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時候，影子珠最是繁忙，為討個吉利，他常年都會在這個時候把千草堂對外開放幾天，行醫看病分文不取，所以整個涉都的病患這個時候幾乎都會光顧。

今年雪來得早，好多百姓都不同程度地挨了凍，今天已經是這一年的倒數第二天了，好多病人都還在醫館里排隊診病問藥。

昨兒寧漓挨了凍，到千草堂討了些藥方子回來煎了吃，順便提了一句，寧沁便上了心。

一大早的，雞還沒叫，寧沁已經在院子里吹哨子催人了。梨風閣的大大小小先領著園中的年輕男女去了，寧沁留下來催雪澤和明澈連帶他們的小廝，收拾制備了一起去了千草堂。

千草堂，里面五間大屋和樓上都已經人滿為患。影子珠估計連著幾夜不曾睡了，眼睛里的血絲紅得嚇人，寧沁囑咐袖兒去備一杯奶，悄悄在里頭加了安神藥勸影子珠歇了。

里面頓時亂作一片，寧沁站在桌子上大聲道：“各位病患不要吵，我是影大夫的徒兒寧沁，師傅勞作多日不曾合眼，希望大家體諒，接下來由我和千草堂的其它幾位大夫為大家診病，希望我們好好配合，盡快讓大家安心地回家過年！”

安撫了眾人，寧沁把大家按癥狀的類似程度分類，排號就醫。

因凍傷的人就有二百多，寧沁照了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予以細診，還叫煙兒、云兒按著她開的方子做了餃耳的食料，教著幾位婆子一起包好、煮熟，每人兩顆分發下去，幫著大家驅寒。

一時千草堂中雖然病患依舊，卻多了份溫暖和其樂融融，寧沁見了，會心一笑，埋頭開了方子繼續給下一位病人問診。

幾部經典醫書都在桌案上擺著，影子珠在上面標注得很詳細，特殊病例也多有補充。寧沁的醫學雖然僅限于常識和大學兩年百無聊賴的選修課，可此時也進都夠用了。

雪澤被派去幫著寫藥方，明澈也被逼著到藥房去抓藥，璽玉、香兒和千草堂里幾個本來就懂些醫理的，被大夫緊急培訓了，也投入到戰斗中來。

事情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此時的效率已經比先前提升了許多，慢慢的原本擁擠的千草堂已經開始微微有些松散了。

才瞧著起了好頭兒，這邊兒雪澤寫字已經寫得手酸，寧沁見他不時撫按發僵的手指，便叫他先去歇著：“你且去歇了吧，哥哥在呢！”

雪澤輕吁了口氣淺笑道：“不礙的！就快過年了，還有這么多的病人等著就診，我多歇息一刻，他們便要多等一刻。”

寧沁一邊忙手里的活，一邊兒扭頭說：“現下看著診完是不成問題的，用不著這么著拼命，你若累壞了，我指不定卻要多出一位病人來。”

雪澤望著寧沁的目光里帶出一絲繾綣柔情，寧沁趁他愣神兒的功夫已經拿過筆自寫了。雪澤反應過來輕興一下，自在一處拿了巾子替她拭臉上的汗珠，寧沁仰起臉粲然一笑，報以感激。

明澈在藥房抓藥抓得心急火燎，只覺得口干舌燥，便要出來討一口茶喝，才走到轉廊就見寧沁和雪澤一副你儂我儂的甜蜜樣子，登時心火亂竄，疾步沖下來伸手把雪澤攆去一邊兒，鼓著大眼氣哼哼地看著雪澤。

“哎，你干什么？不是叫你去抓藥的嗎，你怎么混跑到這兒來了……”寧沁見明澈臉上帶氣，不曉得在誰那兒吃了癟，混跑來這里鬧，開口便要叫他走。

“我不抓藥了，我要到你這里幫忙，我也會寫字，書法也不比他差，憑什么我就得去抓藥？我要跟他換！”明澈橫著個臉，一副不依他他便站在這里不干了的樣子。

寧沁才欲開口說話，雪澤已經轉上了廊梯去了，她便只好作罷，沒好氣地瞪明澈一眼，繼續看診。

明澈才不管，臉上是再明顯不過的得意，拿過巾子搓洗了，剛過來要替寧沁擦臉，迎頭就遭了寧沁的痛罵：“你到哪兒去了，藥方子都要堆起來了，你連個人影都找不到。你不想做便一邊兒去吧，我一個人寫雖費點兒力，也省得嘔氣！”

“我……”明澈眼看著手上的巾子臉上又黑了一半兒：和著就是那個雪澤什么都好，倆人處在一塊兒那叫只羨鴛鴦不羨仙；輪到他便是干什么什么得罪她，敢情他倆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

“你到底寫不寫？不寫了走開！”寧沁瞧著明澈愣著不動，氣不打一處來，惱著臉把他往旁邊兒一推便要攆人。

“誰說我不寫了？我是見你臉上直冒汗，憐惜你去去給你浣巾子去了！”明澈一面說，一面伸手抓過寧沁手里的筆寫了起來。

寧沁在一旁斜眼瞧了，不禁微喜：沒想到，看著明澈正日見的每個正經樣子，字倒寫得雋秀。

若說雪澤的字是氣魄雄渾，筆走龍蛇，方圓正氣，力灌山河；那么明澈的字便是氣出體外，行云流水，精麗清新，深刻雋永；兩家是花開兩朵，各有千秋。

明澈挑眸見寧沁瞟過目光看他，模樣兒像是贊賞的，心中悅然，一時奮筆疾書，更顯功力。

寧沁跟明澈的目光一對，忙躲了去，扭頭細細地為人診治，等到藥方開好了叫明澈寫時，一眼瞧見他已寫了滿紙，頓時皺眉叫道：“只是上頭這一副除了桑連子就是了，誰叫你把這一頁全抄了？”

明澈被她突然一激，手抖筆落，毛筆沾滿了墨恰掉在懷里，恰在腹下暈出濃濃的一片，彎腰待去撿起時，毛筆順著暖緞滑將下去，復又在衣裳下擺上扯出長長的一筆。

旁邊兒一個發燒正病著的孩子原本皺著的小臉頓時舒展開來，眼睛里也有了神采，“呵呵”抖著肩膀指著明澈笑道：“娘，你快看，哥哥像不像尿褲子了，還畫了黑色的地圖，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原不覺著什么，聽了這話寧沁和周圍的病人一起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弄得明澈越發地坐不住了，恨不得在地上鑿個坑鉆進去，直接把自己埋了。

抱孩子的母親正囧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流轉的眼睛里透著內疚和尷尬，緊緊地把孩子摟過來，眼見就要帶著孩子回去，寧沁忙上前去攔。

“大姐，不要走！”寧沁抱歉地拉住孩子的母親，輕撫著那孩子的小腦袋真誠地說：“孩子天真無邪，言語可愛，大家忙碌得精疲力竭，正得他一句話松松緊繃的神經，正要謝謝您呢，您怎么好走了？”

不及她遲疑，寧沁已經把她帶到給小孩兒看病最拿手的郭炳謙跟前，道：“郭師傅，有勞你了！”

郭炳謙點點頭，替那孩子把脈，問詢，探身，開藥……寧沁瞧著會心一笑，自回去繼續忙活起來。

一天下來，飯不得吃，茶不得喝地，總算送走了連日來擠在千草堂的傷病。影子珠夜已醒了，聽了幾位同行的話，心中甚慰，想著之前寧沁說了好些回要拜他為師的話，一時興起便允了。

夜色沉沉，冷冷的晚風刮得叫人受不住，這一行回寧國府的人卻是洋溢著滿臉的喜悅，迎著新年的到來步步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