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寧沁跑到梨雨軒去找寧漓,抱著他失聲痛哭,淚水順著寧漓的衣衫浸透進去,帶著徹人肌骨的涼意。
寧漓抱著寧沁不明所以,這丫頭一沖進來二話不說便撲到他懷里痛哭,弄得他束手無策。從來只見她歡天喜地地鬧騰不休,便是遇見了委屈也只會撒撒嬌,或是到這里來求助,哪兒見她這么著哭過?真真是把寧漓嚇壞了。
“沁兒乖,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受什么委屈了你告訴哥哥,總這么哭會變丑的,嚇到大家,以后我們就都不喜歡你了,嗯?”
寧沁哽咽著坐直身子,寧漓一看頓時慌了手腳,寧沁那兩只大眼睛腫得老高,活像是眼皮里塞了兩只大核桃,紅通通的生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青兒,快端了熱水浸濕巾子給小姐敷著。小侍書,去往娘親和姨娘那里取些消腫、退燒的藥來,醫嗓子痛和著涼的藥也拿些來,快去!”
寧漓著急地吩咐了青兒和侍書,回過頭來又開始擔心寧沁:“早些時候哥哥跟你說什么了,甭管遇上什么事,有哥哥呢,怎的這會子全忘了?居然也跑到哥哥這里學別人哭鼻子,瞧這眼睛腫的……”
青兒端來熱水浸了巾子,過來要往寧沁眼睛上敷,寧漓伸手接了,道:“把暖閣的床鋪好了,掀開被子,我好抱小姐進去休息。”
“是。”青兒應了,掀簾子進到里屋鋪陳好了,寧漓抱著寧沁進去安置好她,把巾子稍微擰干些,先在臉上試了試溫度,這才叫寧沁閉上眼,輕輕把巾子搭在她的眼睛上。
“莫要再哭了,不然,哥哥得心疼死了……”
侍書進來把一應的藥全拿過來了,悄悄地擱在一旁幾案上,過來俯首貼在寧漓耳畔說:“公子,夫人和姨娘們來了,在中廳呢,您看……”
寧漓抬手止住侍書的話,叫他先出去,轉過頭來對寧沁說:“你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我叫廚房給你熬了湯藥補補。這陣子只顧著學書練武,一副身子骨本就小,如今又瘦了。我去安撫了娘親和姨娘們的心,一會兒就回來。”
寧沁臉上搭著巾子,平躺在那里點了點頭,寧漓看了叫青兒過來侍候著,自己出去了。
到了中廳,雪顏和眾姨娘們都已經在了,一見寧漓進來,忙湊上前去問:“沁兒怎么樣了?聽袖兒說是去了影大夫那里一趟,回來怎么就成這樣了呢?”
“娘親和姨娘不用擔心,漓兒已經安慰沁兒睡下了,這會子正在里間歇著呢。沁兒心里難受呢,我勸了許久她也不肯開口說一句話。現下不是問她話的時候,不防讓她一個人靜一靜,興許就想明白了呢?”
寧漓跟雪顏和姨娘們說著,一時沒注意,寧沁支了青兒出去,自己獨個兒往寧將軍的書房去了。
大門猛地從外頭推開,寧忠正在與雷蒼龍、左飛鵬幾位談論著南朝和廢水的戰事,一下子被打斷了。
寧沁站在門口,面上蒼白冷鷙,目無神采地呆滯著目光,望著地上的釉彩青磚,喃喃道:“爹爹,我是誰?”
寧忠聞言大驚,登時瞪大著眼睛從椅子里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心有余悸地對寧沁說:“你跟我來。”
寧沁也不看他,仿佛丟了魂兒一樣跟在寧忠身后,一步一步往梨正園里去了。
一進園子,寧忠立時遣了碧桃和上下一應的侍應到園子外頭候著,沒有他的傳話不得進園子半步,否則便按家法處置。
推門進去正房的暖閣,寅心公主正側倚在床上做小孩子的衣裳,一見寧忠和寧沁來了,心中甚是歡喜,卻也不免詫異。寧忠自那一回已經對寧沁下了禁令,她是知道的,如今又領著寧沁進來園子里,恐怕有些事是瞞不過了。
寅心公主心中雖有顧忌,面上依舊帶著溫婉地笑容招呼寧忠和寧沁:“將軍和大小姐請坐,我叫碧桃進來奉茶。”
“不必了!”寧忠抬手攔了,抬眸看著寅心公主的眼睛,道:“我本有心要瞞著這件事,沒想到,這孩子到底還是知道了……”
寅心公主看了一眼旁邊的寧沁,她早已不復當初的淘氣純真,呆滯的目光里空無一物,叫人看了很是心疼。
寅心公主不禁淚濕了眼眸,輕輕地哽咽著說:“我原未曾想過此事會波及到沁兒,沒想到將軍為了幫我隱瞞真相,卻害苦了沁兒這個好孩子。即將為人母的我能體會將軍和雪顏姐姐的難處,這原是我犯下的錯,將軍但說無妨,只求沁兒不要再是這個樣子了。”
淚水潸然而下,寅心公主瞧著寧沁望向她的空洞的眼神,心中酸澀不已,那最最沒有殺傷力的眼神此時此刻卻真實地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痛惜地看著寧沁,拭去眼淚,垂下頭默默地娓娓道來……
“千禧節游園那日,我在十二念橋上給淺秋帶到了皇后娘娘那處,皇后娘娘叫我三日之內救出春華,并予了我一瓶藥,要我一個月之內把喜信兒傳給她,不然就要春華‘取而代之’”。
“回來家中,我拿著藥遲疑了許久,沁兒那日到我這里送好玩兒的,我正好跟她討了春華回來。沒想到,春華對此事也是知曉的,并且早有預謀,她用紫梨粟迷暈了寧漓,要他代將軍與我……”寅心公主說到這里,膽怯地抬眸偷瞄了一眼寧將軍。
寧忠顯然氣得不輕,他斷然沒有想到,家里居然會有這樣一對不知廉恥,陰狠毒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主仆。
“說下去……”寧忠鼓著腮幫子,瞪紅了一雙眼睛,可他還是忍著怒氣叫寅心公主說下去。
寅心公主垂下眼眸盯著手里被她抓得皺巴巴的小衣,戰戰兢兢哽咽著繼續道:“因為沁兒上次對我用了縮骨香,所以皇后娘娘叫林福安給我備了些解藥,我那里恰好有紫梨粟的解藥,就給漓兒浸了藥。春華以為我們之間真的……所以對漓兒用了迷藥忘掉一切,這才有了上回小侍禮說在院子里遇見賊的事。”
寧將軍不語,心中的痛和顧慮稍稍放下了些,許久才淺淺地吁了口氣。
“沒想到我為漓兒解毒的事很快就被春華發現了,她想要借紫梨粟的毒制肘我成了空,就給皇后娘娘送了信。那晚林福安被春華引進梨正園的暖閣里,我已經被迷香軟了筋骨,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能說,不能做……”
“漓兒中了毒,你怎么說春華拿毒制肘你?”寧將軍不覺起疑。
“漓兒是中了紫梨粟才被送來的,那紫梨粟可以通過血液和肌膚之親進行轉移,而且轉移的次數越多,中毒就會越深。”寅心公主道。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孩子不是寧將軍的,可聽了這些話,寧沁依舊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樣子,不言不語,只那樣坐著,眼睛里沒有一絲神采。
“你也還懷著身孕,好生休養著吧,此事不要再提了。”寧忠瞧見寅心公主看著沁兒的眼睛里滿是淚,想著她也是受害于人,心中便軟了下來。
寧忠帶著寧沁去了,寅心公主手撫著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寧沁剛才的樣子,一時禁不住哭了起來,直哭得暈倒在床榻上。
經了這事,春華在寧國府是斷然留不得的了。出了寧國府,春華想著畢竟自己是在皇后娘娘處待到現在的,就進宮去投奔皇后,誰想皇后竟然是不念一絲情分的,當即將她賜死。
春華聞言拔開一旁侍衛手里的刀擱在頸間,苦痛的臉上淚光滿溢:“奴婢從來不后悔跟在娘娘身邊,只求娘娘看在奴婢服侍您這么多年的份兒上,放過奴婢的弟弟吧!”
說完,刀上染著鮮紅的血液跌落在春華傾斜著倒下的身子旁邊,她終于解脫了。
寧國府,寧沁已經許久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了。家里上上下下想破了頭,愣是沒有一點兒用。
那天寧忠和左飛鵬幾位在府中議事,叫寧漓過去。寧漓自寧沁出事后便寸步不離,連晚上也睡在梨風閣外間。因此,去議事也自然是要帶寧沁在身邊的。
幾個人正說著,突然寧沁聽見有人說“雷火之戰”,便開口問道:“雷火之戰是什么時候?”
寧漓大喜,道:“沁兒不記得了?雷火之戰爹爹凱旋的時候,咱們和娘親一塊兒到城外去迎的爹爹,那是你第一回騎馬,還說很好玩呢。”
寧沁一聽忽然笑了,道:“哥哥,我要騎馬。”
“好!哥哥帶你去!”說完寧漓也不問爹爹的意思便拉著她往馬房跑去,兩人一起騎了馬,同往谷溪灘策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