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別了
- 樂天知命
- 飛槐
- 4136字
- 2020-10-24 02:31:41
大廳里,江左郎看著兩個孩子,一臉深沉地。江知命癱在椅子里,陳樂荷坐在椅子上,陳飛槐蹲著把女兒扭傷的腳放在懷里,用跌打酒揉搓傷處。
“啊,好疼好疼,爹,輕點兒嘛。”
“你這丫頭,還知道疼,真是膽子越來越大,若是阿命也出了什么意外,你的罪過就大了。明天開始,禁足一月,不許離開家半步。”
“可是爹,人家還要上學呢。”
“沒有可是,你便是發(fā)呆也給我在家呆一個月,好好磨磨你的性子。”
“叔叔,不怪小荷,是我要小荷帶我去玩兒的。要不是我,小荷也不會扭傷了。”
“你還知道護著人家,也不想想你的身體,我看你沒學會走就想著跑了。”
江左郎雖然嘴上嚴厲,內(nèi)心卻還是贊賞兒子懂得擔當。
恢復了些知覺,江知命感覺雙腳鉆心痛。將鞋子脫下來,才發(fā)現(xiàn)襪子上全是斑斑血跡,原來腳上早已磨起血泡,后來血泡也被磨破,血水黏在襪子上,這時干涸的血液已將皮肉和襪子黏連在一起,脫不下了。只得用剪子一點一點的將襪子剪下來,鉆心得疼讓江知命蒼老的臉上毫無血色。
陳樂荷看著抿住嘴唇的江知命,眼淚水開始往外冒。
***
“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轉(zhuǎn)瞬間又過去十年,江左郎任FY縣令已二十載,并非沒有升遷機會,而是心系著妻子,也不想讓兒子換個陌生的環(huán)境。
江小婷已成了遠近有名的才女,相貌平平卻氣質(zhì)出眾,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許是太過優(yōu)秀,雖已到了桃李年華,卻無人敢來提親。也不知她是否自個兒有心上人,爹爹從來也未干涉女兒的婚事。
今年冬天來得晚去得也晚,已經(jīng)三月,天空中又飄起了雪。
二丫將將把剛煮好的姜茶端進少爺?shù)姆块g,江知命便快步跑進來,手中提著一長物,用一塊灰布包裹著。
“正巧,二丫你替我與爹爹說一聲,我要去叔叔家里。”
“先把姜茶喝了暖暖身子吧。。。”
二丫還未說完,江知命已跑出房間轉(zhuǎn)身就沒了影兒,雪子落了一地。二丫嘆了口氣,準是又去找小荷了。
二丫也出落成了大姑娘,與兒時的胖乎乎相比,如今更顯豐腴,前兩年便從少爺?shù)姆块g搬了出來。二丫臉不丑,已經(jīng)有好幾個人家去與李嫂提親,二丫都不愿意,嫁了人便不能再侍奉少爺了。
江知命長到了“五十知天命”的模樣,身形相對硬朗許多,老年斑消失了,滿臉褶皺也舒展了許多,仍是一頭的白發(fā),卻也可以拿根布條束在腦后。他正在變得年輕,也許再過幾年就能如正常人一般。他發(fā)現(xiàn)他可以過目不忘,家中的書籍已讀完了,他感覺上天還算是公平的。
江知命抱著灰布包裹在雪中疾行,臨出縣衙門時阿花不知從哪里竄出來,跟在他身后。阿花很老了,它不再喜歡奔跑,總是找個舒適的地方安靜地趴著。
灰布包裹里是一把胡琴,去年陳樂荷開始學習箜篌,江知命便想學一種樂器與小荷來一次合奏。挑選了好幾日,才定了胡琴,江知命感覺胡琴與自己最是相配。
十年間江知命與陳樂荷幾乎日日相處在一起,即便江知命模樣異于常人,兩人的心還是漸漸走到一齊去,陳樂荷心中一直記得那一日小虎哥哥瘦弱的肩膀。
是以江知命才把胡琴學了幾日,便想著在陳樂荷面前展示一番。陳樂荷少時便水靈的很,現(xiàn)在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慢慢展現(xiàn)出她的美麗。想起小荷彈奏箜篌的模樣,他心中一陣悸動,腳下步子邁得更快了。
來到叔叔家,門關(guān)著,輕叩幾下門環(huán),也無人應(yīng)答,稍一用力,門就開了。江知命常來叔叔家,沒多想便走進去,阿花進了門便徑直往灶屋里去。
正屋傳來叔叔夫妻二人的說話聲,卻未見陳樂荷,江知命心想小荷許是練琴還未回來。他正想著與叔叔打聲招呼,卻突然止住了。
“這個江左郎,真當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加官進爵一概不要,死守在這么個破地方,他守他的,難道要我一輩子做他的主薄么。”
“這十幾年你做他的跟班,當年的恩情也該還完,不如辭了這主薄的差事,去另謀出路。”
陳飛槐的妻子華麗也替丈夫抱不平。
“正當如此,當年的恩情是欠林語柔的,若不是對她的死心中有愧,我早該離開這,說不定已經(jīng)飛黃騰達了。”
江知命腦中嗡得一聲,整個人如遭雷擊。對她的死心中有愧?莫非娘親的死另有隱情?他再顧不得其他,推開正門便沖進去。
陳飛槐夫妻二人被驚地站起身,見是江知命,華麗道:
“阿命,你是來找小荷的吧,她還未回來,你且先坐著等一會。”
江知命未理會嬸嬸,只是緊緊盯著陳飛槐,用勁道:
“叔叔,你告訴我,我娘是怎么死的。”
陳飛槐此刻本就心中有氣,見江知命這番模樣,略一思量,冷笑一聲,他不打算再隱瞞。
“告訴你又何妨,你娘是被毒死的,其實本來該死的是你,你娘大概是為了救你,替你去死的,這毒就是我下的,讓你知道又能奈我何?”
“他江左郎就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切美名功德都是他的,卻連些小恩小惠都嚴禁我們收,只拿著那一點俸祿,如今連普通百姓的日子都比我們過得滋潤,他守在這兒做他的土皇帝,卻一直壓著我做他的跟班,你說,我難道要受他欺壓一輩子?”
陳飛槐一番話讓江知命血氣上涌。
“即便如此,你離開這兒便是,我娘與你何干,我又與你何干,你為何要下毒,何況我娘還曾有恩于你。”
“不錯,你娘的確于我有恩,他江左郎便以此恩要挾我,將我綁在這哪都去不成。他江左郎春風得意,我便讓他傳不了香火。沒想到你的命倒是硬,讓你娘替你死了,萬幸你也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枉那人給我的‘魂煞’,著實厲害,等我再尋個機會,將你那好爹爹也毒死,這鳳陽城就成了我的掌中之物。”
“哈哈,哈哈哈...”
陳飛槐已然發(fā)狂了。
江知命怒極,全身氣的發(fā)抖,將胡琴丟在地上,沖上去一把抓住陳飛槐胸前。
“你才是道貌岸然的畜生,以怨報德,你還我娘命來。”
江知命把陳飛槐推得靠在墻上,華麗立在一旁不敢出聲。
“啪”,一記耳光,江知命被抽倒在地,臉被陳飛槐踩在腳下。
“你這個廢物,竟然還癡心妄想我家荷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江知命肝膽欲裂,他嘶吼著,掙扎著,他愈是掙扎,陳飛槐愈是痛快。
阿花聽見江知命的聲音,竄了進來,直往陳飛槐身上撲,陳飛槐趕忙閃身躲避,江知命趁機爬起來。
阿花咬住陳飛槐的小腿不放,陳飛槐吃痛,用勁將阿花甩向空中,阿花畢竟老了,被甩了出去,復又沖向陳飛槐,陳飛槐抄起一把凳子,朝著阿花頭顱便砸下去。兩股力量相沖,阿花倒飛出去,頭骨凹陷,鮮血濺了一地。
阿花倒在地上,不再動彈,只是雙眼正好朝著江知命,把他映在了眼眸深處,滾落幾滴淚珠。
“啊。。”
已不知該如何形容江知命此時的心情,他的眼前一片血紅,幾欲滴出血來。
他撿起地上的胡琴,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陳飛槐當頭砸下。
咔嚓一聲脆響,胡琴斷成兩截,陳飛槐應(yīng)聲而倒。
陳飛槐本來抬起胳膊格擋,誰知胡琴從中折斷,鋒利的木刺直直插入太陽穴,瞬間便沒了性命。
江知命與華麗皆是呆住了。
“飛槐。”
華麗突然嚎了一聲,撲在丈夫身上,開始嚎啕大哭。
江知命給驚醒,也慌了神,他怕哭聲引來旁人,抱起阿花踉踉蹌蹌朝外跑,不成想迎頭撞上回來的陳樂荷,江知命不敢停留,胡亂挑了個方向離去,也不管陳樂荷在那兒大聲喚他。
院中留下一行阿花的血跡,將積雪一同染成了紅色,觸目驚心。
陳樂荷看見地上的血跡,又聽見娘親的哭聲,趕忙跑進屋里,便看見躺在地上漸漸變涼的爹爹。
“江知命,我恨你!”
又氣又急又傷心的陳樂荷暈厥過去。
天色漸暗,江知命一直跑出城外,跑到了他與陳樂荷常去的玉帶河邊,河水仍是安靜地流淌,雪花落在河水上便融化了,岸邊卻已沒有了綠色。
江知命慢慢冷靜下來,靠著一顆枯樹坐下,看著懷中冰涼的阿花,心中悲痛,哭出聲來。
哭過一陣,心里好受些了,他開始思考,他本來就是沉穩(wěn)的性子,若不是涉及到娘親的死,事情也不會發(fā)展到這一地步。
“陳飛槐的死已成定局,娘親是被他害死的,所以他死有余辜,也算一命抵一命了,可我畢竟是殺人的兇手,我說這些會有人信么?爹爹是縣令,他會袒護我,還是會大義滅親?我不想讓爹爹為難。況且,我相信爹爹決不是陳飛槐所說的偽君子。我不想死,也不能死,我要為娘親好好活著。”
打定了主意,他不那么緊張了。起身將阿花放在雪地上,再找根樹枝在樹下挖了個坑,將阿花放進去,把土填平。等第二日這兒也被雪給覆蓋,就無人會發(fā)現(xiàn)此處的異常。
他默默注視著略微隆起的小土包,心想阿花陪伴了他十幾年,最后還為他而死,又有幾人會為他如此呢?
“阿花,你在這兒好生休息,我會找機會回來看你。”
他起身往鳳陽城方向行去。
他只是遠遠地在夜色中遙望鳳陽城,飄落的雪花遮擋住視線,只能零星見著幾點燈火。可他仍是駐足望了許久。
***
縣衙后院,廳里。
陳飛槐的尸體橫在地上,一對妻女伏在他身上沒停歇地哭。
江左郎看著這一幕,臉色鐵青。
“江左郎,你養(yǎng)的好兒子啊,你若不還我一個公道,明日我就撞死在縣衙門口。”
華麗恨恨地指著江左郎道。
“弟妹,飛槐喚我一聲大哥,他死了我心中也難受,只是人死不能復生,弟妹節(jié)哀,身體為重。”
“還請弟妹將整件事完整告知與我。”
“還有什么好說的,你兒江知命跑去我家,說要娶我家荷兒做媳婦兒。飛槐不想荷兒過早談?wù)摶槭拢阃泼摿藥拙洌l知江知命竟然惱羞成怒,與飛槐爭執(zhí)起來,最后竟用胡琴將飛槐打死。他的心怎的這么黑,飛槐可是他叔叔啊。”
“不可能,阿命他絕不是這種人。”
江小婷與二丫一直躲在屏風后,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她相信弟弟不是這種人。
“怎的不可能,人都已經(jīng)死在眼前了,還有什么不可能。”
“我明白了,你們定是想要袒護江知命,你們是一家人啊。”
“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真是沒天理啊!”
華麗又繼續(xù)伏在丈夫的尸體上哭喊,要多凄涼有多凄涼。
其實她心中亦是緊張,她害怕實情被江左郎知曉了會遭到更大的禍事,所以對女兒也是這般說辭。
江左郎亦心中奇怪,兒子什么秉性他是知曉的,況且兒子身體瘦弱,陳飛槐一個成年人怎的說打死就能打死了。只是當下如何全憑華麗一人說辭,沒有對證,阿命,你在哪?
“弟妹,你且放心,我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給飛槐一個公道。”
他說完便走出去,大聲對候在門外的衙役道:
“速去全城搜捕,務(wù)必將嫌犯江知命捉拿歸案。”
華麗聽了暗自得意,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拍手叫好,于是哭聲更響。
陳樂荷最是難受,失去了她所依靠的爹爹,又失去了青梅竹馬的江知命,從此兩人之間多了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那道溝壑,只能是恨。
***
不知何時雪停了,下起了雨,雨點把江知命拍醒,愈下愈大,他不得不去找今晚的藏身之所,度過這漫長的一夜。
這座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城里,有他掛念的人,爹爹、姐姐、二丫,還有干娘,十歲時他便認了二丫的娘親作干娘。
還有小荷。
“若有機會,我想與你說聲對不起。”
今后的日子,將孤身一人去面對。
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