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教導
十年后。
陡峭的山崖上,一道飛瀑自峰頂直瀉而下,兩邊的山石常年受流水沖擊,光溜溜的的長滿濕滑青苔。在石縫間生長著許多松樹,幾十只猴子在枝杈間攀上爬下,采食松果悠閑愜意,偶爾嬉戲打鬧,儼然將此處當做了一處天堂。
忽然之間,頭頂上方傳來幾聲猴子尖利的叫聲,眾猴循聲抬頭觀望,只見一道人影從上方快速奔下來。這人年紀二十幾歲,精赤著上身,筋肉棱起,古銅色的皮膚上沾滿水霧,被日光照射反射著潤滑的光澤。他頭上黑發用一根黑色發帶隨意挽起,隨著身形疾奔高高揚起,右手套著一截黑色皮手套,左手卻提著一個碩大的葫蘆,身后幾十只猴子憤怒的尖叫著緊追不舍,卻也趕不上他。山崖陡峭,山石濕滑,踏錯一步就可能跌下去粉身碎骨,這少年的速度卻絲毫不減,腳下總能找到合適的落點,偶爾用手臂攀住樹枝減緩下墜的速度,竟然比猴子還要靈活。
一瞬間,剛剛還不明所以的猴子們也同樣憤怒的尖叫起來,一窩蜂的圍過來,仿佛跟這少年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
這少年眼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絲毫不見慌亂,身形一閃避過一只猴子探過來的利爪,腳尖一點越過地上的藤蔓,三晃兩晃間不容發的沖出猴群的包圍,一面狂奔,一面還嘴里一個勁嘟囔:“不就是偷你們一葫蘆猴兒酒嗎,至于全家出動追我嗎?”
說話間已經沖到距離山峰底部不過幾十丈的高度,少年歡呼一聲,直直跳下,每下落三五丈便用右手攀住身側的石塊減緩速度。石頭多有棱角,下落之勢又是如此迅捷,少年的手五根手指抓住石頭減速卻是顯得輕松無比,手上莫說破皮,連紅印也沒留下一道。如此反復幾個起落,他已經遠遠地將猴群拋在后面。
忽然聽到頭頂一陣驚恐的嘶叫,少年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只年幼猿猴追得急了,一腳踩空,從半空中掉落下來,四個爪子胡亂揮舞,拼命的要抓住樹藤,卻次次落空。眼見小猿猴從身邊墜落,少年雙腳攀住樹藤,身子一探,抓住猿猴的后足,人卻被這股沖力一帶,頭下腳上的滑落了幾丈才止住下落之勢。
猿猴被人抓住后足,驚恐萬分,爪子胡亂抓扯,少年的手臂山被抓出一道道白印。他臂上吃痛,卻并未生氣,只是笑道:“好猴兒,這就算是我偷你們酒的代價吧。”手臂一揮,將猿猴拋到旁邊樹杈上,雙腳松開,直直落下,離地還有十幾丈時,空中一個云里翻,口中呼哨一聲,從旁邊樹林中驟然飛出一柄劍,停在腳下。
少年雙腳輕輕踏著劍身滑行出去,穩穩落在地上,回過頭來抹了一把頭臉上的水跡,沖著頭上猿猴們燦然一笑,高高豎起一根中指。
猴子們沉寂片刻,馬上暴怒了,幾只強壯的猴子不甘心的在樹藤上攀上攀下,呲牙咧嘴,卻不敢追到地面上來,顯然以前已經吃過不少苦頭。一只白毛老猴顯然是猴群首領,吱吱吱連叫三聲,所有猴子同時豎起一根中指,場面可謂壯觀。
少年嘿嘿笑了幾聲,嘴里哼著小曲,提著葫蘆晃晃蕩蕩穿過一片小樹林,放下葫蘆,擦干了身上水跡,穿上衣服,稍微喘了口氣,來到一條小溪旁,抄起一根打磨光滑的樹枝,用尖刺的一端在溪水隨手一刺,抬手時樹枝上已然穿了一條尺許長的青魚。他慢悠悠的點起一堆篝火,將魚開膛去鱗,架在火上烤,一手翻動,一手灑作料,嘴里哼著調子,輕松愜意。
眼見魚已然烤成金黃色,少年咽了咽口水,將魚放下,如同靈活的猴子一般攀上一棵大樹,雙手攏在嘴邊,高聲喊道:“小白叔,開飯了------”
練氣十年,這一嗓子喊出去,不知道傳出去多遠。群山環抱當中,只聽見“開飯了,開飯了”的回聲不絕于耳,遠去一片密林中驚起一大群鳥,烏壓壓的飛起來。
聲音未絕,只聽不遠處有個惱火的聲音道:“別喊了,我剛睡著,就被你吵醒了。”
白少飛身穿白色長衫,一塵不染,手搖折扇,踏劍而來,衣帶凌風,飄然若仙。
他腳下一飄,落在地上,卻先是大大的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對顧臨凡的躬身施禮視如不見,嘴里嘟囔著:“開飯了開飯了。睡了一上午,肚子早餓了。”眼見面前鮮魚美酒,香氣撲鼻,一點也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旁邊青石上下來,手指一鉤,烤魚和酒葫蘆便飛入手中,左手拿著串著烤魚的樹枝,右手端著酒葫蘆,跐溜一口酒啪嘰一口魚,吃的滿嘴油漬,嘖嘖有聲。
“嗯,臨凡小子,你這十年道法和劍法沒什么長進,廚藝倒是見長。魚烤的不錯,下次記得再多放些調料,滋味更佳。”
顧臨凡躬身站在一旁,賠笑伺候,眼看著小白叔大快朵頤,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白少飛一手抓著酒葫蘆,目光一斜,瞪了顧臨凡一眼,眼神中仿佛在說:你小子看什么看?孝敬長輩天經地義,還敢不滿不成?
顧臨凡臉上含笑,目光毫不避讓:小白叔,吃相可不要太難看,多少給弟子留點。
兩人四目對視良久,好半天白少飛干咳一聲:“浩然,最近修行的可還順利?”
這個一直只會騙吃騙喝的無良師叔難得正經了一次,顧臨凡急忙端然而坐,正色道:“弟子最近正苦練御劍之法,有些地方還不是很明白,請小白叔指點。”
這十年當中,先是孫必雷悉心教導了顧臨凡三年時間,之后便下山云游去了,剩下的這幾年完全由白少飛接手,兩人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十年時間里,白少飛倒是依足了當年承諾,傳道授劍盡心盡力,唯一可慮之處,便是將自己憊懶無狀的性子也順帶著傳給了顧臨凡不少。
白少飛嗯了一聲,喝一口酒,隨手將佩劍丟給顧臨凡,道:“耍幾招看看。”
顧臨凡接劍在手,拔劍出鞘,只見這劍潔白如玉,宛如一道白虹凝固,隨手挽了個劍花,電光閃閃,寒氣逼人。當下靜心沉步,開始演練浩然天入門的一套“浩然劍法。”
浩然劍法雖然是入門劍法,卻是諸般高等劍法的基石,就算是眾位師叔師伯們平日里也時常演練,因各自修為和體悟不同演化出或凝重或輕靈的風格。顧臨凡這套劍法由孫必雷親自傳授,取的一個“正”字,劍勢大開大合,氣勢猶如江河奔涌,一往無前,雖然劍招并不精妙,卻已經顯露出幾分煌煌大氣。
幾十招后,劍勢展開,顧臨凡只覺胸中正氣充盈,清嘯一聲,手中劍向空中一拋,左手劍訣引動,寶劍在十幾丈的范圍內穿梭盤旋,劍氣森寒,所過之處樹木枝葉盡被攪成碎片,紛紛揚揚的灑下來,地面上鋪了薄薄一層。
顧臨凡陡然斷喝一聲,左手食中兩指一并,向下一劃,只見白光一閃,那寶劍從空中直劈下來,將一顆一摟粗細的大樹從中間劈為兩半,刨面光潔,連一根毛刺都沒有。
顧臨凡微微喘了喘氣,額頭上微微見汗,眼看自己這一招威力不凡,可說是這十年來盡自己努力施展出的最厲害的一招,不禁略有些得意,道:“小白叔,你看我御劍術練得如何?”
白少飛一直抬頭喝酒,對顧臨凡看也不看,嘴里哼了一聲,對著大樹手指一招,插在樹干中的寶劍自己跳出來,白光一閃,筆直地刺向顧臨凡咽喉。
顧臨凡嚇得汗毛倒豎,身形急退。他十年來每日與猿猴嬉戲,身法已經是迅捷無比,可是剛剛站定身形,眼見著那寶劍硬生生轉了個彎,指向自己的眉心,距離不過三寸。他登時嚇得急忙再次躲閃,借著周圍樹林掩蔽身形,快速穿行起來,腳下生風,所過之處帶起一股旋風,地上的落葉敗草都刮得飛散起來。只是無論如何閃避,那寶劍卻總能在瞬息之間停在自己身前,或者是眉間,或者是咽喉,心口,距離不過數寸,寒光灼灼,微微顫動,仿佛下一刻便會要了自己姓名。
哪怕明知道小白叔不會傷害自己,顧臨凡也是嚇出來一身冷汗,連動都不敢亂動,嘴里叫道:“投降了,投降了。小白叔,快收起來吧。”
嚓的一聲,寶劍飛入劍鞘。
白少飛哼了一聲道:“你小子還差得遠呢,不過是勉強能夠憑著將體內一股氣息凝練外放御劍傷敵而已,于修道來說連略窺門徑算也算不上。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還虛合道、位證真仙 ,哪一步不是難于登天?剛學了點皮毛就沾沾自喜,以為自己也算得上是修道之士了?”
顧臨凡呵呵干笑兩聲,道:“小白叔您的修為到了哪一步了?”
白少飛嘿嘿一笑,拍了拍衣袖傲然道:“師叔我是何等人物?自四十年前拜入宗門后日日苦修,二十年前便已經到了化神境界,這般神速放眼天下也屈指可數。你以后下山可以去江湖中打聽一下,誰不知道我白少飛的名號?嘿,可惜當年被師父和師兄誑住,十年不曾下山,也不知現在江湖我的名號弱了幾分?不過還好,總算是苦日子便熬到頭了,再過兩月,等到你能在宗門內比試中奪得第一,我就再不用陪著你這小子在這里受苦了。”
眼看顧臨凡露出羨慕的神態,白少飛心中頗有些得意,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雖然進境比師叔我這樣的天才差了一些,卻比其他人要快上許多了,就算是現在如果放到江湖上,雖然在真正的修道高手面前不值一提,起碼可以在平常人面前耍弄兩下御劍術,充一充高手的樣子。”
顧臨凡哭笑不得:“小白叔你這是夸我還是罵我?”
白少飛哈哈一笑,拍著顧臨凡的肩頭道:“要想師叔夸你,可要自己好好努力修行。修道之路艱難,不光要靠天賦,更要多下苦功夫,今日若不努力,幾十年后有你追悔的時候。掌門師兄收你為徒,平日里好似關心不夠,其實私下里一直盯著你的進境呢。不管是掌門師兄,孫師兄還是我,對你可是賦予厚望,不可令我們失望。”
在白少飛殷切的目光注視下,顧臨凡只覺得熱血沸騰,抬頭挺胸大聲道:“小白叔放心,弟子一定加倍努力,定然不辜負師父師叔的期望!”
“好,有志氣!”白少飛伸出拳頭捶了他胸口一下,面色莊嚴地說道:“最后再留給你一句話,此事至關重要,一定要牢記!”
“請師叔吩咐!”顧臨凡大聲應道。
“剩下的酒不許偷喝,給我留著晚上回來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