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勛瀾靜靜地看著王欽，眸光里似是藏著漩渦，一眼望去直欲將人的眼神吸入其中，不讓其有翻身的余地。

然而，就在如此具有壓迫力的目光下，王欽依舊鎮定自若，就連嘴角的那抹弧度也不見有絲毫的減損，看得出來王欽也并不怕葉勛瀾，似乎有能夠讓他不怕葉勛瀾的底氣或籌碼。

“王侍郎可娶妻了？”一片寂靜中，葉勛瀾忽然開口，可問的問題卻教人大吃一驚。

王欽眸光閃了閃，隨之搖頭，“回侯爺的話，下官尚未娶妻。”

“那倒是可惜了。你對五皇子關照的事情如此放在心上，他居然也沒給你討個妻子回來？”葉勛瀾嘴角的笑意略顯諷刺，看著王欽一個勁兒地搖頭嘆氣，“我倒是知道京城有好幾家的千金尚未出閣，不如我給你牽一下線？”

“呵……”沐書夜自從恢復了說話的自由后，就沒有再開口，只豎著耳朵傾聽著他二人暗藏機鋒的對話。這么做，無非就是想看看這個從未有過接觸的工部侍郎有沒有牽制葉勛瀾的本事，同時也想初步看清他二人之間的關系。這個王欽口中所說的“得了齊凌的囑咐關照自己”的話是否屬實，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并非與葉勛瀾同一陣營的。

這樣的發現，讓沐書夜頓時松了一口氣。

只要跟葉勛瀾不對盤的人，都是她的朋友。一時間，她對王欽也有了好感，此刻更是希望王欽能夠從言語上贏過葉勛瀾，好給她出出今晚上為對方所制的這口惡氣。

只是，在聽到葉勛瀾這般矯情的話語，終于還是忍不住冷笑起來。簡單的一句“呵”，卻讓王欽頗感訝異，也使得葉勛瀾臉色又陰沉了不少，然而讓他更氣怒的是王欽接下來的話。

“沐四小姐為何會突然發笑？”已經察覺到空氣中驟然降低的溫度，王欽心中一動，看著沐書夜的背部的眼神似乎也復雜了許多。

潛意識里，他覺得他問了讓葉勛瀾不高興的話，心中不免有些打怵。然而他回頭仔細想想，若葉勛瀾自始至終都是在針對沐書夜，那么，他突然闖了進來，并插手到兩人之間的事兒，本身就是個錯誤。橫豎已經得罪了葉勛瀾，對方也會將這筆帳算到他的頭上，多得罪也是得罪，倒不如直接做個好人，向沐書夜表明他的立場。

思及此，他又繼續道：“沐四小姐，莫不是我問得唐突，讓你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沐書夜頗感詫異，可聽他這么說，終于確認自己心中的想法，一時也放松了，盡情地嘲笑著葉勛瀾，“葉勛瀾，你什么時候這么品味低下了，居然還做起了紅娘的活兒？依我看，你也不用上朝了，瀘州城有這么多待字閨中的少女，一樁樁婚姻下來，也足夠你后半生的富貴了。說不定，你還會名揚四海，成為家喻戶曉的紅娘呢！”

王欽別過身子，死命地憋住笑。

其實，他跟沐書夜的接觸并不多，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南下路上，隨行的官員都有些吃不消長途跋涉連夜趕路的奔波，而她卻能坦然處之，并且絲毫不落于齊凌的步伐。乍一看，還真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而一路上，他也極少聽到沐書夜開口，根本就不知道原來她諷刺的功夫竟然如此厲害。

以“紅娘”來比喻葉勛瀾，不可謂不是對葉勛瀾極大的羞辱。好好的一個朝廷命官，心懷抱負胸懷大志，多少都有些自命清高，甫一聽到這些話，估計沒誰能忍受得住。

王欽下意識就去看葉勛瀾，卻見他的臉色黑得簡直能滴墨，額頭青筋突起，壓低了聲音呵斥，“四妹，你再如何不待見，也不至于如此說吧？有什么話，不能私下里跟我說，硬是要讓旁人看了笑話？”

沐書夜冷笑，她的聲音清越動聽，可細心之人都能聽出里面濃濃的嘲諷意味，“私下里跟你說？我看還是別了，省得你又點住我的穴道，一不小心就卡住我的喉嚨，我可是有九條命都來不及說的。”

忽然間，她話鋒一轉，話語里的笑意再也尋不到，只有冷到只剩冰渣的厭惡，“葉勛瀾！我再說一遍，把我的穴道解開！今晚之事，我就不跟你計較。如今天色已晚，估計五皇子也快回來了，肯定也會來這里的。你難道想被五皇子撞見？”

葉勛瀾自然不想被齊凌撞見。他再如何與齊凌不對盤，那終究都是暗地里的，現在還沒到公開的地步。其實，在王欽表明立場和態度后，他也有了離開此處的想法，只是他沒想到，沐書夜與齊凌的關系，已經好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于每次齊凌回來都要來找下沐書夜。

他無法理解，便潛意識以為沐書夜不要臉地攀上了齊凌，看著她的眼神里盡是滿滿的厭惡和嫌棄。但見他后退一步，一手負于身后，冷聲嘲諷道：“四妹，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已經墮落到了如此地步。看來，回京后，我要提議你大姐多對你教導了。身為左都督府的四小姐，居然如此不知廉恥，我看你也是該好好反省一番了。”

說著，他不再看沐書夜一眼，直接拂袖離開。

“喂，葉勛瀾，你快給我解開穴道啊！”沐書夜聽到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既喜又怒，人都走了，誰給她解開穴道？都站了那么久，她也需要休息的啊！

下一刻，卻見王欽走到她的面前，伸手給她解開了穴道。

終于能夠自由活動了，沐書夜伸伸懶腰并揉了揉略顯僵硬的胳膊，半晌后，才對面露驚愕之色的王欽道謝。

王欽連忙收起自己異樣的情緒，沖沐書夜擺擺手，“沐四小姐，你太客氣了。靖遠侯此舉，也著實過分了些。好在他已經走了，只要你安然無事便好。”

沐書夜點了點頭，不禁對他刮目相看，“我與葉勛瀾的糾葛，已經由來已久，如今鬧到如此地步，讓你看了笑話了。我很抱歉，只怕以后你需要格外注意些了。”

王欽仔細一想，自然也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雖然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可難免會讓葉勛瀾覺得丟臉，從而在公務上百般為難自己。沐書夜這么說，也算是一種善意的提醒了。

他當即對沐書夜表達了自己的謝意，正欲告辭，卻聽沐書夜開口問道：“王侍郎，剛才你說，五皇子讓你在他離開的時候關照我，這事兒是真是假？”

王欽也不隱瞞，畢竟這也沒什么好隱瞞的，“的確如此。今夜，五皇子臨出門時，特意派他的貼身侍衛前來傳話，說是他可能需要離開一陣子，若是你提前回來了，便瞧著你的動靜。”

以往他與五皇子接觸，極少見對方吩咐過什么，甫一聽說這樣的指令，他也頓時上了心，再命人一打探，才知道沐書夜和齊凌皆不在驛館里。他不敢去猜測齊凌話里的意思，也無法去追蹤齊凌和沐書夜的行跡，只是暗中觀察著沐書夜所在房間的動向。

直到他聽說沐書夜房里亮起了燈，并且遠遠就聽到異樣的聲音，他才急匆匆地趕往這里，看到了一開始沐書夜被葉勛瀾制住的那一幕。

他不得不慶幸自己來早了一點，否則，他不確定剛才葉勛瀾是否會趁著四周無人且沐書夜無從反抗的時機，結束了沐書夜的生命。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對葉勛瀾也多了幾分懼怕，對沐書夜也多了幾分憐憫和敬畏。憐憫是覺得她與葉勛瀾對上，著實可悲，然而敬畏卻是因為他從她眼里看不到對葉勛瀾的點滴懼怕。

這份勇氣和膽量，真的讓他自愧不如。

沐書夜眸光微閃，雖心中有些疑惑，可也只能自己慢慢去尋求答案。再者，此刻天色已晚，她也不能留王欽太久，對他又道了聲感謝，便看著他離開，自己則回了房間。

此時，已經將近子夜，月光清幽如水灑在房里房外。沐書夜熄滅了燭火，斜靠在窗邊，任由思緒徜徉起來。

今夜，本來就不是個平靜夜，出了很多意外，可也收獲了不少。她本來想要去救寒老大，卻意外發現老五老六和小十六也跟在跟老大身邊，而其他那些昔日的“兄弟們”，此刻卻是連蹤影都看不到。

她雖早已猜想到此般情景，然而真正讓她接受，還是在今天晚上。那些人，不管將來的立場如何，都不會太引起她的注意。或許他們有自己的借口，然而那些借口已經不重要。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不得不正視她所面臨的問題。葉勛瀾已經懷疑她，盡管現在沒有足夠的證據，也得不到她的承認，可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種下，那么，葉勛瀾肯定不會對此善罷甘休的。

她暗恨自己不夠沉穩，然而仔細想想，或許這未嘗不是一種好辦法。她受夠了與葉勛瀾的虛以委蛇，每次對葉勛瀾笑，哪怕很勉強很不甘愿，她都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曾經被逼迫至懸崖的那個自己。那本是她的仇人，而她卻不能親手手刃仇人，為自己報仇，為她的父親洗刷冤屈，為將軍府一百多口人名討回公道，著實是很沒用。

這樣的境況，似乎也不算是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