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沐四小姐氣度不凡，如今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

聽到這柔中有禮的聲音，沐書夜眸光微閃，抬眸看了過去。卻見卻見一妙齡女子立于幾步之外，一身淺藍衣裳襯得她如一朵百合般清新自然，白皙細膩的肌膚在暖陽下越發晶瑩剔透，讓人眼前不由得一亮。

沐書夜微微瞇起眼，忽覺這張臉有些熟悉，轉而不動聲色地打量起對方來。不想，此女坦坦蕩蕩地迎上她的視線，嘴角甚至還銜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倒是少見的從容鎮定。

她垂了垂眼瞼，腦海里倏地劃過一抹回憶。

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刑部尚書府的千金李瑤。

說起來，她對李瑤還算是印象深刻。在她還是葉輕塵時，曾經與李瑤發生過口角之爭。不過，當時對方招惹上的人，不僅僅是她，還有慕容英，只是還沒等到她出手修理此人，慕容英就已經將人丟到了千里之外。

算起來，她和李瑤的糾葛還是挺深的。以往兩人相遇，還從未見過李瑤敢理直氣壯地站在她面前，這才過去幾年，這個女人的變化就這么大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很快就釋然了。

畢竟，在世人看來，她再如何氣度不凡，終究還是個庶女的身份。與他們這些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相比，自然不在同一個層次上。

看著逐漸靠近的李瑤，她垂眼遮住眸底的冷笑和自嘲。

“沐四小姐，請問我可以坐在這里么？”李瑤走到她面前，笑著道。

沐書夜用眼角掃了眼四周，卻見不少人已經伸長脖子等著看好戲，心頭不禁冷笑不已。這些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她又豈能輕易讓他們看了好戲？

她垂了垂眼瞼，不動聲色道：“李小姐客氣了。這里又不是我的領屬地，誰想要坐都是可以的。你也不必來問過我的意見。”

李瑤聞言，抿唇一笑，在她對面優雅落座，自始至終都無視了佘姨娘的存在，“沐四小姐可別介意，我只是聽說你曾經跟隨五皇子南下，想必沿途也遇到了很多好玩的事情，今日特意尋了機會，來向你打聽打聽。”

沐書夜不禁挑眉，佯作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沒得到她的附和，李瑤面上多少都有些尷尬，又繼續道：“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嫡女，自小就被娘親管束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消息都是從旁人口中得知的，根本就沒有機會如你這般瀟灑，能走出京城去看看外面的廣袤天地。說起來，我還是好生羨慕你。”

“李小姐羨慕我什么？”沐書夜的手在桌下扯住蠢蠢欲動的佘姨娘，皮笑肉不笑道。

李瑤怔了怔，隨之笑道：“當然是羨慕你如此自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了。”

沐書夜卻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是突然綻放的曇花，說不出的絢爛奪目。平常不輕易笑的人，展顏瞬間才是真的令人驚艷。

無視周圍人的目瞪口呆，她慢條斯理道：“我想，李小姐可能誤會了。首先，我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之前跟隨五皇子南下，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在圣旨面前，可是沒有愿意和不愿意之說的。”

頓了頓，她瞥了眼對面那張尷尬的臉，繼續道：“再者，就算我身份比卑微，可也是當朝左都督的女兒。嫡母寬厚仁慈，姐姐們溫柔賢淑，我所受禮儀訓導皆與她們無二。你說，我不如你這般受父母管教，莫不是也在嘲諷我的姐姐們粗魯無禮么？”

李瑤的臉色唰一下就白了。

這個沐書夜，還真是個不好惹的。三言兩語就把問題撥到了她的身上，甚至還這么自視甚高，將嫡女和庶女的禮儀訓導混為一談。難不成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與嫡女無二的身份么？

她咬了咬牙，不無諷刺道：“沐四小姐，你在開玩笑吧？我至今還沒聽過，哪個府中嫡女和庶女所遵的禮儀訓導都是相同的。要知道，嫡庶有別，方可彰顯尊卑之序，若是就這么亂了尊卑，闔府上下也不得安寧了。”

沐書夜挑挑眉，一言不發。

嫡庶有別，的確如此。左都督府中的尊卑之序同樣很明顯，可李瑤卻忘記了，她的生母佘姨娘在左都督府中的地位可不如尋常姨娘那般卑微，確切地說，是在沐擎天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是以，李瑤這么說，可是自掘墳墓。

還沒等她有所反應，卻見沐書情氣沖沖地跑過來，指著李瑤怒道：“李小姐，我們沒找你惹你吧，值得你這么多費唇舌來評論左都督府的禮儀訓導？難道你娘沒教過你，別人的事情不要指手畫腳么？還是說，這本就是你們刑部尚書府上的教養？”

沐書情這話著實犀利直白，當面打了李瑤一記狠狠的耳光。

李瑤面上有些掛不住，當即解釋，“沐三小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你該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剛才你當著眾人的面諷刺四妹。”沐書情冷著一張臉，指著穩坐泰山的沐書夜，厲聲叱道，“有句話，你說錯了。四妹可不是在開玩笑，她從小所受的教養禮儀，與我所受的無甚區別。怎么，你還對我們有意見，想要諷刺我們不成？”

李瑤頓覺不妙，怎么都沒想到自己剛才那番話居然還惹怒了這位囂張跋扈的主兒，一時只能將視線投到跟隨而來的沐書顏身上，勉強笑道：“二小姐，方才我并非有意冒犯，還請你見諒。我著實不知道……”

比起沐書情的怒不可遏，此刻沐書顏要更冷靜理智，但同時也更令人心驚，“李小姐，剛才我三妹有得罪之處，也請你見諒。但是，我也希望你明白，不管四妹教養如何，自小所接受的教導是否與嫡女有別，那終究是左都督府的事情，恐怕刑部尚書再如何位高權重，也不能來插手左都督府的事情吧？”

李瑤臉色極其不好看，可她也知道沐書顏的性子，并沒有試圖辯解什么，連忙道歉，“沐二小姐說的是，方才是我失禮了。還請二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李小姐言重了。”沐書顏笑著回禮，目光卻放在了沐書夜的身上。

李瑤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臉色瞬間變得尷尬起來。

她向沐書顏道歉，也是出于彼此同是嫡女，并且對方又不好招惹的份兒上。可沐書夜不過是個庶女，縱然曾經得到過皇上的青睞，也改變不了此人身份卑微的事實。今日她若是真向沐書夜低頭道歉了，日后也別想好好在人前抬頭了。

一時間，場面也變得尷尬起來。

沐書夜靜靜地坐著，心里實則樂開了花。身份的束縛，的確會讓她受到諸多不公平的對待，可既然沐書顏站出來了，李瑤再如何有優越感，估計也不敢在沐書顏這個正兒八經的左都督府嫡女面前太過放肆。

她倒是很好奇，李瑤會怎么選擇。

在這種詭異的場合中，最先沉不住氣的永遠是沐書情。她下巴微微抬起，指了指沐書夜，難得沒有嘲諷她，而是將嘲諷的機鋒對向了李瑤，“李小姐，你剛才對四妹那么冷嘲熱諷，難道不覺得該向她道歉么？”

李瑤瞥了眼一臉淡然的沐書夜，又看了看憤慨的沐書情，臉色又難看了幾分，“之前我還聽說，三小姐和四小姐之間頗多糾葛，如今看來，實在是傳聞不符啊……”

“既是傳聞，那么，聽聽也就罷了。李小姐千萬別當真。”沐書夜適時地插了一句話，心里卻很清楚沐書顏和沐書情肯出來為她說話的原因。

大家世族里有個規定，要求每個人都要時刻謹記在心的。不管是嫡是庶，亦不論關系是否融洽，到了府外，萬事皆以家族利益為先。換句話來說，今日被李瑤羞辱的人不是她，哪怕變成最卑微不起眼的沐書茵，沐書顏和沐書情也不會放任不管。

原因無他，只不過是關乎左都督府的顏面罷了。

李瑤也不是傻子，眼神在眼前這三個沐姓女子身上溜了一圈，后知后覺地察覺了個中緣由，想到自己的出現竟然令關系不算融洽的三人如此同仇敵愾，她心里就說不出的憋屈，也顧不上維持表面的和氣，轉過身便拂袖離開。

沐書情端著個下巴，看著憤然離開的身影，冷哼了聲，“我還以為她有多出息呢！”

說著，她又惡狠狠地瞪了眼沐書夜，指著罵道：“還有你，往常不是挺厲害的么？怎么別人都欺負到頭上了，你居然這么窩囊！”

沐書夜手撐著腮，笑瞇瞇道：“三姐，我可沒說過我厲害的。”

“你還說！以前總是跟我們對著干的人，難道不是……”沐書情還想說些什么，卻被沐書顏一把捂住嘴巴，眼神惡狠狠地警告了一番，見她老實了下來，才放開手，重新看向沐書夜，壓低了聲音道，“四妹，你三姐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不過，剛才那情況，她看著也心急，希望你能理解下。”

沐書夜喜歡和聰明人說話，剛好沐書顏就是個聰明人，從來也給她足夠多的面子，“二姐這話可就見外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

“剛才可沒見你想起咱們是一家人的。”沐書情毫不客氣地拆穿她。

提到這個，沐書顏的神色也變得難以捉摸起來，她看了看坐在一起的佘姨娘和沐書夜，胸腔里的那股郁氣頓時又涌了上來，不免指責道：“佘姨娘，四妹，你倆雖說身份特殊點，可到底也是左都督府里的人。我只是想知道，倘若我和三妹不曾出現，你們是否又會努力維護左都督府的尊嚴。”

沐書夜怔了怔，側過頭看了眼佘姨娘。卻見她抿唇笑了笑，淡淡道：“二小姐，你這假設，可沒有什么意義。你看，剛才你和三小姐不是站出來了么？”

“我是說，如果！”沐書顏態度少見的強硬而堅持。

沐書夜和佘姨娘頓時面面相覷，一時還沒想好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卻見沐書顏帶沐書情轉身離開，似乎并不在意她們的答案。

“這個三小姐，還真是不讓人小覷。”佘姨娘看著那道纖瘦的背影，忽然嘆了口氣，轉過頭問向漫不經心的沐書夜，“話說回來，你不出手教訓那個李瑤，主要還是猜到了這來兩個人會出現？”

“哪能呢？”她又不是神仙。

“那如果這兩個人不出現，你會出手修理那個李瑤么？”佘姨娘窮追不舍。

沐書夜卻沒了回答的心思，順便白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您可以去茶館設個位子，專門用來問客人問題了。我這么文靜的人，怎么就有你這么啰嗦的……”

她嘟囔著走開，佘姨娘本欲追上去詢問一番，奈何有個奴婢跑過來，將她請了過去。

許是剛才的交手讓眾人心存忌憚，沐書夜一路走過來，竟無人敢上前找茬。她很喜歡這樣的清靜，走到僻靜之處，正欲閉眼凝思，耳邊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四姐，許久不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愛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