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還沒個定論，佘姨娘卻如此大張旗鼓地往宮里晃了一圈，打的主意挺不錯的，可萬一打草驚蛇，并且惹怒了沐擎天，可就適得其反了。

沒有聽到想象中的歡喜之聲，佘姨娘挑了挑眉，頗有些意外，“夜兒，你難道覺得我做得不對？”

“這倒不是。”沐書夜明確地表態，可想到縈繞在心頭的顧慮和不安，她忽然就沒了那么高的興致，“您這么做，是否太招搖了？”

她絲毫不懷疑，以佘姨娘的用意和舉止，絕對會在后宮里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潮。這對他們這樣身份“卑微”的人來說，太引人注目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佘姨娘倒是不以為然，“既然絕對要這么做，本就不該束手束腳的。更何況，與其等此事有了定論，在后宮里掀起一陣狂潮，倒不如咱們親自動手將這池水給攪渾了。我或許沒跟你說過，比起以靜制動，我更喜歡先發制人。”

有這么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娘親”，沐書夜還能說什么？

佘姨娘似乎還不覺得過癮，背著手在她面前踱了幾步，忽而興致勃勃道：“夜兒，這幾日，你也別窩在家里了。我帶你出去走動走動，也讓各位夫人見識下你的風采。恰逢柏遠侯夫人舉辦了個聚會，到了日子就去看看吧！”

沐書夜臉色一變，下意識就拒絕，“您還是注意些。此時不宜太過聲張，理應好好地待在府中。像你所說的去參加聚會，這又算是什么事啊！”

誰想，佘姨娘直接無視了她的拒絕，并將她轟了出去。

不管沐書夜如何抗議，到了那一日，終究還是被佘姨娘押著上了馬車。

同去的還有陳氏三母女，在看到她二人時，多少都有些意外，不過到底是關乎顏面的事情，并且佘姨娘的身份也特殊，他們也不能多說什么。

伯遠侯府與左都督府相去不遠，沐書夜剛坐上車，還沒瞇一會兒，卻感覺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昏暗中，她看了眼佘姨娘，眼里再次浮現出意味不明之色。

對于這類事情，她向來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尤其在聽了佘姨娘的打算后，她更是沒有一丁半點要出門的心思。

本來，她不想動，誰也奈何不了她。可誰想到，佘姨娘為了讓她來參加這所謂的“聚會”，竟然連珍藏多年的秘密都拿出來了。她可以抗拒任何的威逼利誘，卻獨獨不能將得知真相的機會丟棄，尤其這真相還是有關于云貴妃和佘姨娘的中種種過往的。

可惜，佘姨娘也是個打定主意不改變的主兒，只見她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裙擺，又伸手撥了撥鬢邊垂落的流蘇，面貌妖嬈，朱唇輕啟，語聲慵懶撩人，“既來之則安之。這種事情肯定不會是最后一次，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她便扶著李嬤嬤的手，儀態萬千地下了車。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沐書夜自然沒有說不的必要。她雖對此類無聊聚會極其不耐煩，可也不是不能應對，大不了沒心思了就坐角落里發發呆罷了。

沐書夜很快就追上了前方的佘姨娘，恰好陳氏母女三人也與其并肩而立，看到她獨自一人而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不同的表情。她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不想節外生枝，倒也秉持著謹言慎行的原則，站在佘姨娘身旁做起了乖乖女。

她知道，自己的好奇很快就會得到滿足。

果然，在這幾個人中，最沉不住氣的還是要數沐書情。那張嘴巴一張開，立即泄露了她的心思，“佘姨娘，你們院子何時變得那么寒磣了？既然要帶四妹出門，也不知道給她配個侍女，待會兒若是旁人問起，這臉可就丟大了。”

陳氏自然也察覺出了此舉的不妥，可畢竟還要維持著當家主母的威嚴和氣度，并沒有立即指出來，而是在沐書情直接點明后，才擰著眉頭道：“佘姨娘，情兒說話直接了些，可說得確實也是事實。若是院子里丫鬟不夠，大可以跟我提起補充，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啊……”

“現在這樣，又是哪樣？”佘姨娘分毫不讓，不卑不亢，“夫人，您和妾身服侍老爺多年，想必也知道妾身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斷沒有讓院中侍女缺乏的情況發生。說來也怪，四小姐習慣了獨來獨往，妾身提議過幾次，也都無濟于事。索性也就由著她的性子來了。”

陳氏抿了抿唇，眸光意味不明。

真要算起來，這話也說得實在大膽。佘姨娘只是個服侍人的奴婢，而沐書夜卻是左都督府清清白白的四小姐，雖說是庶出，可到底還是主子的身份。要說提議，也輪不到一個奴婢來做。

陳氏知道，佘姨娘與沐書夜的相處方式有別于常人，可斷然沒有想到會迥異到如此程度。這種事，放在府里吹吹還行，若是拿到外面被人知道了，豈不是要笑她管教無方，竟讓一個姨娘爬到了府中小姐的頭上？

她幾乎要為佘姨娘的愚蠢咬牙切齒，可轉念一想，佘姨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這么做帶來的后果不會不清楚，那么是想要讓她在眾多夫人千金面前難堪了？

她抬眸掃過，已經有不少人向這里看過來，甚至在聽到佘姨娘那番話時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玩味，她恨恨咬牙，瞪了佘姨娘一眼，便帶著沐書顏和沐書情離開了此處。

“哎，這怎么一聲不吭地走了啊？”佘姨娘猶且不覺，頗感惋惜道。

沐書夜皺著眉，極為不贊同，“您還是收斂些吧！這到底不是府里，總要給柏遠侯夫人一個面子。若是鬧大了，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佘姨娘似乎頗為不在意，嗤笑了聲，看著她像是看傻子一樣，“你以為，就算我不跟她拌嘴斗氣，別人就不知道我倆的矛盾和笑話了？這些年我不與她爭，不過是不屑而已。她倒好，仗著自己的身份就惡意欺壓，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若是再不反抗下，她或許要把天都掀翻了。”

被反抗？被惡意欺壓？

沐書夜嘴角抽搐了下，實在想象不了這兩個詞放到佘姨娘身上會是一種怎樣的光景。

在她看來，佘姨娘以姨娘之身得到了不同于姨娘的待遇，不僅免去了來自陳氏的怨氣，還得到了沐擎天的尊重，甚至還能與沐擎天商議要事，該覺得憋屈的人應該是陳氏才對。

她實在想不明白，佘姨娘除了名分上差一點，還會有其他什么不順心的？

許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佘姨娘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長道：“夜兒，你還小，有些事還不懂。有時候，一個名分的差別就能讓你失去很多東西，要拿回它更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所以，趁著你還能掌握著那些東西時，務必要抓得緊緊的，不要讓人有一絲一毫窺探搶奪的機會。”

聽出她話中有話，沐書夜眉間的褶皺又加深了。

上輩子，她就是定國將軍府的大小姐，身份也算是尊貴的，以往參加這種聚會，從來都是隨心所欲，旁人縱然看不過去，也不會多說什么。

而這輩子重生到了庶女的身上，因為有個無比“傳奇”的生母，至今倒也沒有人敢給她臉色看。聽佘姨娘這意思，似乎對此還頗為不滿意？

她抿了抿唇，用眼角掃過來往的女眷，刻意壓低了聲音，“不管怎么樣，在什么樣的位置就要有什么樣的舉止。人生在世，誰沒個受氣的時候，但要討回來，也要分場合。”

“怎么？你在教訓我？”佘姨娘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強硬，像是刺猬般豎起了渾身的刺兒。

沐書夜忍不住扶額，“這不是教訓，而是勸告。一個人享有的待遇，不是旁人給的，就是自己掙的。你問問自己，到底是哪一種。如果是旁人給的，那么，你做的事情讓人覺得不順眼了，自然也能收回去。倘若是你自己掙來的，也要謹言慎行，不要不給自己留退路。”

她還以為，自己還需要多費唇舌。

誰想，佘姨娘聽完卻沉默了下來，攥緊手中的請帖，邊走邊喃喃自語道：“活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還被個小姑娘教訓了。關鍵是，這些話聽來竟然無法反駁……”

沐書夜見狀，心頭暗自嘆息著，抬步跟了上去。

在她身后，一錦衣小姐駐足而立，想到剛才那番話，她唇角輕勾，眼里劃過一絲炫目光芒。

此次，伯遠侯夫人幾乎把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都邀請過來了，沐書夜跟在佘姨娘身邊，眸光深邃地掃過那些衣著鮮麗的人，眸光平靜宛若死水。

而他們的出現，也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甚至有不少人私下里竊竊私語起來，似乎對他二人的出現極其不滿。

沐書夜冷冷掃過，將這些人的嘴臉都記在了腦子里。這個時候，才是看清世態冷暖的最佳時機。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喜怒不形于色，或不屑，或冷嘲，表現出來，顯得格外生動鮮明。

佘姨娘偷偷看了她一眼，見她如此沉靜自若，眼里劃過一絲詫異，隨之浮上心頭的便是難以掩飾的滿意。到底是不同于尋常人家的孩子，這股不卑不亢的氣度，著實教人很歡喜。

她指了指前方的亭子，低聲道：“夜兒，走，咱們去那里坐坐！”

“好。”沐書夜目不斜視地跟在她身旁，一舉一動優雅大方，足可見其教養良好。她厲目掃過，瞬間讓人想起戰場上出鞘的冰冷刀鋒，凜冽鋒銳。

這個時候，眾人才突然想起，沐書夜似乎跟他們有些不同。除去她的庶女身份，她的高明醫術還曾救過五皇子的命，得到過皇上的贊賞。因著這一份榮譽，眾人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不同。而那些曾經看輕她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斂起了那些蠢蠢欲動的小心思。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清誰是軟柿子，誰不能輕易招惹。

在眾人詭異的心思沉浮中，沐書夜坦然自若地坐了下來。而其他人似乎也形成了一種默契，遠遠地看著他們，卻不敢有太多的情緒。

唯獨有一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