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突然過來了？”沐書夜呷了一口茶，裊裊水汽里眸光不辨，“我本來還想去給夫人請安，順便去拜訪下你的。不想，你的動作倒是比我快。”

沐書顏嗔了一眼，佯怒道：“等你上門拜訪，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倒不如我多走幾步路，也順便來你這里討些禮物。”

沐書夜將手中的小玩偶丟到她懷里，挑眉笑道：“喏，你要的禮物！”

“好??！臭丫頭，你居然拿這個來敷衍我！看我不打你！”沐書顏揪起小玩偶的長耳朵，當面扔了過去。

沐書夜輕輕松松地接住，雙眸里流光溢彩，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勞二姐掛心了。我剛回來，應該先去給夫人請安的，此番是我不對。”

沐書顏抿了一口茶，柔聲安慰她，“你也不必多想。我跟娘親說了，你此番勞碌奔波，肯定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自然會親自去請安的。娘親不是不明事理墨守成規之人，定能體諒你的?！?

沐書夜立即起身，朝她恭敬地拱拱手，滿懷感激道：“勞二姐費心了。”

她知道，陳氏素來對她有敵意，以往沒有正面沖突上，也還算是相安無事。

“請安”一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說，她不去給陳氏請安，便是藐視這后院之主的權威，視為大不敬。只要陳氏揪住這個不放，甚至還在沐擎天面前吹耳邊風，就算不能傷她分毫，卻也足夠讓她煩惱的。

是以，不管沐書顏有沒有為她說話，這個人情，終究還是欠下了的。

沐書顏眸光微閃，將她拉過來坐下，笑意盈盈道：“你居然跟我客氣這個！以往遇到這種事兒，你可從來不會這樣的?！?

“那是以往不懂事，不懂得體會二姐的用心良苦?！便鍟估^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沐書顏喝茶的動作頓了頓，眼里快速地劃過一道亮光，回味過三后，她才好奇道：“此次南下，四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玩又有趣的事情？”

沐書夜挑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卻聽沐書顏繼續道：“我猜肯定遇到了什么好玩又有趣的事兒，不然你不會改變那么大。以前，你可從來不會給我好臉色的，如今卻這般……懂事，頗讓我歡喜??！”

沐書夜繼續打哈哈，“以前是我不懂事，讓二姐費心了。不過，我可以保證，以后不會了?！?

“為你費心，也是理所應當的。你我是姐妹，何必分得如此清楚？”沐書顏執起她的手，摸到掌心粗礪的薄繭，心中一動，繼續問起剛才的問題，“此番南下，想必收獲頗豐，你就不跟二姐說說？”

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上，沐書夜自然不能再推脫，提了提幾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便問起府中的情況。

沐書顏也不隱瞞，不僅將府中的變化告訴了她，還提起了不久前去參加的各府小姐聚會，尤其對禮部尚書剛出聲的兒子頗多感慨，“你說，李尚書也是好福氣，老來得子，也算是后繼有人，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這小公子并非正室所生，就算將來要光耀門楣，身份就是個污點，估計也是有心無力??！”這么說著，沐書顏嘎特意瞥了眼神態自若的沐書夜，意有所指道，“自古以來，嫡庶之分格外分明。那小公子想要擺脫身份的束縛，恐怕也只能養在李夫人名下。只是，如此一來，可就苦了小公子的生母了?！?

沐書夜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漫不經心道：“這有什么好可惜的？身份是死的，人是活的，以李尚書對這小公子的看重，定然會為他做好全部的準備，怎么舍得讓他唯一的兒子遭受世人的詬病和冷嘲。就算他生母身份卑微，也不是沒有辦法，大不了將那生母立為平妻，與李夫人同享尊貴?！?

沐書顏怔了怔，顯然沒想過還有“平妻”的法子。可是，想要將小小的姨娘立為平妻，哪里有那么簡單？

“一切都是事在人為。咱們覺得不可思議，那可不算。要看李尚書怎么說。總而言之，簡不簡單，就看李尚書對這名小公子的寵愛程度了?！?

可在沐書夜看來，此事并沒有太多的懸念。李崇渙家中人丁凋零，除了李瑤一個女兒之外，便只剩下這個剛出生的小公子了。可李瑤終究是要嫁人的，到時尚書府的一切還不是全歸那小公子所有？

不管是將小公子的生母立為平妻，還是直接讓李夫人養在名下，榮華富貴肯定少不了。李夫人若是聰明，就應該趁著這個機會主動提出將孩子抱過來，這樣在李瑤出嫁后才有可能掌握主動權。

她很清楚，沐書顏深受陳氏的指導，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之所以會跟她爭辯，不過是因為被某些字眼兒遮掩了視線，比如說，平妻。

齊云國里，不是沒有“平妻”的說法，只不過這么多年來正室獨大，并沒有出現能夠越過正室、教一家之主為其瘋狂甚至是不顧倫理道德的妾室，眾人才會慢慢遺忘了這項不成文的規定。

在沒有南下前，她曾經在宮中遇險，而沐擎天卻在左都督府里對佘姨娘威逼利誘，就有提到過將其立為平妻的打算。

只是，當時沐書夜的運氣好，佘姨娘也足夠堅持，才沒有中了對方的圈套。

可倘若此事重新被提起，左都督府里浮動的人心，可就不只是面前這一顆了。

沐書顏一時難以接受，臉色也不復開始的嬌艷動人，起身跟沐書夜告了聲罪，便匆匆忙忙地離開。

“我剛才看到，那二小姐腳步虛浮身形匆忙，好像是遭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你到底跟她說了什么，竟讓那個向來冷靜自持的人失態至此？”佘姨娘抱著針線重新坐回到軟榻上，心情似乎極好。

沐書夜瞇著眼，目送沐書顏匆忙離開，才轉身坐下來，漫不經心道：“其實也沒什么。我不過是借題發揮，堵了她幾句而已。誰料想，這深閨后院的女子竟然如此不禁嚇，還沒等我說完話，就已經匆忙離開了。真是浪費感情啊！”

佘姨娘也不追問，想到以后的事情，不由得惆悵起來，“夜兒，連累你跟我受苦了。倘若你是嫡女，也不必看別人的臉色行事。說到底，終究是我對不起你?！?

“人活一世，誰能真正的隨心所欲？就算不看沐書顏等人的臉色，也自有比我身份高貴的人壓在頭上。這一點，我早就看清楚了。”沐書夜百無聊賴地穿針引線，不痛不癢道，“話說回來，身份又算什么？若是做不了人上人，需要顧忌的東西也還是太多了。倒不如順其自然，也可過得清靜逍遙些。”

想想昔年的定國將軍府，身份夠尊貴了吧，手中握有邊關大營十幾萬大軍，這權柄夠重了吧，可最后還不是被污蔑為“通敵叛國”的亂臣賊子，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悲慘結局？

其實，這所謂的“身份”，本來就是當今皇上賜予的，去留還不是全看當今皇上的心情？心情好了，隨手封個官進個爵，一門榮華富貴觸手可及。心情一個不好，說不定就被抄了家砍了頭，身首異處客死他鄉。

她的要求并不多，只要那些不安分的人不招惹到她，所有事情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的底線就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就看那些人識不識趣，有沒有眼力了。

母女倆又絮絮叨叨了好一陣子，等到夜幕降臨時，終于迎來了剛剛回府的沐擎天。他像是剛從宮里回來，身上還穿著朝服，踏入門檻時沐書夜和佘姨娘正在吃飯，見到他時俱是一驚，佘姨娘連忙命人去準備另外的碗筷。

沐書夜斟了一杯茶，遞到沐擎天面前，“您要過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

沐擎天接茶的手一頓，不由得多看她幾眼，想起以前這個女兒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心下好奇不已，“怎么？就這么不待見爹爹？”

“哪能呢？”沐書夜垂下眼，執起筷子自顧自地吃飯，“我只是想著，如果你提前傳回消息，娘就不會那么手忙腳亂了。這回倒好，連飯都吃不安穩了?！?

沐擎天突然瞇起眼，狹長的雙縫里迸射出道道精光，將沐書夜里里外外打量了數遍，心里實則頗為訝異于她的表現。

只是，還沒等他有什么動作，佘姨娘已經重新命人換上了新的飯菜，并特意準備多一份碗筷，推到他面前，不卑不亢道：“老爺，您剛剛回來，想必也餓了，趕緊用膳吧?！?

沐擎天“嗯”了聲，同她二人安靜用餐，沒過多久，桌上的菜肴被掃一空，佘姨娘帶人下去收拾，留下沐書夜和沐擎天相對而坐。

“你娘應該都跟你說了吧？”沐擎天撥了撥茶水上漂浮的綠色茶葉，還不忘用眼角瞥一眼沐書夜，威勢甚重道。

沐書夜垂下眼，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地點頭應道：“已經說了?！?

“哦？那你可知道為父為何會這么要求你？”

“難道不是因為您選擇了三皇子，才想要讓我離五皇子遠一點？”

沐擎天回道：“這只是一點。另一點，你也該注意下。此次你奉旨南下，立下了功勞，自然值得慶賀?？烧f到底，你也只是女兒身，將來還是要嫁人的?？偸桥c未婚男子走得太近，于你并無好處?！?

沐書夜連忙垂首應聲，心里卻是冷笑不已。沐擎天說得有多冠冕堂皇，其實也只是想要掩蓋他的真正用意。先是提到了齊凌，又提到了她的名聲，估計也對她的婚事有了想法。

這可真是一件麻煩事。

如果她是真正的沐書夜，遵從沐擎天的安排，并沒有什么不妥之處。關鍵是，她不僅不是沐書夜，還是被人稱為“風華才情不輸于男子”的葉輕塵，自然就不甘心接受這樣的決定。

應該說，這個世上，除了她自己，已經沒有人能替她做決定了。

看來，趁著沐擎天有所動作前，她必須要盡快了解清楚，不在京城的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也沒察覺到沐擎天已經叫了自己很多次，直到耳邊驟然響起沉重的咳嗽聲，她才猛然回神，當下干笑了幾聲，笑嘻嘻問道：“您還有什么事兒么？”

“為父問你話，你在胡思亂想什么？”沐擎天沉聲叱道，銳利的雙眸緊緊鎖住她的，似是想要看到她的眼瞳最深處。

“許是坐了數日的馬車，有些累了。您剛才說了什么，可否再說一遍？”沐書夜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眉宇間蘊藏起一抹煞氣。

沐擎天倒是沒有發覺她的異樣，只是冷冷問道：“勛瀾的事兒，我聽說是你攪混了的？”

沐書夜頓時垮下一張臉，無可奈何地抱怨：“您這可就冤枉我了。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家，哪里有本事去攪黃大姐夫的事情？再說了，他可是大姐的夫君，算起來也是咱們的親人，我完全沒有這么做的動機啊！您可一定要明察??！”

聞言，沐擎天的臉色也和緩了些，對葉勛瀾刻意的提醒多了幾分猜疑。許是隨了她娘的性子，這個女兒向來大局觀，不會輕易就做出愚蠢的事情來。比起她的大姐和二姐，他有時候更欣賞她的果敢和機智。

也就只有佘姨娘那樣的人，才能教出他這樣的四女兒吧？

他心里忽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本已經定下來的親事，此刻突然又被自己親手推翻。他覺得，以這個女兒的聰慧和膽量，配陳氏選出的那個人，著實是可惜了。

這樣的人，應該配那個人才對。

這么想著，他突然關切道：“夜兒，剛才是為父考慮不周，你不要放在心上。眼看你年紀不小了，為父替你尋了門親事，你看如何？”

沐書夜懶懶抬眸，“哦？不知道父親選了誰？”

沐擎天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三皇子，齊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