里吧，晚安。”夏長軒起了身來，頭也不回地朝屋子里面走了去。

安愛若忙跟上他的腳步，兩人一同上了二樓，在樓梯口便要各自返回各自的房間。光束灑在金色墻面的畫卷之上，整個屋子的人已然酣眠，世界很大，萬物生輝，卻又很小，此刻這樣靜謐的夜里，只有他們兩人相視而望。

“今天謝謝你了……”安愛若低聲道。

“不必，我說了我們是各取所需而已。”夏長軒拉開房門，只聽見輕輕的叩門聲，淡淡地回響在空氣里。

她也收斂了目光，回了自己的屋子中去。

這一夜安愛若并沒有怎么睡去，與夏老太太的爭吵，潘惜寧的侮辱，夏長軒的溫言，白赫連的決議，所有東西攪動得她難以入眠。也不知這樣輾轉了多久，只聽見丫頭們打簾，端水的聲音，她嘆了口氣，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坐起了身來。

紫灰色的晨光劃破天際，花草蘇醒，鳥雀啼鳴。她起身穿了一件青色旗袍，又披了一件紫香色襟珠扣子坎肩，便下了樓去。

“愛若小姐，早。”丫頭們與她打著招呼，她一一點頭微笑回應，正準備打電話去出租車公司叫車，便見著夏長軒走了過來。

他一身黑色西裝，英俊的面上微微露著一絲疲憊，看起來昨夜也是沒有好好休息的。

“不用叫車了，我今日也正好去一趟明星公司，正好順路，一起走吧。”

兩人先是用了早飯，便驅車朝公司去了，下車之時，恰好碰到潘惜寧。潘惜寧見著夏長軒與安愛若，并不奇怪，只是冷眼看著安愛若，卻格外熱情地與夏長軒打了招呼。

三人走到公司門口便分道揚鑣了，潘惜寧與安愛若朝拍攝棚走了去，而夏長軒則往辦公室去了。

“我說怎么演得這么差仍然沒有被換掉呢，原來是有人在背后給你撐腰的。”潘惜寧斜睨了安愛若兩眼。

安愛若自知自己能力不行，也不辯駁什么，只是跟在潘惜寧的身后，一道入了拍攝棚去。

于導演和白赫連也是剛剛才到，看著兩人一起來了，只以為她們的關系緩和了。白赫連忙來與安愛若說話，卻聽得潘惜寧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好像是故意說給誰聽似的。

“哎，像我們這樣窮苦人家出生的就是不如人家富貴小姐，想想我當年為了拍好第一場戲，晝夜不眠地對著鏡子練習研究，連吃飯和睡覺都是顧不上的。哎，也難怪，演員對我來說是一份職業，我若沒了這職業可就是活不成了。可對于那些富貴小姐來說，這不過是一個興趣，指望她拿出什么專業態度，那可真是天方夜譚。”

安愛若自然知道潘惜寧是說給她聽的。

其實這潘惜寧說錯了，演員對她來說也是一份職業，可以讓她不再受夏家人擺布的職業。但她也不去爭辯，只想起昨日夏長軒同她說的話來。

她在心里默念了幾遍，不必去在乎別人說了什么，只專注在自己的角色上，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呦，靖康來了！”白赫連忙迎了過去。安愛若轉頭看著，莫靖康依舊面無表情。

莫靖康與她擦身而過，出于禮貌，她便道了句，“莫先生好。”

莫靖康冷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唇角揚起一個譏諷的笑容，“今天有我們兩個人的戲，希望安小姐不要給我添亂，我這個人的脾氣是很不好的。”

這算是威脅嗎……

安愛若低了眉，不再多說什么，只聽潘惜寧的聲音傳了過來，“呦，莫先生對自己的認識還真是深刻呢。其實您哪里是脾氣不好，簡直是糟糕透了。”

莫靖康瞇縫了眼睛，瞧著潘惜寧走到了他的面前去。他亦是冷冷地瞧著，與剛才看安愛若的眼神并無分別。

“潘小姐，我沒有招惹你，你何必和我過不去？”

“我和你過不去？是你先看我不順眼的。”潘惜寧反唇相譏。

白赫連在一旁無奈地搖著頭，“你們兩個人，昨日你們見面我以為你們關系有所緩和，怎地還是一見面就爭吵不停？”

安愛若愣了愣，想起她曾經在報紙上看過，據說莫靖康與潘惜寧昔日關系匪淺，不過因為一件事情使得兩人關系破裂了，而那件事情卻一直不足為外人道。當時她并未在意，如今看來，那報道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愛若，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她本是在一旁好奇著莫潘二人的關系，忽聽得于導演喚她，卻也嚇了一跳，忙轉身走了過去。只聽于導演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

“愛若，我們這部戲想要趕在秋天上映，這拍攝進度是不可以再拖了的，你可曉得？”

安愛若的心撲通一下猛烈一跳，“我曉得。”

“我們在這部戲上已經花去了大量的時間，包括選演員，定劇本，做服裝。如今終于進入了拍攝階段，昨天卻連你的一場戲都沒有拍出來。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時間愈發緊迫，如果今日你再完成不了，我們恐怕是要換演員了的。”

安愛若抿了抿唇，羞愧、自責、害怕在心中交織，翻江倒海，弄得她無法呼吸。但此刻顯然是由不得她分神的時候，她忙點了頭，道：“導演你且放心，今日一定沒有問題的。”

于導演點了點頭，各部門準備完畢。

今日先拍的是一場感情戲，剛剛還互看兩厭的莫靖康與潘惜寧，在導演喊下“開拍”之時，竟像突然變了一樣。

燃燒的燈心像飛舞的眼淚，兩人面上皆是掛著迫切相見，卻又無語凝噎的表情。墻壁上的掛鐘搖擺與震動，叮當作響，像極了此時白小姐與何先生肝腸寸斷的聲音。兩人愁顏不展，一粟燈光之下，只互相瞧著對方的容顏，含淚已久，潘惜寧忽一聲長嘆，意味深遠。

“停！非常好！”于導演鼓掌道，莫靖康冷冷一笑，潘惜寧不屑一顧，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了去，似乎多看彼此一眼，都是勞神的。

于導演拍了拍手，轉頭看著安愛若，“愛若，該你了。”

安愛若的心又有如擂鼓，七上八下了起來，她閉了眼睛，只覺得今日又要完了。一步一挪動地走到了布景的中央去，不知怎地，她突然就想起了夏長軒來。往日想起夏長軒，只覺得心神更差，可今日想起他來，心卻是凝定下來了的。

她深吸一口氣，昨晚苦練一宿的表情與動作，似本能反應般，行云流水地呈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