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沐書夜聽了卻臉頰發燙，下意識就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殿下，該說的話，我已經說完了。你現在固執己見，不過是沒遇到能讓你動搖的事情。回京之后，想必你就不會這么想了。”

她想，不僅不會，恐怕連她這個人是誰都會忘記了吧？

齊凌卻搖搖頭，走上前一步，看著她螓首微垂樣子乖巧，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不止一次提到了他的心意，可每次都會被不軟不硬地擋回來，這么多次下來，雖說已經有些麻木，可到底還是不甘心。

仔細想想，他身為皇子，身份尊貴，多少人想要巴結，唯獨這個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裝作不知情，有時候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老了，再也沒有了吸引小姑娘的魅力。

他心里堵得慌，也沒心思跟她繼續計較，擺了擺手走出涼亭，背影里透著些許落寞。

沐書夜長舒一口氣，刻意忽略掉填滿胸口的郁氣，抬頭看了看眼前這片桂樹，不由得苦笑。

思沐園……

到底思的是誰，戀的又是誰？

龍三等在思沐園外，甫一看到沐書夜出門，連忙跑上去，圍著她轉了一圈，不確定道：“那個齊凌，沒對你怎么樣吧？”

沐書夜怔了怔，隨之冷哼了聲，“我都從里面出來了，你才來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太遲了？”

提到這個，龍三忍不住撓頭，憤憤不平道：“你以為我不想跟你進去？也要看我能不能進去啊！這扇門剛關上，無劍那小子就帶著人來守著，我硬碰硬也無濟于事啊！而且，你也委實大意，怎么可以隨隨便便跟了齊凌進去？萬一齊凌想要對你做什么，你能反抗得了嗎？”

沐書夜眉心一跳，瞪了眼龍三，低聲叱道：“你不懂就不要亂說。什么時候能像寒老大那樣少點話，我耳朵就清靜了。”

“哎，寒老大有什么好？木頭都沒有他這么悶的。沒有我陪著你說話，你肯定會無聊的啊……”

沐書夜成功地轉移了話題，對龍三提到的事情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不是她大意，而是覺得齊凌不會那么做。那么克制的一個人，眼里流露出來的情緒卻是騙不了人的。

這一刻，她相信他。

接下來的行程變得無比順利，三日過后，車隊便回到了京城十里之外。

齊凌命車隊原地休息，等到禮部尚書李崇渙出城來迎接，才進了城。

沐書夜躲在車內，掀開簾子一角，看著道路兩旁擁擠圍觀的人群，心里不由得一陣感慨。

當初離開時，還是炎熱夏季，她剛從左都督府里走出來，擁抱這廣闊天地，更重要的是能夠南下去聯系寒老大等人，心里的激動簡直無以言表。而那時，她與齊凌還處于互相戒備的狀態，誰又能想到南下回來，已經進展到如此地步？

恍如隔世，也不外如是吧？

龍三坐在她的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腰間玉佩，偶爾還掀起眼簾偷偷瞥她，直到被她逮到，才嘻嘻哈哈地問道：“回去后，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沐書夜抿了抿唇，繼而道，“我本來以為，左都督府四小姐這個身份，不會太過惹人注目，是以并不會給我太多束縛。如今看來，到底還是猜錯了。身份太過卑微，也是一種束縛啊！”

想要做點什么，總是被人冠以“身份卑微”的帽子。稍微表現得不正常些，便會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日子還真是過得艱難。

龍三也跟著擰起了眉頭，別的問題都還好解決，唯獨這身份問題改變不了。

他撓了撓頭，后宅之事本來跟他無關，此刻想要出點什么主意，也頗為不現實。實在想不出來，他就建議道：“要不，你回去試試看，能不能從那位傳奇的佘姨娘身上想想辦法？再不行，你也可以去找慕容大小姐的啊！我看她對你挺好的，雖不能像對葉輕塵那么好，可尋常尋個理由讓她幫忙，應該沒什么大的問題吧？”

提到這個人，沐書夜才驟然想起來，自從在邊關大營分別后，她已經很久沒見到慕容英，那么個大活人，似乎就從邊關大營消失了一樣。

她皺了皺眉，問向龍三，“你不是跟她一起的么？這次回京，怎么也沒見到她？”

龍三沒好氣地白眼，“等你問起來，桂花都謝了。慕容大小姐說她臨時有事兒，被慕容大將軍叫回京城去了。只是時間緊急，來不及去通知你。”

“什么時候的事兒？我也沒聽你提起過啊！”

“就在你跟五皇子被人追殺失蹤的那天。”提起這個，龍三也有些心虛，連忙躲開她的視線，“后來，我和寒老大以及無劍忙著找尋你們的下落，找到之后又被大消息沖昏了頭腦，也就剛才才想起來的。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沐書夜頓時哭笑不得，拍掉他豎起來的手指，并沒有指責他什么。慕容英突然南下又突然回京，行蹤也夠隱秘，現在時間過去了那么久，想必早已經回到家了。

這么想著，不經意間掃過，卻見龍三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大臉繃得緊緊的，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好奇道：“你這是在做什么？”

“你是不是也沒告訴慕容大小姐，你的真正身份。”龍三突然蹦出這么一句話。

沐書夜不禁扶額，刻意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道：“龍三，什么叫做我的真實身份？已經回京了，以后這話不要再提。我的真實身份，便是左都督府的庶出四小姐，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至于慕容英，還是等找到好時機再說吧。你也知道，父親生前與西北慕容恩頗多嫌隙，他在當年那件案子之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現在也暫時查不出。而厲染為何會將你交給慕容英，慕容恩對每個進入軍中當兵的人向來嚴苛卻唯獨不審查你的身份，這些問題，不是你沒想它們就不存在。我的真實身份，僅限于你們知道。至于其他人，一概不能泄露！”

龍三依舊固執己見，“慕容英不是你生前的好友？”

“她是，可她更是慕容恩的女兒！”沐書夜整肅了顏色，冷冷叱道，“我告訴你，你若是向別人泄露半句，我的處境就危險幾分！難道你想要看著我被人害死嗎？”

“當然不……”龍三被這個“死”字刺激到，差點就彈跳起來，而后察覺到情緒過于激動，才別過頭，稍微緩口氣，借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沐書夜無從安慰，眼神掠到簾子外的景象，眉心幾乎皺成了一團疙瘩。也不知道，回到左都督府迎接她的將會是什么？她跟葉勛瀾同時回京，后者肯定會去拜訪沐擎天，到時又會怎么提起她？

左都督府里，高墻大院，她想要走出門體會下京城的“風土人情”，可不是那么容易啊！

正這么想著，前方似乎傳來了一陣喧鬧聲，隨后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周邊圍觀的人群一個勁兒往前涌去。

沐書夜看了下龍三，龍三意會，連忙掀開車簾跑前方去查看個究竟，不一會兒，便見他折返回來，眼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還沒完全坐下，他便眉飛色舞地描述起來，“前邊有個學子攔了五皇子的車駕，說是要五皇子替他及一眾無辜受害的學子們伸冤。”

“說重點。”這個龍三，說話永遠這么啰嗦。

“重點就是，那名學子向五皇子告狀，聲稱本次秋闈里，有人徇私舞弊知法犯法泄露試題，前三甲中有人名不副實。”

居然還有這等事兒！

沐書夜眸光微閃，恍惚想起齊凌跟她提到過秋闈一事，只是當初她并不怎么上心，倒也沒注意到回京時居然已經知道前三甲了。不過想想，似乎也跟她沒有多大的關系，她還是專心應對來自左都督府的各種“挑戰”吧！

沒過多久，車隊又緩緩前行，快到皇宮時，齊凌派來無劍，讓他護送沐書夜回左都督府。沐書夜婉謝了他的好意，同時也把龍三轟下了馬車，自己孤零零地回去。

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左都督府門前，沐書夜一走下來，看到眼前這么多的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記得，她并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今日回來的消息！

陳氏走了上來，握住她的手，笑意盈盈道：“你這孩子，回來也不跟家里人說一聲，若不是五皇子特意派人傳來消息，大家都還被蒙在鼓里呢！不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沐書夜垂下眼，不著痕跡地抽出手，自然地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勞夫人掛心，簡直罪過。”

“這話就說得客氣了。”陳氏訝異于她的行禮方式，卻也不點破，再次不厭其煩地拉起她的手，轉過身看著立在門前的下人，笑得得體端莊，“你們都杵著做什么？還不快來見過四小姐？”

話音剛落，一行人齊齊跪地，高聲呼喊，引起了來往行人的注意。

沐書夜又抽出手，徑自藏于袖子中，不解道：“夫人，你這是要做什么？如此大張旗鼓的，若是讓父親知道了，又該責怪我不懂規矩了。”

陳氏撥了撥鬢邊的金步搖，與她一同走進去，“你大可放心。這是你爹早就吩咐好的，待你回府，便讓我帶著人迎接你。他說，你雖為女兒身，卻跟隨五皇子南下，吃了不少苦，當得起這份大張旗鼓。”

沐書夜袖中的手握了又松開，松開又握起來，對沐擎天的吩咐有些忐忑不安。她知道，沐擎天肯定不會無緣無故這么做，可用意如何，恐怕還要細細深究。好在沐擎天并不在府中，她也有了時間去準備，與陳氏分別后，腳下生風似的回了佘姨娘的院子。

門口灑水的丫鬟看到她大步走進來，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下一刻，撒腿兒往屋里跑，歡喜叫道：“姨娘，四小姐回來了……”

沐書夜負手立于臺階下，仰頭看著不大不小的院子，吐出胸中一口郁氣。見識過外面天地的廣闊，此刻被頭頂這方小小天空壓著，莫名覺得憋屈。

佘姨娘小跑著出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幅畫面，不自覺就停下了腳步，就連呼吸也變得輕緩，生怕驚擾了前方仰首冥思的人。

可惜，沐書夜早已察覺到她的存在，當下大步走到她面前，拱拱手恭敬問候，“娘親，我回來了！”

佘姨娘就那么紅了眼眶，摸摸她的臉，又上下查看了一番，含著淚花笑道：“夜兒，你可終于回來了！這些日子，在外面過得可還好？我看看，你這衣服都變得寬大了……”

聽著這絮絮叨叨的話語，沐書夜心頭溫暖，拉著她的手往屋里走去，“娘親不必擔心。如今我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么？”

佘姨娘欣慰不已，連忙讓人去準備熱水供她梳洗，同時也吩咐身邊的嬤嬤去準備些點心來，小小的院子里頓時鬧騰一片。

陳氏和自己兩個女兒坐在屋中閑聊，甫一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將手中的點心丟到盤子里，臉色驀地陰沉莫測。

沐書情忍不住罵起沐書夜來，“娘，你為何要親自去府門處迎接那個人啊！當初就應該把她關在門外，殺殺她的銳氣。這下倒好，不僅那個人目中無人，就連佘姨娘也越發不將咱們放在眼中了。”

陳氏冷笑了聲，也沒心思去安撫這個囂張的小女兒，“你以為我想去接沐書夜么？她是什么身份，值得我親自迎接回府！還不是你們爹爹吩咐下來的，想知道為什么就自己去問吧！”

沐書顏和沐書情頓時面面相覷，異口同聲道：“爹爹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