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所謂最大的破例
- 都市獵奇者
- 愛麗絲冥火巫女
- 4488字
- 2020-10-24 02:24:08
僵直地躺在床上,我雙目無神地瞪著黏在雪白天花板上的黑色絲網狀的軟絮,心底考慮著什么時候再把房子大掃除一下。
手邊散亂著兩張輕薄的名片,同揉皺的床單擠在一起。
一張是昨晚信息交易時白狐貍給的,還有一張是與Y358對峙后他塞過來的。
天又變得有些陰陰的,陽光被濃云掩在時光之后,光霧和云墻的對戰已隱隱拉開帷幕。
吳申月至今還沒出現,看來死亡前的回憶重演對她的傷害很大。
精神一度陷入短暫的模糊和混亂中,卻在聽到鐵鏈拖在地上“格——格——格——”的聲音之后,完全清醒了過來。
我扭頭朝敞開的房門外看去。
黑色的金絲絨布面上蒙著一綹一綹的灰色塵土,還沾著老墻壁上的石膏灰,大概是昨晚背她上來開門的時候不小心讓她蹭到了落灰的墻壁。
修長漂亮的雙腿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泛著細膩的光澤,如同陶瓷杯在陽光下反射的綺彩幻影朦朦朧朧,讓人感覺好像在做夢。
原本裸露的雙臂被披在肩上厚實的駝棕色毛毯嚴實蓋住。
棕色毛毯配上黑色金絲絨旗袍,居然給人一種老上海落寞的孤寂之夜的神秘感覺,仿佛是從夜巷中緩緩走出的狼狽老嫗……只是更多添了幾抹屬于少女的青澀。
此刻她十分戒備地看著我,眼神卻不具任何威脅性,只是讓我感覺有點……有點可憐。
胸腔里震響了幾下,我躺在床上別開了眼,兀自笑得開心。
笑完過后,我問她:
“你叫什么?”
她悄悄地伸手扶住門框,磨蹭許久:
“史元香?!?
“哪里人,現在住哪里,家里幾口人,多大,還在讀書嗎?”
她愣了一會兒,嘴不自覺地張大:
“你在查戶口嗎?”
我自然地點頭,笑得坦然:
“你沒聽錯,我就是在查戶口?!?
她赤腳踩在地板上,長長的銀灰色鐵鏈垂在她腳腕邊,發出金屬撞擊地面的輕微聲響。
那是我怕她醒來后偷偷溜走特意掛上去的提醒裝置……不過就算是這樣溜出去,她也走不了多遠。
她太特殊了……
眼底掠過斑斕的流光,最后卻依然擒不住一絲蹤跡。
我聽到她說:
“如果我回答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小心翼翼的請求從她嘴里呵出,猶如夏蟬的薄翼,一折就破。
“你回答完我再考慮?!?
撐著身下柔軟的被坐了起來,我靠著床頭極富彈性的牛皮芯好整以暇地看著站在門口,滿臉流露出不知所措神情的青澀女孩。
昨晚初見她的那種刻意偽裝出來的成年女性氣質已經完全卸下,此刻她就像剝了殼的煮雞蛋,可愛又脆弱……最重要的是,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我是北城人,上半年來的南城…現在住酒店的員工宿舍,家里…就剩我一個。十六歲……供不起自己…所以沒讀書了……”
她越說越小,最后一句的聲音……細若蚊蟲。
女孩拉緊身上厚厚的毛毯裹緊自己,好像這樣就能抵御從心底冒出的嚴寒。
半晌,她順著門框慢慢滑下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腦袋蒙在腿間,雙肩顫抖。
圓圓白白的十根腳趾死死抓住地面,顯出青白的顏色。
我坐在床上遙遙地看著她,目光飄渺。
那些簡單的話語里掩藏的過往無需多想也能明白其中辛酸,但這樣的描述并不能讓我感到更多的悲傷,而是無法理解的茫然。
如同處在另一個時空,沒有辦法再理解這個世界中產生的一切喜怒哀樂。
很久以前,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我曾驚惶得不知所措。
在什么情況下,人會失去對世界的寬容和憐憫?
已死之人吧……
或者如同,已死之人。
… …
你只有先為活著而活著,才有條件思考應該為什么而活著。
史元香出人意料的聽話。
就算段先生來訪時我迅速而兇猛地把她塞進床底下,她也沒有發出一句不該有的抱怨。
即使她嘴里還咀嚼著兩三片咸香的臘肉。
段先生進來的時候穿著米白色的風衣,似乎是要去赴約。掩在反光鏡片下的眼睛深如墨潭,卻靈動異常,一眼就發現了飯桌上的破綻:
“桌上怎么有兩副碗筷?”
所幸史元香只是動了筷子夾肉吃,還沒來得及裝飯,因此我也有辦法把話圓回去:
“約了一個朋友來家里吃飯,不知道為什么還沒來?!?
“那我沒打擾吧。”段先生笑。
“你覺得呢?”
我不客氣地反問,沒等他回答就把他引向客廳,不給他繼續觀察飯桌的機會。
“有什么事嗎,去客廳說吧——要吃水果嗎,雖然是前幾天的?!?
“謝謝,不用了?!倍蜗壬叩缴嘲l前頓了一下——他顯然注意到了林娟丟在沙發上至今未取走的包包。
“林娟小姐前幾天忘記帶走了,她手機也在里面,我沒她的公司地址……這幾天事多,都忘記要把包還她這件事了……”
我自然地把包包拿走放到電視柜附近,一回頭就發現段先生已經自顧自地坐到了沙發上,表情溫和,看不出任何不對的地方。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他來的目的是什么。
“……嚴小姐,你還記得當初你來租房子時我跟你說的…我近期有一個長途旅行的計劃嗎?”
“記得,要開始實施計劃了嗎,大概是什么時候?”我坐在他對面,手里捎了個蘋果吧唧啃了一口,透過額間落下的碎發仔細觀察著他。
“下個星期天吧?!倍蜗壬土说皖^像在醞釀著什么話。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頰上居然泛起兩抹淡淡的緋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我今天來是想……嚴小姐能不能把合同續約一下,因為我這次旅行可能要半年多,你租的是三個月的,那時候我可能還沒辦法回來……”
“啊……這件事嗎?”故意裝作猶豫的樣子,我捏緊了手上的蘋果,汁水沁入指甲縫,“不過最近還沒找到工作……這幾天又忙著其他的事情……”
“這樣嗎……”段先生慢慢抬起了頭,我清晰地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淺淺流光,散發著愉悅的情緒,“那么抱歉了嚴小姐,這房子,我可能不能租給你了……”
“為什么,就因為我不能續約嗎?”我咬了一口鮮艷的蘋果。
“是的……不過您也不必擔心,這次算是我違約,房租我可以兩倍退還給你,按照合同上的違約金來賠付您的全部損失,您如果要找地方的話我也可以為您代勞……”
真是漂亮的借口。
不著痕跡的斷掉調查人的所有調查線索,并且為了保證這個秘密和這份懷疑不被公諸于眾,他會替調查人找一個舒適又隱蔽的地方用他自己獨特的方式,就此根除一切隱患!
這些念頭只是一瞬間閃過腦際。
用極壞的惡意揣測完段先生的想法后,我迅速接口打斷他的話:
“謝謝……不過不用了,工作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三個月的房租我還是出得起的……”
雙手慢慢地撐在玻璃茶幾上,蘋果在擠壓下發出痛苦地“滋滋”聲。
“……您不知道,這間房子,對于我來說真的太棒了?!?
帶著酒精味的淡黃色果液從核仁里順著光滑的玻璃面滴落到白色的地板上,“啪嗒”砸出清亮的聲響。
仿佛某些事情終結一段。
“或許您并不明白我的狂熱?!蔽覂A身過去,直視著他金絲框眼鏡后閃爍的兩汪潭水。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或許我明白?!?
他的表情淡了下來,緊抿的嘴角弧度往下垂了微小的一部分,但卻讓他看上去冷漠至極,
“但是有時候,過于狂熱會讓人送命?!?
我平靜地看著他,語調猶如熨平的西服一樣認真而嚴肅:
“抱歉,但這種狂熱恰恰讓我感覺——“
”我還活著?!?
… …
星期二。
我還剩十二天的時間把所有事情調查清楚。
我約白狐貍——也就是那個能夠幫我調出電子檔案的男人在青苔巷附近的咖啡館里見面。
史元香手里拎著一大袋路邊攤上的油炸食品吃得津津有味,滿嘴都是香膩的紅油,辣味渲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饞了起來。我舉著望遠鏡觀察著咖啡館里的動靜,萬分慶幸我不用帶著她進去丟人。
“你這樣吃真的好嗎,酒店里教你們的儀態去哪兒了?”我斜睨了她一眼,忍不住嫌棄地皺眉。
她吧唧吧唧舔著嘴唇上的辣椒,滿臉的滿足態度:
“掉進我肚子里消化了?!?
我不由地抬手扶額,昨晚怎么沒發現這姑娘居然有著隱藏的逗比屬性和吃貨屬性……
“住嘴?!?
我命令她。
她含著一塊雞翅眼巴巴地吸溜著雞肉里的油汁,但卻真的乖乖聽話不咬也不動,從某種方面來說完美而迅速地執行了我下達的命令。
這也是我感到相當奇怪的一點。
按理來說我這是非法綁架了她,但是她除了今天早上有提出過想要走的要求卻被我拒絕了以后,她似乎就對離開這件事不抱有任何希望,毫不在意的開始適應她的“新生活”了。
我是該夸獎她還是該指責她?
是因為讀書少閱歷少沒有法律意識,還是聰明裝傻等待著逃跑的機會?
不管怎么看,我都傾向于第二個推測。
雙手搭在水泥墻壁上,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但是我卻遲遲沒有看到白狐貍的身影……
這家伙難道是掐點來……還是說,他找了替身?
想到后一種可能性,我立刻撥通了白狐貍的電話號碼。
獵奇者聯盟的名片都是特制的規范名片,一般正面印有職業和姓氏英文字母以及聯盟編碼,而背面是用水浸泡三分鐘后才會顯形的聯系方式。
望遠鏡架在水泥墻壁上,我仔細地觀察著咖啡館里現有的每個客人……我替白狐貍預定的桌位是靠窗的位置,不過如果他真的讓替身來談交易的話,估計我不正面現身的可能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但是就算他真的親自來談交易,我也還是不打算現身。
在南城不比在自己熟悉的城市,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目前我最了解的地方也僅限于青苔巷這一塊,就算我每天捧著電子地圖研究了解也看不出花來,再詳盡的地圖也比不過自己腳踏實地去走一遍來得強。
老巢是不能被別人挖出來的,昨晚坐Y358的車只是為了不讓他起疑心,盡管如此我也是特意讓他們把我送去了步行街,然后趁身后鬼鬼祟祟跟著的黑影一個不留神,抱著史元香沖進人群里直接溜走了。
青苔巷顯然不能住太久,不過在這之前——
我的解密游戲要先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我才能安心離開。
… …
電話接通了。
“Y先生……請問您在哪里?”白狐貍的聲音依舊年輕的不像話。
“Z先生,請問您又在哪里呢?”我將變聲器放在手機話筒附近,語調平靜。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同時大笑起來。
“好了,既然Z先生業務繁忙,在下也不愿露面,不如我們直接在電話里說吧。”
“Y先生果然爽快?!?
“我想先聽聽你想讓我做的事。”
我拿著變聲器瞅了一眼站得遠遠的史元香,又專注于手中的望遠鏡,果然看到一個身穿棕色西裝的男人打著電話從咖啡廳里走了出來,四下張望。
我悚得肩一抖,立刻收了望遠鏡縮在水泥墻下躲避他的視線,心底暗驚:難道他昨晚的頭發和面具后露出來的皺紋都是提前做好的偽裝嗎?
如果我沒看錯,他手里拿著白狐貍面具,當然這并不能代表什么……我驚訝的是他耳垂上的那顆痣,與昨晚白狐貍表現的最顯眼的特征一模一樣!
他親自來了?那剛才我為什么沒有看到他進去?
史元香看著我縮在墻根附近,她也很聰明的迅速蹲下,但是腳下一個不穩——嘴里還叼著里脊肉的她直接面朝水泥板啪地一聲著了地。
我嘴角抽搐地別開視線,在電話里極力忍住涌上臉頰的笑意。
“啊,我要Y先生做的事并不難,就您昨晚表現出來的手段,幫我一個小忙完全不成問題……而且我也還沒想好具體讓您做什么事,不如就辛苦您先欠著我這個人情如何?”
“沒問題。但是我要先申明三點?!?
我瞇眼,
“第一,我不做政府的案子;第二,我不做銀行的案子;第三,我不做獵奇的案子,絕不破例?!?
“呵呵,完全沒有問題。”他笑得倒是很輕松,“那么Y先生,說說您要的學生檔案吧。”
“我要四個學生的檔案,雖然他們的系部和專業都不一樣,但我相信靠您的手段,這些東西應該沒有什么大問題。具體的我短信里通知你?!?
“這個自然,我一定竭盡所能幫您把檔案弄出來?!?
“就這樣吧,我想Z先生應該還有其他要事要做,就不打擾了?!?
“那就這樣,有了消息我會打電話過來的,您的聯系方式是這個嗎?”
“是的,你可以……存一下?!?
掛了電話之后我終于憋不住低聲嘶嘶嘶地笑了起來。
存電話……幾百年都沒跟別人說過的詞匯今天對著一個交易對象說了。
……嘛,只能說凡事都有破例的時候。
于是又下意識地瞧了史元香一眼,我頓時覺得留下她這真是我這輩子破的最大的例。
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