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糾纏不清
- 九州異錄
- 道亦有道
- 4126字
- 2020-10-23 22:43:25
陳道遠隨手一抬,張青周身頓時出現一暈淡淡白芒,將他絡在其內,笑道:“若無這個防護結界,恐怕你還未進洞便已經身受重傷了。”
張青不信:“這個洞哪里有這么厲害?”蘇詩妍道:“大師兄可沒說謊誑你,你等會便知啦?!?
剛靠進洞口,張青便感到連綿不絕的強勁罡風席卷而來,將頭發吹得直往后飄起。三人并肩走入洞內,張青只覺身后洞口處光線愈加微弱,又過得一會,終于完全身處無盡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張青在黑暗中目不睹物,便緊緊攥著蘇詩妍的小手,只覺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冰涼滑膩,緊張之心也漸漸消褪,三人均默然不語,整個洞內只聽到腳步踏地之聲。
以陳道遠及蘇詩妍的修為而言,卻是將洞內情形瞧得清清楚楚。走得一會,便行至一個較空曠之地。陳道遠說道:“就在此處,你現原地坐下,勿要胡思亂想。我先讓妍兒教你《太清經》的第一層口訣,一會你洗髓之時必須心無旁騖,按照《太清經》所授運氣,一定要記住口訣,否則出了差池,便要落個重傷下場?!?
張青知此事甚為重要,馬虎不得,便乖乖點頭,聽蘇詩妍授完第一層口訣,所幸口訣不甚太長,他默念幾遍,說道:“我已經將第一層全部記下啦?!?
陳道遠說道:“現在便要開始,你且記住,無論受到多大痛苦,都勿要出聲,以免中氣外泄?!币姀埱帱c頭答應,便與蘇詩妍面對坐下,將張青夾至中間,手中拿出一顆古銅色的洗髓丹,喂他吃了下去,然后撤去他身旁的防護結界。
張青卻不知那防護結界已經撤去,突覺周身漸漸如刀割般痛楚,險些叫出聲來,幸而他念起陳道遠之前的告誡,連忙緊咬牙關,一聲不吭。他卻不知這些罡風有若實質,凡人無真元護體,進入此洞便猶如遭受凌遲細割一般,痛苦不堪。但這些罡風配合洗髓丹,卻有極好的效果,可將身體的雜質濾除干凈,只是此法苦不堪言。
張青現在卻是無暇胡思亂想,他頓覺有無數把利刃在自己身體上慢慢切割,痛楚刺激他每一根神經,幾欲叫出聲來。陳道遠與蘇詩妍兩人臉色凝重,分別緩緩向他體內輸入真元,護住他心脈,以保他不會突然暈厥。
就在這當口,張青的胃中也開始翻騰起來,頓時腹痛如絞,痛的他滿頭大汗,幾欲暈倒,然嘴唇蒼白無比,一絲血色也無。只得片刻間,那陣痛楚從胃中逐漸蔓延至全身,他只覺得周身百骸,無一不痛,若不是他性子執拗,已然叫出聲來。
陳道遠沉聲喝道:“你這糊涂小鬼,快運照《太清經》第一層之法運氣!”張青腦子驀地一醒,暗罵自己糊涂,雖覺全身劇痛無比,但此時腦海居然清晰無比。
他連忙正身端坐,強忍痛疼,心中默念口訣,待念得片刻,突覺丹田倏然一熱,也不管是不是體內真氣,便將這絲真氣由丹田而出,運至膻中穴,順著手三陰經,雙手合并,運轉三百六十個周天,周而復始。此為《太清經》第一層。約莫一頓飯工夫,張青逐漸感覺身體發熱,于是雙手分開,貼緊足三里穴,真元順著氣海走向商曲穴,運功循環沿著足三陽穴流向奇經八脈。
三人均全神貫注地閉目運功,卻無人發覺張青頸脖掛著的那塊軟玉驀地散發幽幽綠光,大小有若螢火,竟然緩緩融進他體內,剩得一條紅繩留在他頸脖。張青渾然不知,繼續照著口訣運氣。約莫繞大圜一周之后,他感覺渾身劇痛逐漸消失,以至于無,全身舒坦之極,渾身暖融,如泡溫水一般。
陳道遠長長吐出一口氣,道:“大功告成,恭喜張師弟洗髓完成?!甭曇艟故钦f不出的疲憊,他倆費盡心神,以渾厚真元護住張青心脈,否則他早已痛暈過去。張青一身大汗淋漓,又念起方才兇險情形,心中驀升死里逃生之感,驚悸不已。
便在此時,張青倏然間嗅得一股惡臭,頓覺怪異,又覺渾身黏黏糊糊,極不舒服。便睜眼一瞧,發現自己居然已能微微瞧見洞內情景,但低頭一看,見自己全身黑泥覆體,臟臭無比,敢情這陣惡臭竟是從自己身上散發而出。
蘇詩妍捏著鼻子,皺眉道:“小師弟,真對不住,師姐一時忘記跟你說啦,通常洗髓之后,便會將體內雜質全部逼出體外,所以全身會臟一點?!?
張青面紅耳赤,神情尷尬無比,直想削尖了腦袋,找個地縫鉆進去。陳道遠見他狼狽模樣,不禁莞爾道:“此去出山洞往右拐數里便可見一條小河……”話音未落,張青已然發足狂奔,一溜煙便不見影了。
陳道遠一聲長嘆,喃喃低語道:“師父如此心急做法,卻是怕二百年前那一幕又重演么?”接著又是一聲嘆息,悠悠飄蕩在岑寂山洞之中。蘇詩妍聽得他嘆氣,打趣道:“大師兄,你有何心事么,師父常說嘆氣過多人會變老的,卻為何在此長吁短嘆的?”陳道遠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到以后要面對這個憊懶小鬼,也不知要耗費多少心機?!碧K詩妍笑道:“我還以為何事,卻是這般小事。我瞧小師弟天賦過人,卻也不用如何操心。”陳道遠輕輕點頭:“但愿如此。我們也走罷?!?
張青一路狂奔,果真山洞右邊數里便見一條小河,水澈見底,便一頭扎了進去,將身上穢物好好沖洗了一遍。只見小河水色不斷變污,又沖到下游,復又變清,如此循環,將一泓清流弄的骯臟不已。
他洗了半天,方覺干凈,才慢慢爬上岸來。但他渾身濕透,此間冷風徐徐一吹,饒是他剛脫胎換骨,也不禁暴起一層雞皮疙瘩。正發抖之時,只見山間樹木林立,一個身著麻布短衫的黝黑少年懶洋洋地靠在一棵樹旁,手中搖晃一個酒葫蘆,笑嘻嘻地對他做了個鬼臉。
張青見他星眉劍目,容貌俊朗,一頭亂發胡亂披開,個頭與陳道遠相若,身材瘦削,一雙丹鳳醉眼卻在迷離打量著自己,便小心問道:“這位前輩,小弟剛巧偶露此地,不知前輩姓名?”
那少年瞥他一眼,突然哈哈狂笑道:“哈哈,前輩,居然有個呆子叫我前輩,哈哈哈哈!”張青一臉假笑頓時僵立當場,心中一股怒氣卻“噌”地冒了上來,但又不敢發火,便冷笑道:“不知前輩何事發笑?”
那少年一抹嘴,驀然間雙眉陡豎,怒道:“我今年不過二百六十五歲,你居然就喊我前輩?你這個小鬼有眼無珠,當真該死!我再問你一遍,我很老么?”
張青不料他臉色轉變之快,猶勝蘇揚亮,忙擺手道:“大哥不過區區二百六十五歲,當真年輕之極,正可謂青年才俊,前程一片大好,日后成就定然不可估量!”心中卻暗自嘀咕:“二百五十六歲稱自己年輕,這人莫不是個瘋子?”
那少年又哈哈大笑起來,拿起酒葫蘆猛灌一口,神色登時黯然道:“你說的不錯,我已經老了,我已經老了……”又“咕咚”喝了一大口,慢品酒中滋味,咂舌不已。張青心中忖度:“這瘋子若是見了莫師兄,定會喜笑顏開,說不定還將斬雞頭,燒黃紙,做一對結拜酒鬼兄弟。”
他正胡思亂想,聽得那少年嘆道:“你便是八師弟張青么?我瞧你資質倒是不錯,如此年幼便達到化精之境,不錯,不錯。”頓了一頓,又道:“我名叫左云,排行老三,想必你也曾聽聞?!?
張青腦中靈光一閃,頓時念起之前在堂廳,陳道遠問起蘇揚亮的那位左師兄,心中思量:“原來是這瘋子,無怪師父提起他便像見了瘟神一般。這般神經兮兮的,任誰也受不了?!彼还笆?,嘴上卻說著:“師弟在下,拜見左師兄?!?
左云嘻嘻一笑,伸出手來:“好說好說?!闭帐珠g,只見倏地一下,他的頭突然自頸上掉了下來,滾落在地,兀自還在哈哈大笑。
張青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幾欲暈厥過去,只道自己見鬼,但又突覺不妥:“怎地這鬼的手掌卻是熱的?”
左云見他嚇得不輕,頓覺滿意,便用足尖將自己頭部輕輕一挑,放到頸脖上,哈哈拍手大笑:“你這笨蛋,笨得要死,這種簡單的幻術你也會中招,哈哈,笨蛋,笨死了,大笨蛋!”
張青這才明白自己著了道,不由又羞又怒,雙手一拱,諷刺道:“師兄神通蓋世,師弟受益匪淺。不過師弟尚自有要事在身,這便告辭了?!辈涣献笤齐p目一睜,抓住張青右臂喝道:“你去哪?”張青見他又突然發難,頓然叫苦不迭:“這兩師徒還真是一個德行,都喜歡抓我右臂?!币粧曛?,感覺左云手如鐵鉗,不由大叫:“我去尋大師兄,他方才尋我許久了!”
左云兩眼一翻,冷笑道:“你這廝拿陳道遠壓我么?罷了,此番饒你一次,下次若是被我撞見,你便自求多福吧!”手一松,甩開他右臂,轉身便走。
張青見他幾個大步便不見蹤影,但覺右臂劇痛,忙用左手搓揉不已,心中兀自瘋子畜生一通亂罵。正自揉捏間,只聽陳道遠冷道:“你方才見到左師弟了么?”
張青轉身一看,陳道遠與蘇詩妍已然趕來,只是面色凝重,便恨恨道:“是啊,那個瘋子喜怒無常,竟敢戲弄小爺,哎喲……”
陳道遠嘆道:“罷了,此地接近后山,你以后勿要靠近此處便是?!睆埱囝D覺右臂傳來一陣清涼之感,疼痛立消。只見蘇詩妍笑著挽住他的右臂,嘻嘻道:“好啦,別生氣了,左師兄他……他人其實不錯,只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走罷,我這便領你去你的房間!”
張青在蘇詩妍面前乖巧無比,便忙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彼挠冶郾惶K詩妍輕輕挽著,直感到全身輕飄飄地,一顆心都飛上云霄似也,氣登時消了,真恨不得左云連他左臂也一并掐了。便乖乖低下頭,任由蘇詩妍拉走了。
陳道遠冷望兩人離去背影,緩緩說道:“還不出來么?”話音剛落,便見左云笑嘻嘻地拎著酒葫蘆從虛空浮現出來,仰脖灌下一口,抹了抹嘴,懶洋洋道:“陳大師兄日理萬機,卻來找我這憊懶小子作甚么?”
陳道遠目光如炬,定定瞧住他,左云卻毫不在乎,嘻嘻直笑。良久,陳道遠長嘆一聲:“此事過去這般久了,你為何還是如此耿耿于懷?”左云見他扯出往事,登時面色一沉,冷笑道: “耿耿于懷?哼,當年若不是他強出風頭,師娘會死嗎?劉師妹會死嗎?”他一把揪住陳道遠領口,驀然間激動起來:“他會甚么?師娘死了,他有做過甚么事嗎?他就這樣看著師娘死了,他還算是甚么師父?劉師妹也是被他害死的,這有錯嗎?他還有何資格做我們師父?你回答我!”
陳道遠任憑他揪住自己領口,一聲不吭。半晌,左云長嘆一聲,倏然松開他領口,長嘆道:“對不住,我不該向你發火,你便走罷?!?
陳道遠見他眉宇間極為蕭瑟,頹廢如斯,心中倏地一軟,嘆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便過去發生甚么事情,他始終是我們的師父。至于師娘他們的死,更不該遷怒于他,你也知戰場殘酷,刀劍無眼,又怎會無人傷亡?”
他霍地一下轉身,冷笑道:“你以為便只有你一人傷心?你可曾見過師父醉酒之后嚎啕大哭的樣子么?師娘將我從小帶大,你便當我無動于衷么?我知你與劉師妹情投意合,但她也是我從小看到大,我便毫無感情么?但人生在世,總要不斷前行,若總沉湎舊事,一味傷心,卻又像什么話?倘若離去的師娘及師弟師妹們見你如此消沉模樣,他們又會作何感想?你要為他們堅強而活,而不是一味自怨自艾!”
說罷,他大袖一拂,默然離去,左云呆望他離去背影,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