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無論瘦弱病殘，只要站在戰場上，他就是一部殺人機器。沒有情感，沒有悲傷，沒有顧慮，沒有遺憾，只有用盡全力，只有咬緊牙關，只有把對方殺死（制服）或被殺死（被制服）為止。殘酷是這部機器的最大特點。來到大興山下，和程遠志帶領的黃巾軍對峙時，我和張飛交換了眼神；我們明白，我們已經算是真正的戰士了，我們不僅要作為一部機器殺死對手，還要作為一個有頭腦的將領保護我們的老大，以至于不惜我們的生命。

“準備好了嗎？”劉備小聲問道。

他把沉穩的目光掃向敵人。

張飛就是張飛，一炮打響的飛將軍。劉備的話音還沒落下，他的喉嚨已經大喝一聲，他的戰馬已經一躍而上，他的鋼矛已經呼呼飛翔。

程遠志派遣鄧茂迎戰。瘸子里挑將軍，鄧茂這種人也算配是先鋒官了。這也注定了他們會失敗。鄧茂底氣不足，硬著頭皮拍著馬屁股，往前行；他癔癔癥癥，受到驚嚇一般成觀望態勢，還沒上前，就看著張飛把自己刺穿心窩。好像，他還喊了一聲好。在死亡的一霎那，他終于明白了一點：憑張飛的速度和力量，穿透一名將領的心臟，盡管有層層盔甲和護心鏡，但也猶如針尖穿透一層布匹一樣輕易，并且不帶響。

看程遠志大罵著拍馬舞刀，殺向張飛。我大怒。對壘是一對一的單挑，還是一對群，我感覺都沒什么，就是不能無緣無故地罵人。我兩腿一夾，戰馬提速；大風呼呼向后，胡子悠悠飄揚。說實話，我對我的戰馬十分地不滿意。我覺得它太瘦，太弱，太慢，遠遠達不到我的要求。盡管如此，我的大刀還是舞向了對手；為了給敵人一個下馬威，我一只手按下刀柄，從中路發起進攻，一晃砍向對手的腰部，另一只手遮攔住對方的刀桿；只聽見嗖的一聲，程遠志的身子已經變成了兩截；這就是我想要的感覺；程遠志一截坐在馬背上向天空涌著鮮血，一截栽著跟頭摔落到地上激起一股股紅色的塵土。

比鳴鑼還起作用，紅巾軍丟盔棄甲，回身邊逃。我們趁勢追趕，投降者叫爹喊娘。張飛沖他們大喝大叫，大開殺戒，喜不攏嘴，說要回去大喝三百杯。戰場安靜了，像死一樣靜。而我注視著這些由難民變成的起義者，注視著在中午陽光下的程遠志和鄧茂的尸體以及他們尸體的表情，心情雜亂無章。

這是我在戰場上用大刀揮灑的第一道人血。我想不到會這樣不痛快，會這樣別扭，會這樣短暫。

看我保持沉默，劉備問道：“二弟，你怎么啦？”

我和劉備并馬而行。我說：“是統治者讓這些沒有多大實力的人變得瘋狂，又變得這樣鮮血橫流的。而我們現在做的又是統治者的工具。”

劉備點點頭。他說：“二弟，放下吧，我將來不會做這樣的統治者。我們現在這樣，是不得已這樣做，但不管如何，我們現在也是為我們的未來，為鄉親們的未來。”

青州太守龔景是個菜鳥，被黃巾軍圍困，哭叫不停，害怕城門將毀于一旦，妻兒將失，向劉焉求救。可以想象，他填寫求救信時的手腳哆嗦、淚涕橫流的窩囊樣子。劉焉出于國事，不敢怠慢，同劉備商議。劉備又同我商議。我又同張飛商議。最后，我們決定支援，奔往青州。我們別我出路；還是張飛說的對，我們就是來打仗的。劉焉擔心我們事倍功半，念我們有功，又讓鄒靖率領五千兵馬相隨。

“靠！”張飛頗不服氣，“我和二哥乃是萬人敵！懼他何來？”

為證明自己的實力，他讓我們歇息，自己一人沖入敵陣。他保證一人一馬一桿槍擺平千軍萬馬。只見，沙場上，一桿槍武成樹林，滿地血流成江河。本來敵軍的陣腳就沒有什么章法，被張飛一鼓搗，軍士跑來跑去，如土開浪裂。

劉備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說：“這是冒險。”他又說：“當然，對于三弟來說，這不算什么。”我讓他注意敵軍的人數。看敵軍越圍越多，他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讓我趕緊助陣。我安排停當老大的保衛工作，沖向敵軍最密集的地方。都說大將想打仗，想殺敵，想血染沙場，其實，誰都想著過和平年代。國家分房子，給銀子，送女子，一個一個一心一意地要孩子，過日子。盡管這些不是我的理想，但是我想讓人民過上安穩的日子。是啊，試想一下，大戰一場是什么滋味：你再厲害，也會力乏神倦；你再厲害，也擋不住冷槍冷箭；突然，你腿上挨一刀，突然，你肩上挨一箭，突然，一個愣頭青咬你一口，疼死你你都得忍著，接著戰斗，戰斗到沒有人或沒有勁為止。我大戰一個下午后，身上已被鮮血洗了幾千次澡，感覺到身上腥得要命，又感覺到腰酸腿痛，認為這樣殺下去，不累死也會餓死，急忙殺回，去找劉備。半個時辰后，我前進了一百米，在山腳下，看到劉備也被敵軍圍困，正在左沖右突。看到他滿頭大汗，滿身鮮紅，齜牙咧嘴，我揮著大刀輪著圈兒地前進，把敵軍一次次沖散。

“退兵！快退兵！”劉備大喊，“老二，告訴老三一聲，我先走啦！”

這是義務，我換了一匹馬又殺回去。已經是傍晚，我在鮮血布成的紅色大霧中前進。找到張飛一起撤退時，我感覺手中的大刀，有八百斤重。累壞了。張飛感嘆道：“二哥，人多力量大啊！”半夜里，我們暈頭轉向地奔回寨門，才得以和老大相聚。燒起火把，清點人數，發現少了兩千人。

我們開了座談總結會。會議由劉備親自主持。這個會議是漫長的，也是沉悶的，張飛沒有提出來要酒喝。會后，包擴張飛在內，都認為今天上了重要的一課：在賊眾我寡的情況下，不能硬拼，要學著逃跑；跑得越快，越有水平。劉備說：“得想個點子。”我們也說：“得想個點子。”

第二天，艷陽高照。戰場上狼藉一片。尸體，旗子，車子，衣服，煙霧，到處都是。劉備這個人非常愛護環境，但也顧不上收拾了，在劉備的安排下，他與鄒靖大張旗鼓地前進，誘導敵軍。賊眾陶醉在勝利的喜悅當中，一擠而出，立即迎戰；揚言要消滅劉備。戰了半個時辰，劉備看敵軍中計，引軍徐徐撤退。敵軍安會放過機會？哇哇追來，猶如浪推雪擁。

看他們忙不停地前來送死，我躲在山后，不禁叫了聲：“老大妙計。”只聽鳴金。這時，我模模糊糊地領會到智謀的重要性。以前，我讀過兵書，把各種計謀熟記在心，認為略通一二，今日看來還有些紙上談兵，還沒有領會其中的精髓。這也注定了軍事家和戰略家的偉大。眨眼間，敵軍已過山嶺，劉備軍中傳來鳴金聲。這是命令。我率軍急出，殺向敵軍人群。這時，張飛率軍也殺向敵陣。喊殺聲不絕于耳，戰鼓聲驚天動地，敵軍料之不及，大敗而散。“不能放虎歸山！”劉備又下命令。三路齊殺，只把敵軍趕至青州城下。這一次，龔景沒有丟人現眼，率領隊伍出城夾擊。

青州之難，得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