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夢似幻
- 九州異錄
- 道亦有道
- 5159字
- 2020-10-23 22:43:25
張青縱身從混元舟一躍而下,踏至廣場地面。然放眼望去,方才遙望鑾殿時尚不覺如何宏大,如今近距一看,發覺這座鑾殿奇巨無比,東西橫跨,近乎占據云海七成面積。其構紅磚璃瓦,富麗堂皇,殿堂門楣橫掛一張棗紅匾額,上書著“玄霄殿”三個金色楷字,龍飛鳳舞;殿檐四角分別雕出三龍戲珠,栩栩如生,如欲飛躍。
呆望一陣,忽然陳道遠拍他肩膀道:“走罷,卻在發什么愣?”張青奇道:“我們這是去何處?”陳道遠道:“先登記你的名字,之后便正式成為玄霄弟子。”張青四周張望一番,又問道:“師兄,為何此處一個人都沒有?還有,這個大殿是用來做甚么的?”
陳道遠答道:“此殿名‘玄霄殿’,乃玄霄教外殿,平日用來接待其他門派客人,而門內若是協商召集弟子,卻是不用此殿。至于此處為何沒人,皆因此處乃玄霄門口罷了,我們此時仲尚未真正入內。”
張青微覺吃驚,不停張望四周,一面緊緊跟著陳道遠身后亦步亦踱。待兩人行至大殿外東面盡頭,往北一拐,登時瞧見一座拱門,里面是一片翠竹茂林。只見兩旁綠竹林立,中間是一條鋪滿鵝卵石的蜿蜒小路,一直拐往東北方向。
張青視線被竹林遮住,瞧不見另端景象。走得片刻,待轉東面之后,便見拱門另邊正方隱隱有條云梯。出得竹林之后,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如撥云見日;一條長長云梯貫通東西,不知其長,寬約丈余,橫跨天際,通往另端云海。
陳道遠輕輕摩挲張青的頭,長笑道:“瞧見了么,對面那處才是我玄霄真正所在。”張青伸頭俯望,卻見云梯之下,凌霞飄渺,直若無底深淵,念起自身位于九霄云端,不由心中害怕,轉頭道:“師兄,這里……危險的緊,我們不如……飛過去罷。”
陳道遠搖頭道:“這可不成,玄霄內處被設下禁止,一切弟子均不得飛行抑或使用飛行法寶。”張青不由臉色發青,難為道:“那可怎么辦,莫非真的要走過去么……這云梯確實牢固么?”
陳道遠微微一笑,道:“放心吧,你這膽小鬼,我來玄霄教這么多年,還未曾聽聞有人從這掉下去,你愿意做第一人么?”
張青頓時怒道:“你才要做第一人!”說著,便慢慢走上云梯,雙腿兀自發軟。陳道遠哈哈一笑,伸手牽住他胳膊,兩人并肩子同行。行至云梯中段,張青卻也覺得沒有那么害怕了,任由陳道遠牽著,偷偷望下看一眼,不禁頭皮發麻,又慌忙抬起頭來。
待到走近,此處云海景物亦逐漸清晰起來,張青頓覺先前玄霄外殿與之相比,無疑于小巫見大巫。不但面積大了十倍也不止,且只見一座大殿正居云海之央,雖不及外殿宏大,但也相較不遠。陳道遠一面走著,一面手指比劃,不斷解說。原來此座大殿乃玄霄內殿,為門內議事商榷所用。大殿西北之方傾有一小潭泓水,名為天池,水波粼粼,岸邊樹影婆娑,數位青袍道人三五成群,結伴而行;然正央西南方有一座木塔,名為重凌塔,乃外門執事弟子抑或長老處理私事瑣事所處。而東面卻是數座象牙圓塔,矗立云海之上,為藏書所置,平日弟子盡可來此借閱博覽。
張青頓時奇道:“玄霄教這么多弟子,數達萬余,卻是居住何處?”陳道遠道:“你可曾聽過芥子空間么?”張青搖搖頭道:“不太清楚。”陳道遠又道:“此間不急,先暫且不說,待你記名后便知。”
兩人走入重凌塔中,只見塔中呈八卦格局擺設,而第一樓卻是空了出來,花崗地面畫著一個大大的太極。塔門右邊階梯呈螺旋狀,一圈一圈往塔頂擰。張青抬頭仰望,但見天花板上亦畫了一個太極圖形,與地面遙相呼應。正打量間,又聽陳道遠低聲嘀咕道:“登記名字之處,應當是三樓。”便拉著張青的手,沿階梯走上第三樓。
待上到三樓,便見左手邊一道鐵門,陳道遠伸手一推,只聽一聲“咯吱”刺耳之聲,緩緩開了,便拉著張青走了進去。屋中甚為簡陋,空的酒葫蘆胡亂扔了一地,彌漫出濃濃酒味。而一雙肥胖赤足,右下左上搭起,擱在一張破舊木幾之上。只見一個大胖道人身著一襲青袍,皮膚倒是白皙,但發髻散亂,胸襟處領口隨意披開,露出絨絨胸毛;他背靠著一張長木椅,手中尚捏著一只酒葫蘆,正兀自呼呼大睡,口角涎水長流,鼾聲若雷。
陳道遠面上肌肉倏地隱隱跳動一下,他伸出食指關節輕輕磕了磕木幾,重重咳嗽一聲。不料那胖道人只是閉眼嘟囔幾句,頭一偏將又呼呼睡去。陳道遠登時七竅生煙,勃然大怒,將右手虛空一劈,只見胖道人倚靠的長木椅忽地“嘩啦”一聲碎的七零八落,殘木散落一地。
胖道人重重摔在地上,“哎喲”一聲大叫,如彈簧般跳將起來。張青見他身材滾圓如桶,動作竟如此敏捷,頓時大感意外。那胖道人狼狽之下,正欲發火,見陳道遠面相熟絡,于是瞇著醉眼湊近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連忙換上一張笑臉,不待陳道遠開口,便躬身道:“原來是陳師兄到了,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卻不知什么風把陳師兄吹過來了。莫非陳師兄肚中酒蟲搗亂,來師弟這偷酒喝了?師弟一貧如洗,就是私藏些許桂花佳釀,實乃玄霄一絕,陳師兄若是不嘗一口,定會后悔。我且瞧瞧……唔……”
那胖道人瞇著一雙小眼環顧四周,視線落在那堆空酒葫蘆上,神情頓然尷尬無比,嘿然道:“這……這個……桂花酒,嘿嘿,師弟卻是糊涂了,昨晚竟是喝得一滴不剩,嘿嘿……這……”說著雙手交錯一起,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眼瞧見陳道遠旁邊的張青,奇道:“陳師兄,這個小孩卻是……?”
陳道遠怒哼一聲:“莫師弟,也不是師兄多嘴訓你,好似你這般懶惰貪杯,屢壞大事,師伯也不知頭疼多少次,你怎地就是不改掉這些個臭毛病?”
莫師弟搓著一雙胖手,振振有辭道:“唉,若是能改,師弟早便改了,但這酒蟲實為磨人,師弟若是一天不喝酒,簡直比死了還難過。師兄你也知道,吾等修道之人,最求心平氣和,師弟若是不犯酒癮,定然如萬蟻噬身,更虞走火入魔……”
張青暗自奇道:“世上竟有如此嗜酒之人,此番大道理說將出來,陳師兄竟是反駁不得。”陳道遠聽他啰啰嗦嗦一番歪理,甚覺頭疼,便大袖一拂,道:“閑話休提,這小孩名叫張青,乃我新入師弟,此次來卻是為他登記姓名,入我教派。”
莫師弟見這小孩年紀幼小,又見他與陳道遠瓜葛不淺,一面暗揣兩人關系,一面對張青笑道:“善,我名叫莫階久,你叫我莫師兄便是。”張青不由樂道:“莫階久,莫戒酒?還真乃人如其名。”當即恭敬一聲道:“莫師兄你好。”
莫階久見他聲甜乖巧,心頭大樂,忙道:“我瞧張師弟根骨清奇,面相富貴,日后成就定然卓越不凡,到時切莫要忘了師兄便好。”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本殘舊姓名簿,半厚不薄,青色封面油跡漬漬,也不知多久歲月。莫階久將姓名簿翻開,但見頁面泛黃,字跡模糊,不由瞇起眼睛細細翻閱。
少頃,他眼神一亮,道:“找到蘇師叔了。”張青湊過一瞧,見蘇揚亮的名字下尚有幾個名字,但年時久遠,瞧之模糊。莫階久抓起木幾上一支分叉狼毫,在最下面那處名字下細細寫上“張青”兩字。
“成了。”莫階久“啪”一聲合上姓名簿,又放回袖中,笑瞇瞇道:“恭喜張師弟,以后便同是玄霄弟子,成了一家人。以后若是悶乏了便來找莫師兄,莫師兄定帶你去品遍世間美酒。說到這個酒,莫師兄可不是吹牛,除了桂花佳釀之外,尚有……”
陳道遠不禁頭大如斗,無奈道:“事已辦成,這便要告辭了。”一把拉過張青,奪門而出,身后兀自傳來莫階久喋喋不休的聲音。
走出重凌塔,張青笑道:“這位莫師兄倒是一個妙人,連陳師兄也招架不住了,倒合我意氣。”陳道遠搖頭道:“你有所不知,莫師弟從小極為聰穎,天賦過人,人品修為更是出類拔萃,只可惜……”說到這里,頓欲言又止。
張青微怒道:“可惜怎么了?陳師兄你總是說話說一半,這般調我胃口,很有趣么?”
陳道遠搖頭道:“非也,只是此是情形甚為詭異,便連眾位師父師伯對此事也是絕口不提。不過我倒是隱約知其因由,還是師父無意所透露。”
張青忙問:“卻是什么因由?”陳道遠擺手道:“這事以后再談,先帶你去見師父。”
張青聽得此話,心中頓時緊張起來,悄悄攥緊了小拳頭。陳道遠見他拘謹樣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勿要害怕,師父待人可是相當和善的,見到你定會歡喜不已。”
兩人說話之間,已然來到內殿附近。張青一路只見稀稀拉拉幾人,不由奇道:“陳師兄,怎么路上這么少人,卻都到哪里去了?”陳道遠笑道:“勿急,你稍后便知。”
陳道遠拐了幾步,走到內殿外東面一側,便停住腳步。張青一目望去,但見地上一個八卦圖案,大小堪容一人。陳道遠伸手指著這個八卦圖案道:“這便是傳送陣,是玄霄師祖用無上神通生生開辟芥子空間而成,此乃兌巽之陣,對應東南青龍之位;除此之外,尚有震艮、巽坤、艮坤三陣,分別對應東北玄武、西南朱雀、西北白虎之位。”
張青一頭霧水,道:“難怪我覺得有點眼熟,剛一路走來,倒是瞧過幾個這種勞什子圖案,略有印象。只不過這些什么芥子陣卻又有什么用處了?”陳道遠摩挲著下巴,莞爾道:“你踏上去便知。”
“哼,踏便踏,我還不信你會害我。”張青暗自忖度,一腳踏了上去。剛踏上去后,忽覺眼前一片漆黑,心中登時大駭,欲要放聲大喊,喉嚨卻無點聲音,周體輕盈,如若鴻毛,只感渾身血液均往心口淌去,頓覺胸悶郁結,不知自己身至何處;但頃刻之間,眼前又驀然大亮,足下重新踏上實地。
張青嚇得手足俱軟,頓感頭暈目眩,幾欲嘔吐,只覺逃出生天,不由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中已將陳道遠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一面喘著氣,抬頭瞧向四周時,卻不由呆了。此時才發覺自己身處花草叢中,一片鮮艷活勃之氣,春意盎然;眼前內殿已然消失不見,眺眼望去,遠處乃一處山湖奇景,湖面如鏡,不時飛過幾羽白鷺;蒼山滴翠,將湖泊連綿環繞,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山峰之巔只見氤氳繚繞,不見其峰,直若讓人恍入仙境之中。
張青兀自呆望良景,忽覺肩上搭上一只大手,扭頭一看,卻是陳道遠笑吟吟地瞧著自己。他原本肚皮早已杜撰好了罵辭,打定主意大罵陳道遠一頓,但驀然見到如此奇景,心中怨忿登時消了大半,一句話到嘴邊竟成了:“陳師兄,此處便是你從小修煉的地方么?”
陳道遠呵呵一笑,道:“不錯,我從小便是此處長大,此處景色漂亮么?”張青微微“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陳道遠微閉雙目,屹然不動,清風陣陣,吹得二人衣發飄飄,張青也輕閉雙眼,享受著這難得的清靜。
半晌,張青吐出一口胸中濁氣,嘆道:“芥子空間實在太過神妙,玄霄師祖真乃神仙中人,竟創出這別有洞天之法,當真令人向往不已。”陳道遠微微笑道:“那是自然。我玄霄教弟子雖無其他門派弟子那般數量雜多,但論及實力,卻足可穩居前三。”張青卻是不信,只當他又來胡吹大氣,但轉念一及,自己已是玄霄弟子,也不好拆了自己門派的臺,便沒好氣道:“走罷走罷,快帶我去見師父。”
二人沿著花間小路一路向西,曲徑通幽。約莫走了五、六里后,遠處可見一座簡陋大堂,但見四周濃蔭環抱,景致幽致。門旁隱隱可見一個綠色人影,卻是一位妙齡少女,約莫二八年歲,明眸皓齒,冰肌玉骨,仿佛天地靈氣所聚集而生,相較之下,堪堪將翠竹比了下去。
少女遙遙便見陳道遠攜著張青緩緩踱來,不由大喜過望,頓然喜笑顏開,也不顧仕女形象,連忙跑向二人,輕笑道:“大師兄,你回來啦。”聲音清脆婉轉,猶如百靈吟唱。
陳道遠頷首笑道:“不錯,來來,我便介紹一下,這個小鬼就是你的師弟,姓張名青,你以后叫他張師弟便是。”又扭頭對張青道:“這位妹子閨名蘇詩妍,便是你蘇師姐,你切勿喊錯,亂了輩分,還不向師姐打招呼?”話說之間,蘇詩妍已彎腰對張青盈盈笑道:“張師弟你好,初次見面,也希望大家日后相處愉快。”這一笑如若春花初綻,冰雪消融,張青嗅得她身上彌散出陣陣若有若無的肌膚之香,眼中盡是蘇詩妍盈盈笑靨,心中忖道:“莫非這是個仙女兒么?怎地這般靈秀。”
他正兀自發呆,只覺后腦勺一痛,見是陳道遠拍自己腦袋,頓時怒道:“你干什么?”原來陳道遠見他一聲不吭,愛理不理模樣,便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待見張青回過神來,便對蘇詩妍尷尬一笑:“師妹勿要介意,這小鬼頭面冷心熱,尤為怕生。”
蘇詩妍見他嗔怒模樣,心中頓覺有趣,抿嘴嘻嘻直笑。張青行了一禮,道:“師弟張青,拜見蘇師姐。”蘇詩妍笑道:“好說好說,千萬不要客氣。”又聽陳道遠笑道:“今個大門緊閉,卻是有客人來拜訪師父么?”此話一出,蘇詩妍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撅了嘴巴不說話。陳道遠察言觀色,呵呵笑道:“且容師兄猜上一猜,莫不是月華師叔又帶張師弟提親來了?”
蘇詩妍小嘴一扁,不悅道:“正是,三天五頭跑將過來,真是煩也煩死了。”陳道遠長嘆一聲:“月華師叔也忒為固執了,那張耀宗師弟是個不折不扣的武癡,蘇師妹若是嫁過去,不等于嫁給一塊木頭么?”
蘇詩妍頓時漲紅了臉,嗔道:“誰要嫁個那個木頭了?哼,我才不要嫁呢。”
話談之間,只見大堂木門驀地被推開,只見兩位青袍道人一前一后走了出來。前頭那位道人中年容貌,面目清癯,身材中等,此時卻是面沉如水,手執雪白拂塵,當是月華;后面那位道人卻是少年模樣,眉清目秀,雙鬢如云,身負一把炎紅長劍,神采飛揚。
那少年道人一見到陳道遠三人,頓時雙眼發亮,高叫道:“陳師兄,小弟苦等你多時,終于將你盼回來了。來來來,便在此處大戰三百回合,且讓小弟瞧瞧陳師兄修為進退情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