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著極端恐懼的心回到家，老江女兒的話不停地在我的耳邊回響。老江死前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眼前不斷浮現。王龐清今天的怪異舉動，和老江有太多的相似之處：情緒大起大落，不明所以地害怕，跪在地上祈求。

我心亂如麻，放心不下，雖然王龐清再三叮囑我不要向別人透露他的行蹤。我還是忍不住告訴我我的父母，但是對他今天的詭異行為卻只字未提。

我的父親從很多年前起，開始篤信佛教。他干了一輩的考古工作，是個堅貞的馬列主義者，沒想到到了晚年，卻徹徹底底地換了信仰，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

父母聽說王龐清回來的消息之后，有點喜出望外的意思，原本他們很擔心王龐清有個三長兩短，畢竟王龐清去了剛剛發生地震的汶川，多少還是會有些危險的。

我還是放心不下，于是又給王龐清的父母打了電話，從他們口中得知，下午的時候，他已經回過家了，不過現在不在，應該去找木曉曉了。

這多少讓我安心了一些，但是想起他白天的詭異舉動，還是有點不寒而栗。從小到大，我一直將王龐清當做我最好的朋友。

那時我們住在考古所的大院里。一共有六家人，其中兩家是南方來的，我們其余四家不怎么和他們來往。

我們的四家，包括，我家，王龐清家，木曉曉家，還有一家姓簡。簡家的孩子叫做簡五一，比我們小四歲，現在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物理學博士。

所謂遠親不如近鄰，在我的記憶中，四家的關系非常密切，一來是因為我們的父輩是同一所大學的同學，并且后來分配到同一個考古所工作，二來在大院拆遷之前，四家一起生活了超過二十年。

這種親密的關系，有時甚至超越了普通的親情。在我記憶中，有一次我得了急性闌尾炎，恰好父親出差，母親情急之下，打電話給簡五一的父親和王龐清的父親，而唯獨沒有打給我的親舅舅，要知道，舅舅就住在隔壁小區。

后來舅舅嗔怪母親，母親笑了笑，說麻煩這幾位已經習慣了，氣得舅舅臉上一陣白一陣紫。

不過四家之中，木曉曉家是個例外。木曉曉的父親在多年之前，因為一次考古事故，神秘失蹤，至今生死不明，所以木家就剩下孤女寡母，日子過得很是慘淡。

于是其他幾家的叔叔，都盡力地接濟木曉曉家。我還記得，我初中畢業那年的生日蛋糕，就有一大半分給了木曉曉。

單親家庭總會給孩子帶來這樣那樣的影響。在我的記憶中，上高中之前的木曉曉，是個文靜深沉的大姐姐。但是自從高一以后，她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首先是學會了抽煙，這是令我和王龐清瞠目結舌的。因為這是我們醞釀了好久，都不敢付諸實施的大計劃，因為害怕事情敗露之后，父輩會下了血本揍我們。但是，她一個女生做到了。

我們的父親對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畢竟是木叔叔的遺孤，他們對她就是發不起狠來，更別說下手去打。

她上高三的時候，我們高二，那時候她已經是我們學校里的風云人物，超級太妹。夜不歸宿，頂撞校領導什么的那是家常便飯。

終于，木曉曉的母親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集合了我們的父親，組成了一個家庭會議，我們這些小輩也都坐在旁邊，作為聽眾，引以為戒。

木曉曉穿著一條瘦腿褲，那在當時還是很流行的。泰然自若地坐在中間的椅子上，仿佛受到審問的不是她，她只是個看客。

我的父親說完，接下來是王龐清的父親，他一張嘴，不外乎馬列主義思想和四個現代化，這根本就沒有殺傷力。

接下來是簡五一的父親，簡叔叔是個暴脾氣，拿我父親的話來說，簡叔叔就是個會自燃的炮杖，要不是因為木曉曉是木叔叔的遺孤，他還真敢動手打她。

簡叔叔怒氣沖沖地講到壞孩子斷送自己未來的道理，聲音之大，震耳欲聾，當年剛上初二的簡五一，坐在我的身邊，被嚇得渾身哆嗦，哭哭啼啼。

可是木曉曉坐在那里，玩弄自己的辮子，絲毫不為所動。

最后，我父親作為最年長的家長，最后開口，說了很多他和木叔叔以前的舊事，從父親的話語中，可以聽出木叔叔是個很溫和卻很有責任心的男人，希望可以通過這些感化木曉曉的心。

木曉曉一直低著頭聽著，眼睛不斷看著我，那是種異樣的眼神，我能讀出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有怨恨，有控訴，

父親說了很長時間，我這段時間似乎是芒刺在背，一直逃避木曉曉審視的目光，盡管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躲避。

最后，木曉曉潸然淚下，哭的很是凄慘，承諾以后會改邪歸正，好好念書。王龐清上前去安慰，被她一手推開。

幾位家長以為大功告成，說了一些關心的話，家庭會議就此散場。

其實我知道，這根本改變不了木曉曉，她或許有個心結，沒人能解開它，她也不會就此作罷，當時的表態不過是她的緩兵之計。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已然我故，只是有所收斂，不再那么明目張膽。自那之后，我很少跟她說話，因為我害怕她的眼神。

后來，我們都上了大學，木曉曉為了離開我們，報了一所西南的大學。她也就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就在前年，王龐清領著木曉曉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并且宣布，他們要結婚了。這件事不僅僅超出我的意料之外，而且事先也沒通知他們倆的家長。

即便如此，他們倆也是分分合合，三天兩頭的吵架。我問過王龐清很多次，為什么他們兩個會走到一起，王龐清總是尷尬地笑笑，說：“我從小就喜歡她。”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王龐清的真實想法，不過，我還是祝福他們，盡管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們的關系應該是兄弟姐妹，而不是別的。

回憶著過去，瞬間就覺得自己蒼老了很多，就在我快要入睡的時候，母親火急火燎地沖進我的房間，帶著哭腔喊道：“小雨啊，快去看看吧，王龐清不行了！！！”

我吃了一驚，反射一樣從床上彈起：“什么？”

“你王叔叔剛打電話來，王龐清死了！”母親已經哭了出來。

我的好友王龐清死了？徹骨的寒意浸透我的全身，讓我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