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亂世和自保
- 大明殤
- 一不小心起風
- 2790字
- 2020-10-23 23:18:37
當張獻忠在四月初六攻畢舒城那日,這座位于安微中部的小縣城便從此和死亡與屠殺緊密相連。曾經匍匐在太行山腳下與巢湖之濱的小城,再也沒有機會去重溫那些悠閑恬靜的日子,在接下來的八個月里面,只有望不到頭的恐怖和鮮血。
四月應該是這個小縣城春紅柳綠的季節,孩童們可以追逐嬉鬧著去郊野里面放著無拘無束的風箏;憨厚而從不知抵抗的的封建社會農民將會成群結隊地扛著自家的農具在田壟上行走著,去開始這一年的春耕;讀書士子們也會在蝸居在一小方天地讀書讀累的時候,推開緊閉的扉門,去姹紫嫣紅的室外去做幾首小詩。大明朝四月的季節,不就是這樣的嗎?
但從崇禎十五年的這個春天開始,從張獻忠的步子登上舒城城樓的那一刻開始,從堅守固城的胡守恒先生死于張屠夫的屠刀開始,一切,都結束了。
張屠夫開始揮舞著他的屠刀,張牙舞爪地揮舞向著舒城數萬無辜的人民。這個出生于陜西省定邊縣的底層農民,在舉起了起義的大旗以后,卻屢屢向著底層的老百姓揮舞屠刀,張揚力量,在苦難者痛苦和哀嚎之中滿足著他那空虛扭曲而近乎變態的心理。
于是,崇禎十五年的舒城成為了《地藏經》里面所謂的無間地獄,刺鼻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掩蓋了本該充盈在原野的油菜花芬芳,遍地的哀嚎和痛苦的呻吟驚散了滿城飛鳥。當崇禎十五年的冬天漫天飛雪從蒼穹之上徐徐覆蓋下來的時候,再也沒有曾經的房屋茅草給這些雪白的精靈落一下腳,也沒有倔強頑皮的孩童在片片雪花落地之前便伸出稚嫩的手掌將其融化在手心,舒城已經儼然如同史前,似乎文明從未誕生,只有裸露出來的空白的大地在靜靜地宣誓著這里曾經遭受過的苦難和悲痛。
舒城,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應該說,張獻忠之所以能在安徽中部這樣肆意妄為,從某種角度來說,有兩個人是要負起責任來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李自成,還有一個是左良玉。
李自成負責,是要負間接責任。當然,鑒于李自成自己也經常做屠城這種事情,而且心黑手狠一點不亞于張獻忠,而之前李自成屠城的時候,我們也沒有說要讓張屠夫負一下間接責任,這個時候突然讓李自成為舒城之難負責,乍一看是有些說不過去的。但是,仔細想一下就會明白這里面的道理。
大明朝的國防力量是有限的,要用這有限的國防力量去對付四面八方的農民起義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抓住重點。正所謂抓大放小,誰冒尖打誰。而當時,李自成浩浩蕩蕩地帶著麾下幾十萬大軍把開封城圍成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大粽子的時候,自然就成為了明朝政府舉朝上下最關注的焦點。 考慮到李自成每次帶來的人都很多,明政府掂量了一下,只派一個代表團去接待闖王閣下是不夠禮儀、不夠分量的。在這場明末年起義大戲的面前,既然反一號出現了,那么應該多找些人和他搭戲,這樣李自成的反一號才好順理成章地唱好這出大戲。所以,當李自成跨著那批烏駁馬向著這十朝古都的時候開炮的時候(第二次攻打開封),接到崇禎皇帝命令的左良玉也帶著自己本部兵馬浩浩蕩蕩地朝著開封的方向來,并且和丁啟睿合兵十八萬在朱仙鎮和李自成大戰一場。 大敗,鎩羽而歸。
正如前面所講,明朝的國防力量有限,而左良玉之前的主要軍事任務就是在四川安徽湖北一帶剿滅張獻忠,如今左大帥把大軍帶走去搞李自成,張獻忠這里就沒有人管。而張屠夫的實際行動表示在有人管的時候他本就無法無天,沒人管的時候就更加無法無天。因此,客觀上講,李自成攻打開封的行為吸引了明朝政府大半的軍事力量而造成安微一帶防備的疏松,給了張獻忠可趁之機。說李自成負間接責任,是不為過的。
那么左良玉要不要負責任呢?當然要負責任,而且責任是巨大的。自從左良玉在朱仙鎮被李自成打得屁股尿流以后,可能就得了一種病。一種叫做恐李癥的病。那一年的朱仙鎮之戰中,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一點是可以斷定的。那就是左大帥應該是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這種精神刺激在醫學上叫戰爭后遺癥,也有一種民間比較通俗的稱謂——打怕了。從這位左大帥日后在軍事中的種種表現來說,基本上只要是和李自成有關的戰役,這位左師傅就是一個字——躲。能躲多遠躲多遠,哪怕是造大船渡黃河,只要能夠躲過李自成就行。
在開封城被圍困起來的那一刻,幾乎是同一時間,安徽的舒城也遭受到了張獻忠的攻擊。鑒于左良玉的戰后表現,讓左良玉去救援開封,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那種對于李自成的恐懼會大大降低左良玉軍隊的戰斗力,而左良玉本人也一定不愿意親赴開封的戰場。
那么,去救援舒城,防止張屠夫在安徽一帶撒野呢?則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左良玉朱仙鎮兵敗以后就退守到了襄陽,而且他不光退守,還憑借著自己超高的聲望,吸引了一大批政府的雜牌武裝,共計二十多萬人。打張屠夫,應該是夠了的。
然而左良玉終究是沒有去救援舒城,開封城也最終覆滅于決堤的滔天洪水。他終日只是擁兵自重,驕奢淫逸。
坐擁二十余萬兵馬,整日卻駐扎在襄陽城中奸淫擄掠,淪為兵痞,害苦了楚中百姓。以至于楚中人民對左良玉深惡痛絕,燒毀了他造來逃避李自成而渡黃河的大船,而后又大開城門,殺雞宰羊地把李自成迎進了襄陽城。明朝政府的形象就在左良玉駐扎湖北的那一段時間里面,被左良玉敗了個精光。所以楚中的人民即使相信李自成,也不愿意再相信明政府。
我一直很好奇,依照左良玉的兵馬進攻李自成是沒有勝算,但是兵峰向南去會會張獻忠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即使不敵,也不至于讓張獻忠在安徽一省殺人如麻,毫無顧忌。 幾百年前的這一段歷史我今日看來依然心有不甘,張獻忠幾乎就在明朝政府軍的眼皮子底下殺人,可是,竟然沒有人去管,除了各地州府的地方官兵會在自家城池上面和張獻忠抗衡幾日,大部的援剿大軍(指左良玉)卻按兵不動,為何?
最終,我找到了一個可以說服我自己的理由——因為自保。從跟隨袁崇煥鎮守遼東到松山、杏山的與后金之戰,再到崇禎五年之后輾轉中原剿滅農民軍,一座座城池在他的手上失去又收復,一次次失敗以后又勝利,勝利以后又失敗。在左良玉眼中,和農民軍的作戰好似永遠是一場打不完的拉鋸戰。在東邊剛剛平定的叛亂,沒過多久,便會在西邊、北邊和南邊迸發。十幾年的征戰生涯,農民軍沒有越剿越少,反而如同一原永遠無法焚盡的野草,一點零星的火便足以釀就熊熊的烈焰。在這場平叛賊寇以及抵御清兵的過程中:袁崇煥死了、盧象升死了、曹文昭死了。我相信左良玉已經開始在懷疑了:這些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應該也做不到吧。而我同時也相信朱仙鎮的那一戰也成為他心路的轉折點——數以百萬的農民軍終于匯聚成為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這種力量比決堤的滔天黃河之水更加的猛烈,那一刻,我相信他心中升起了退意:“何必去苦苦剿滅農民軍呢?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在這紛繁復雜的亂世之中,我已經見過了太多無辜的性命成為毫無價值的齏粉,而我,不要成為亂世之中那個無辜的人,而要不成為無辜的人,就必須依靠力量而不是寄希望于皇帝的仁慈或者農民軍的仁慈,就得擁有兵馬,亂世之中,只有刀槍和軍隊可以給自己帶來絕對的安全。”
所以,左良玉沒有救舒城,因為,他要救自己。
我想,這應該是歷史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