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勛瀾不想再跟沐書夜打啞謎，坐在桌邊，指尖胡亂敲打著桌面，整個人顯得無比煩躁，“說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不信，沐書夜將他拉到這里來，又特意讓他失態，只是一時興起而已。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已經將她了解得那么深，甚至在想到這些時，并無任何不習慣。

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沒別的意思，純粹是拉你過來喝茶閑聊而已。”沐書夜開始睜眼說瞎話，語氣似乎也放軟了些，配合上那副認真而寂寥的模樣，倒是辨不出真假，“我知道，以往對你存在偏見，做了不少錯事兒。不過，做都做了，我也不后悔。你若是把我想成蛇蝎女人，我也無話可說?！?

這都算什么？

葉勛瀾忍不住皺眉，他想聽的可不是這些東西，誰有心思去追究她以前做沒做錯事兒。如今，他只關心她究竟是誰，為何會去邊關大營外的樹林。口隨心動，他不自覺就問了出來。

沐書夜解釋，“我再說最后一次，我是左都督府的沐書夜。大姐夫，你若是覺得不可信，大可直接去信問我大姐，問你的岳父。他們的話，你總可以相信吧？”

葉勛瀾不置可否，卻聽她繼續道：“再者，如果我是那什么葉輕塵，我會對你存在偏見么？據我所知，你和葉輕塵的關系不同尋常，想來也不是我這種態度吧？”

“那你怎么會去邊關大營外的樹林？”葉勛瀾似乎已經信了她的說辭。當年的事兒，除了他的親信和少部分人，沒人知道葉輕塵是被他逼死的。倘若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沐書夜，的確應該是這種反應。

然而，沐書夜卻不打算認下自己去過邊關大營外的樹林一事，不管葉勛瀾如何逼問，她都一口咬定自己沒去，肯定是消息出錯了。

可真的是消息出錯了么？

潛意識里，葉勛瀾不信，他手下的能力還是信得過的。

“你不信，那我也沒辦法。”沐書夜攤開手，無可奈何道，“最簡單便捷的方法，便是找出人證物證來。如今你單憑一面之詞就來質問我，是不是不太妥當？”

葉勛瀾自然沒什么人證物證，見她如此堅持，不禁將信將疑，“你當真沒去？”

“當真！”雖對此保證極其不屑，可為了演戲演得真點，沐書夜也是蠻拼的。

聽到這兩個字，葉勛瀾瞬間松了一口氣。潛意識里，他并不希望那些可怕的猜測變成現實，雖說沐書夜不怎么討喜，卻總比那個人還活生生存在于世間要好得多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他是做了錯事兒，可重來一次，他依舊會這么做。

這兩年來，權勢和名利成為了他的追求，倘若沒有兩年前的事兒，或許他還窩在狹窄的營帳里，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他抬眸，重新看向一臉平靜的沐書夜，這個看似固執的女人，皮囊下包裹著的卻是一顆狡猾的心。剛才不論他怎么逼問，居然問不出絲毫有用的信息。果然是跟在齊凌身邊久了，插科打諢、避重就輕等招數也運用得嫻熟自然了么？

這么想著，他沒了繼續喝茶的心思，意味深長地道了句“來日方長”，便起身離開。

沐書夜目送著那道身影離開，唇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意。之后，她徑自回了驛館，稍作休息便去找齊凌。

恰巧齊凌正在處理瀘州城官員被殺的案子，她閑來無事，就坐在旁邊吃點心看話本子，好不快哉。

齊凌看不得她這般逍遙自在，隨手往她懷里塞了好幾本冊子，用他的話來說，那也是話本子，只是可以看看增長見識。

事實上，那些冊子也的確讓她增長了知識，其中簡單介紹了玉涼國和齊云國的軍事力量以及諸多邦交戰爭，完完全全就是她父親指揮下的邊關大營的榮譽史。

只是，這榮譽史在兩年前戛然而止。

她拿起來隨便翻了翻，就再也放不開，因為她在里面看到了她父親以及眾多熟悉之人的名字。

越看下去，她越覺得心驚。與其說那是話本子，還不如稱之為戰爭記錄冊。若是以她有記憶以來經歷過的邊關戰亂為中心，左右延展而去，那么往左，最久遠時她父親剛剛展露頭角打了第一場勝仗；往右，厲染接手邊關大營的將領之位，與玉涼國大戰幾次。僅僅是枯燥乏味的幾個字，卻讓人浮想聯翩。

她竟然不知，十幾年前，她父親打敗了當時的玉涼國太子玉君臨，從而平步青云深得圣心，慢慢向邊關大營的定國將軍之位靠攏。

“感覺到很不可思議？”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原來是齊凌看到了冊子上的內容，見她滿臉迷惑，這才開口相問。

沐書夜緩緩合上冊子，抿了抿唇，苦笑道：“確實有些不可思議。自我有記憶以來，父親從未打過敗仗，卻也從未跟我提起他的輝煌。但是，他卻多次提到玉涼國的玉君臨，聲稱那是個驍勇善戰的將軍之才，每每提起頗多羨慕，仿佛他和玉君臨相遇于沙場，他肯定會敗北一樣?！?

齊凌眼里劃過一絲詫異，顯然對這樣的葉閔蘊同樣感到很好奇，想了想，試探著道：“依你看來，定國將軍極其推崇玉君臨，甚至還將自己定位成玉君臨的手下敗將了？嗯，乍一聽來是有些可笑，不過聽你這么說，應該也八*九不離十了?！?

沐書夜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兒做了？”

被那涼涼的眼神掃過，齊凌不禁摸了摸鼻子，慢騰騰地挪回書案后，繼續處理手中的公務。

耳根清凈后，沐書夜才重新去查看那份冊子，這一看便是一早上。

沐書夜留在齊凌處吃飯，中途無劍走進來稟報，“殿下，剛才得到消息，林瑾被官員聯名舉報，說是他罔顧法紀濫用職權釋放罪犯出獄，請求您予以重罰。此刻，那些官員連同林瑾陳壽靖遠侯聚集在前廳，等著您過去主持大局?！?

齊凌眼里閃過一絲不耐，“讓他們先等著。你退下吧。”

“是?！睙o劍不禁為那些人鞠了一把同情淚，偷偷瞥了眼邊哼曲邊吃得歡樂的沐書夜，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你倒是吃得香。”齊凌意味不明道。

沐書夜吞下口中的飯菜，呵呵笑道：“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殿下，您也多吃點，早上那么賣力地處理公務，想必也餓了。”

說著，她狗腿地給齊凌夾了塊肥肉，一臉的天真無辜。

齊凌眼里劃過一絲笑意，也沒去動那塊肥肉，夾著米飯慢慢吃著，還不忘詢問她的意見，“這事兒，你覺得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還得怎么辦?！便鍟拱抢罪垼瑓s見齊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不禁嘆了口氣，“你心里早有論斷，何必來問我？”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你知道的，這屋子里可不養閑人?！边@么說著，齊凌還特意比劃了下整個屋子，一副“你不說你就不要吃飯”的架勢。

沐書夜無奈地放下筷子，好好一頓飯被打擾了，心情著實不美妙，“既然官員都聯名舉報了，一查二查之后，直接定罪唄。此事本就錯在林瑾，明知道陳壽有罪在身，居然還敢將其放出來，這不是找死么？”

齊凌搖搖頭，“那你可知道，林瑾為何會這么做？”

沐書夜搖頭。

見她難得這么老實，齊凌也不再賣關子，慢條斯理道：“據聞，林瑾此人謹小慎微，凡事三思而行，根本就做不出這么大膽的舉動。我讓無劍暗中去查探，卻發現他之所以會這么做，完全是受了別人的指使。你猜猜，那個人是誰？”

沐書夜倒是沒想到還有這一茬，凝眉細思，一個名字躍然而出，只是想想頗覺不可能，“我覺得最有可能的人，卻顯然不可能。你還是告訴我吧，那人是誰。”

“就是你覺得最有可能的那個人，陳壽?！笨吹姐鍟共桓抑眯诺氐芍p眼，齊凌似乎心情大好，頭頭是道地分析起來，“林瑾在陳壽手下做事，其人穩重踏實，洞察力強，曾經給陳壽出了不少主意。只是，在提拔了王匡昀和陳靖后，他就不怎么受到重視，彼此關系似乎也不咸不淡不好不壞。此番做出這些事兒，想必也是為陳壽所掣肘，不得已而為之?！?

齊凌想起回城時，去往府衙看到的景象。林瑾那樣的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算是夠狠。只是，此人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甘愿，饒是誰被如此威脅，想必心里也不舒服。

沐書夜不禁感慨，“這么說來，林瑾除非反咬陳壽一口，否則這處罰是逃不掉了?！?

齊凌深以為然。

待收拾了碗筷，齊凌去前廳見那些官員，而沐書夜則搬了張藤椅，優哉游哉地躺在院子那棵古樹下看天。

齊凌處理完事情來看她時，正好看到這樣一副畫面——

湛藍天幕，蒼翠古樹，其下藤椅上懶洋洋躺著纖瘦女子，白衣黑發，意態閑適，微風拂過樹梢，也帶起垂落的青絲翩然而舞，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本來在前廳里積蓄的怒氣，突然就那么消失無蹤，他深呼吸了一下，抬步便走過去。

“結果如何？”沐書夜抬起身子看了看他，而后又躺回去，懶洋洋問道。

齊凌見她如此閑適逍遙，眼里劃過一絲狡黠，出其不意地將其推下藤椅，自己則躺了上去，舒服地嘆了口氣。

沐書夜被他推下去，也不氣惱，拍了拍衣裳上莫須有的灰塵，雙手抱胸靠在了樹干上，俯視著那張俊臉，語帶肯定，“從你這神情來看，結果還是盡如人意的?！?

“意料之中的事兒?！饼R凌把手枕在腦后，瞇著眼望天，“林謹既然為陳壽所制，必然會一力承擔下后果。這樣的結果，想必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沐書夜心中了然，“這么看來，這個陳壽還真是真人不露相了?！?

此前聽說他家徒四壁孝順老母，她還以為他有多老實敦厚。如今看來卻是自己太過天真，能夠在城守位置上屹立不倒的人，怎么可能跟“老實敦厚”靠上邊？

仔細想想，那也是個精明人物，身在牢中卻能遙控林謹，他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她如是問，齊凌卻道：“誰知道陳壽的底牌是什么。不過，他有罪在身居然還敢罔顧法紀，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沐書夜不禁好奇，“你對他做了什么？”

齊凌鄙夷的眼神涼涼地飄過去，頗有些哭笑不得，“說得好像我很無情似的。你也不想想，我只是按照法紀予以嚴懲，讓無劍帶他回了大牢，待私吞官銀一案了結時，便是算賬之日。而除此之外，我還能對他做什么？”

“信你就怪了?！备嗵幠敲淳?，沐書夜不說完全摸清了他的脾性，可至少也看得出來，這是個陰晴不定睚眥必報的主兒。一旦看誰不順眼，絕對有一百種方法讓對方的日子過不下去，更別提陳壽這種自己作孽的人了。

也不知道陳壽是怎么想的，居然敢撞到齊凌的槍口上來。

齊凌起身，撣了撣袍子，一派豐神俊朗，“信不信，由你?，F在，先跟我去找個人?！?

“你還想拖著陳壽的案子？”沐書夜實在想不明白，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他居然還不負責任地往外跑，“你就不怕，葉勛瀾回京后，參你個瀆職之罪？”

齊凌自嘲一笑，“這陣子，靖遠侯閑得慌，想必早已著手此事。我怕也沒用。不過，今日*你必須要跟我走一趟。這個人，對你我都很重要?！?

沐書夜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被他一把拉了出去，遠遠還能聽到她的不滿。

“喂，齊凌，你好歹跟我說清楚，這個人是誰啊！不然我被你賣了都不知道?！?

“你覺得我會賣了你么？”

“這不是重點啊，重點是你要帶我去見誰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