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書夜忽然笑得越發(fā)燦爛，“我?guī)煾副容^低調，不說也罷。只不過能得到慕容小姐的贊賞，我也著實歡喜啊！”

慕容英聞言，輕笑了起來，冷硬的面部線條終于有所和緩，這一笑，便如雪山里剎那盛放的花兒，冰清玉潔滌蕩人的心魂，哪怕她肩膀上還扛著一具尸體，似乎也已經不重要了。

她低下頭，聲音隨風飄散在空氣中，越顯飄渺，“沐四小姐，你很像我的一個故友。剛才你快速而熟練地搭弦拉弓射箭，并站在了我的身后，那么默契的位置配合，直讓我以為她重活過來了。可是，我知道她不可能再活著回來了。當年，如果她能保住性命，此刻也不會徒留我一人艱難行走于茫茫人世中。”

沐書夜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來，努力保持著云淡風輕的姿態(tài)，“聽你這么說，你這位朋友很厲害啊！她叫什么名字啊？”

“葉輕塵！”

沐書夜渾身一震，怎么都沒想到她敢這么明目張膽地喊出這個近乎禁忌的名字，而且還是在這人來人往的齊孝帝寢宮前，“慕容小姐，我可以體會你的心情，可此處畢竟是皇宮……”

“那又如何？皇宮就不允許提起這個名字了么？”慕容英忽然厲聲反駁她，圓瞪的雙眸里映出她小小的影子，剎那間就被淹沒在那股深邃里，“本來就是一場冤案，為何還會成為禁忌，說到底，還不是……”

“慕容英！此處可是你隨便撒野的地方！”一聲厲喝自屋內傳來，卻見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齊孝帝滿臉怒容地瞪著慕容英，在身后燭火的映襯下，越發(fā)顯得怖人。

沐書夜暗道不妙，扯著慕容英跪下請罪，“臣女參見皇上，皇后娘娘。深夜驚擾，還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齊孝帝冷冷瞪著挺直腰桿猶自倔強的慕容英，掠過她肩頭上淋漓的尸體，隨之叱喝道：“這是做什么？你倆不是被關在天牢里了？為何出來了，并且肩頭上還扛著這么一具尸體？想要造反呢你們！”

天子之怒，非常人能忍受。但見王皇后與其他宮女太監(jiān)們齊齊跪地，偌大的宮殿內，氣氛詭異，只余鮮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聲音。

沐書夜看了看慕容英，淡淡道：“啟稟皇上，臣女與慕容小姐本來是在天牢中的，后來有位太監(jiān)持了皇后娘娘宮中的牌子，去天牢將臣女二人帶了出來，并稱皇后娘娘要連夜審問。豈料，那太監(jiān)不知是誰假冒的，將臣女二人帶去了演武場，并下了套，意圖讓黑衣人解決掉臣女二人的性命。若非慕容小姐武功非凡，以寡敵眾，此刻流著鮮血的人便是臣女二人了！還請皇上為臣女做主啊！”

說著，沐書夜便磕起頭來。

齊孝帝沒料到還有這樣的曲折，對慕容英的不悅也盡數轉移到此事上，側過身子盯著王皇后，厲聲叱道：“皇后，你有什么好說的？”

王皇后已經有些懵了，連忙辯解：“皇上，真不關臣妾的事兒。臣妾自始至終都是跟隨在您身邊的，照顧您還來不及，哪里有什么功夫去派太監(jiān)傳旨？這定然是污蔑啊！”

這么說著，她冷冷瞪了眼沐書夜，沐書夜暗道麻煩，連忙道：“皇上，臣女以為這太監(jiān)定然是他人假冒來污蔑皇后娘娘的。畢竟，皇后娘娘與臣女以及娘親的關系，眾人皆知，皇后娘娘并沒有這個動機。”

王皇后連忙附和，“對啊，皇上，臣妾又怎么會去害沐四小姐呢？皇上，請您明察啊！”

齊孝帝看了看王皇后，臉色稍微和緩了些，伸手將她扶起來，語重心長道：“你就是心腸太好了。不過，皇宮內竟然發(fā)生如此喪心病狂的刺殺，這是完全不將朕放在眼里嗎？來人，去將三皇子叫來，朕倒要問問，他這個皇宮禁衛(wèi)軍是怎么管的？”

李公公連忙爬起來出去找人，齊孝帝又讓慕容英將尸首放下來，并交代王皇后將她宮中諸人檢查一番，最后找到了假傳懿旨的太監(jiān)尸體。

齊孝帝又是好一陣發(fā)火，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fā)生了這種事情，傳了出去，他的帝王尊嚴可還有沒有？

沐書夜靜靜地坐在大殿當中，眼觀鼻鼻觀心，暗自盤算著此事的結果。以齊孝帝的處事手段來看，在演武場中出現了此類問題，并被慕容英扛著尸體游遍了整個御花園，肯定要給出一個結果的，否則他的面子又該往哪里擱？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葉勛瀾和齊澤居然會一起出現在演武場。這是否意味著，葉勛瀾背著沐擎天選擇的皇子是齊澤，而且今晚這事兒與齊澤逃不了干系？

那么，沐擎天選擇的人又是誰呢？

齊孝帝一共有五個兒子，分別為二皇子齊軒，三皇子齊澤，四皇子齊磊，五皇子齊凌。其中，二皇子齊軒犯下了一件彌天大錯，被齊孝帝發(fā)配去守皇陵，目前還沒得到回京的赦令。四皇子齊磊雙腿癱瘓，常年依靠輪椅行走，若非重要場合，他也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么說來，此事若跟朝中皇子有關系，除了齊澤和齊凌之外，應該不會再有別人了吧？

潛意識里，她覺得此事并非齊澤所為，否則他不會帶著葉勛瀾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面前，并主動把麻煩往自己身上招攬。那么，可能是至今仍未出現的齊凌么？

沐書夜心事重重，眼瞼垂下遮住了其中的復雜之色，渾然不覺對面慕容英的目光有多灼烈。觀察越久，她發(fā)現沐書夜身上有太多特質與葉輕塵相似。比如說，葉輕塵思考問題時，雙手不自覺交叉緊握，左手的拇指會在最上面，而沐書夜也是同樣的姿勢和動作；又比如說，葉輕塵左手敲桌面次數達到五次時，牙齒會咬下嘴唇，而沐書夜此刻正在做這樣的動作。再比如說，葉輕塵嫻熟果練的箭術，幾乎復刻在了沐書夜身上。

這么多相似的細節(jié)，讓她不得不多想，是否葉輕塵再世為人了。

就在這時，李公公終于小跑著回來了，“啟稟皇上，三殿下已經在殿門外候著了。”

“宣他進來。”

李公公連忙應是，下一刻就見齊澤大步走了進來，跪地參拜。齊孝帝直接將手中的折子丟到了他身上，冷冷叱道：“老三，你可知錯？”

齊澤心知事情肯定瞞不過，連忙認罪，“父皇，兒臣知錯。兒臣不該不嚴加管束皇宮禁衛(wèi)軍。此次讓沐四小姐和慕容小姐在宮里遭遇了此種噩夢，實在是兒臣的過錯。請父皇責罰。”

齊孝帝見他認錯態(tài)度還不錯，臉色和緩了不少，可那股怒氣依舊難以平息，“罰，肯定是要罰的。只不過在罰你之前，朕命你將此事的來龍去脈查清楚，不僅要知道假冒皇后宮中太監(jiān)將慕容英和沐書夜帶出的天牢的人是誰，更要把這些刺客的身份查個一清二楚，給朕一個完美的交代。在沒得到一個結果前，皇宮禁衛(wèi)軍你也不用管了，暫時移交到老五那里，你就安心辦好朕交代給你的事兒，并專心照顧好你母妃。知道了嗎？”

齊澤早已恨得牙癢癢，想到皇宮禁衛(wèi)軍就這么落在了老五的手上，白白便宜了他，怎么想都不甘心。可再如何不甘心，他也只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來日再將這些賬，一一討回來。

事情到了這里，齊孝帝也沒有再多言，對慕容英和沐書夜安撫了幾句，連涉及給敬妃中毒的事兒都略過了，揮揮手讓她二人各回各家。

沐書夜看著齊澤咬牙切齒的模樣，心中忽覺痛快無比。且不說敬妃所謂“中毒”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就算敬妃中毒真與他們有那么一絲一縷的關系，對現在的結果也是樂見其成的。

黑暗中，兩個宮女在前方打著燈籠領路，沐書夜和慕容英并肩而行，卻是誰也沒說話。

剛轉過一處假山，走入涼亭中，沒幾步就遇到了亭中賞荷的齊凌。沐書夜環(huán)顧了下四周，荷花皆隱藏在黑暗中，能看得到才有古怪。很顯然，賞荷不過是個借口，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清楚了他的來意。

“沐四小姐，可否占用你一點時間？”也不說什么理由，齊凌就這么直截了當道。

沐書夜自然沒有資格說不，朝慕容英微微頷首，待只剩下兩個人時，才淡淡道：“臣女是否要恭喜五殿下，坐收漁翁之利？”

“漁翁之利？”齊凌咀嚼著這個詞兒，忽而失笑，“看來沐四小姐對我心存誤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