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快要刺過去，小童眼里驟然浮起一層驚喜，下一瞬，驚喜變成痛苦，手中的寒刃鏗然落地，那聲音震得人耳膜顫了顫，眾人心頭像是被雪屑席卷而過，剎那間冰涼冰涼的。

那具小小的軀體倒了下去，無劍收起了那柄寒刃，當即跪地請罪，“請殿下責罰。屬下見這孩子手無縛雞之力，一時也未檢查他身上有否利器，致使您和沐四小姐受了驚嚇，屬下甘愿受罰。”

齊凌擺擺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行了，你起來吧。誰也沒想到，這么個小孩子居然會身上藏著利刃起了害人之心。下次注意點就是了，這尸首，先收拾下去吧。”

無劍連忙領命，剛拖起地上的小小軀體，門口卻傳來一聲高喊，緊接著林夫子沖了進來，將尸首從無劍手中抽出，沖齊凌怒不可遏道：“五殿下，你有何不滿，大可直接跟老朽提出，何苦去為難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老朽這小童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如此殘忍對他下手？你良心何安？”

見他越說越離譜，沐書夜在旁邊都聽不下去了，不由得出聲解釋，“林夫子，你先冷靜一下。五殿下并非草菅人命之人，犯不著為一個孩子而惹得彼此面上不好看。除非，這孩子做了什么不可原諒的事兒。”

林夫子當即反唇相譏，“沐四小姐，你所謂的不可原諒，還不是由你們說了算？我這小童跟隨我多年，為人乖巧，心地善良，怎么可能會做什么不可原諒的事兒？”

齊凌當即冷笑，“既然林夫子如此夸贊你的小童，想必你也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不如給本皇子和沐四小姐一個解釋吧。本皇子且問你，你這小童不好好待在藥爐里熬藥，為何把手腳動到了沐四小姐的藥里，給她下了劇毒？本皇子再問你，為何你這小童身上藏著利器，還對本皇子亮出了刀刃？”

林夫子一聽，頓時懵了，抱著那尸首往后挪了挪，梗著脖子嚷嚷起來，“不，這絕對不可能。五殿下，你想要置人于死地，也不至于憑空捏造這些罪名！直說你看我這小童不順眼，不就可以了？”

齊凌將那柄寒刃和那支簪子丟到他的面前，唇角突然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襯得那聲音愈發冷了，“本皇子來你這里沒多久吧？見過那么多魑魅魍魎，難道還會跟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過不去？你是小看了本皇子，還是太高看了你們自己了……誰允許你在本皇子面前如此大呼小叫沒規矩的？”

他前面一直微笑侃侃而言，最后一句語氣忽轉悍厲，雷霆霹靂，電光穿云，一道劍光似的急轉直下，林夫子本來還麻木平和的聽著，霍然都被這一聲震得渾身一顫，幾乎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么。

沐書夜見狀，扯了扯齊凌的衣袖，示意他收斂起滿身的戾氣，自己則蹲到林夫子面前，語重心長道：“林夫子，我二人雖不是什么良善之輩，卻也不會濫殺無辜，尤其還是對一個孩子。倘若不是這孩子動手殺人，我倆還不至于將他置于死地。這一點，希望你記清楚了。”

頓了頓，她撿起丟在地上的銀簪，沖他揚了揚泛著藍光的尖端，“今日，你來給我送藥時，想必也對我突然將藥放下不喝的舉動感到很奇怪吧？你應該知道，我懂得些醫術，尤其擅長解毒用毒，那一碗藥真喝下去，就憑這劇毒，當場就會讓我送命。我將此事告訴五皇子，本來是希望他替我查出真相，而查出的結果，便是你懷里的小童下的毒。到現在，你還想要維護這個死去的小孩兒么？”

罪證確鑿，林夫子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他慢慢放開懷中小童的尸首，心里卻在進行著天人交戰。

信，還是不信？

他忽然找不到答案了。

信，對他和這孩子的過去都不公平。他沒告訴齊凌和沐書夜，這個小童，從七年前開始就跟在他身邊，為人乖巧，聰明伶俐，頗得他的喜愛。他很難想象，這么一個可愛的孩子，怎么會做出那么殘忍的事情來。

可若是不信，似乎也不可能。沐書夜端起藥碗卻突然放下不喝的反常舉動，說明他送來的藥存在了問題。而藥罐子里的藥，除了他，便只有這個頗得他喜愛的小童能夠接觸。倘若沐書夜沒有說謊，那么，誰下的毒，也是顯而易見的。

一時間，林夫子頭痛欲裂，身形踉蹌了下，扶著桌沿慢慢坐下，兀自平復著內心里的洶涌翻騰。

齊凌沒再理會他，徑自對無劍吩咐道：“去查查，這小童是何身份？這段時間，可有人與之接觸過？”

無劍領命，將那尸首拖了出去，林夫子本想要阻止，卻在看到齊凌冰冷的眼神時，剛到嘴邊的話就吞咽了下去。其實，他心里是挺尷尬的，還沒弄清楚是非黑白，便直接質問齊凌，回想起來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算起來，今日他還算命大，得罪了齊凌，除了被罵了幾句，居然還能安然無恙。

怪只怪，自己老了，容易被人蒙蔽，到最后差點也成了別人的棋子，不管不顧地朝著死亡的路上奔去。

不過，幸好他沒有一條路走到底。

這個時候，林夫子也冷靜過來了，且不說此事他不占理，就算占理，也不該如此高調囂張。他用眼角偷偷瞥了眼齊凌，心里像是打了個鼓，猶豫著是否要丟棄老臉去認錯時，沐書夜及時解開了他的難題，“林夫子，看你吞吞吐吐的，可是有什么事兒？”

“沒……”林夫子下意識就回答，可在看到齊凌那冷得凍僵人的眼神時，身子抖了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沐四小姐言重了。老朽只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沐書夜笑瞇瞇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先坐著吧！那小童的身份，估計待會兒便會知曉，到時你也可以在旁邊聽聽。現在，五皇子可有事情要問你呢！”

聞言，齊凌驀地看向她，無聲詢問著——我何時有事情要問這個老不死了？

沐書夜眨了眨眼，當初沒找到駱紫衣時，你便來找林夫子，難不成是來找他玩的？

齊凌頓時恍然大悟，拍了拍桌子，不冷不熱道：“沐四小姐說得對。既然林夫子在這里，本皇子也省去了一番功夫。此前來找林夫子，不想中途遇上了刺客，有些該問的事情并沒有問到，不知道林夫子可否給本皇子解解惑？”

林夫子連道不敢。

齊凌冷哼了聲，隨之道：“林夫子，你既然是陳壽的岳丈，那么想必也清楚，這個女婿為人如何吧？不如來給本皇子談談？”

林夫子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什么，卻不說破，直接道：“在老朽看來，老朽這個女婿是個孝子，只是心腸太軟，容易受人蠱惑，犯下些錯事。”

齊凌和沐書夜面面相覷，“孝子”“心腸軟”，這些或褒或貶的詞匯用在同一個人身上，可就值得人細細推敲了。

林夫子繼續道：“陳壽與小女定親后，對小女還算不錯，至少沒像別人那般到處拈花惹草，老朽心中放心，便很少過問這兩人的事兒。后來，陳壽當了城守，本事見長，老朽更不用擔心自己的女兒跟著會吃苦。之后離開瀘州城云游，三年后再回來，才知道他家徒四壁，窮得連給親生母親看病都要依靠小女的嫁妝。”

沐書夜不禁訝然，“陳壽不是城守嗎？就算單領俸祿，也不至于會家徒四壁沒錢看病吧？”

“當時，老朽也有同樣的疑惑。”林夫子若有所思，想起這一茬，卻忍不住感慨唏噓，“可是，不管老朽如何追問，陳壽竟不曾提起只言片語。到了最后，老朽只能去問自己的女兒，奈何這夫妻倆竟像是商量好一樣，不曾透露什么。”

這么說來，連林夫子也不清楚個中緣由了？

這是盤桓在齊凌和沐書夜心頭的疑惑，然而現在陳壽不在此處，他們縱然有萬千疑問，也無從得到解答。

這么想著，卻見無劍提刀走進來稟報，“殿下，屬下已經查到，那小童并非林夫子身邊的小童。真的小童已經在三年前被殺死了，這個小童受人指派，潛伏在了林夫子的身邊，具體受何人指派，目的又是什么，尚不可知。”

齊凌看了眼搖搖欲墜的林夫子，無心去顧及他的情緒，沉聲道：“還有什么發現？”

無劍卻有些猶豫，看了看林夫子，似乎在顧及著什么。

“有話就說！我何曾教過你吞吞吐吐的？”

“是！屬下還查到，這小童最近與幾名黑衣人接觸，這些人所指的幕后手，乃城中一姓徐的老爺。據查，此人似乎與陳壽有些恩怨糾葛。”

聞言，林夫子砰地跌坐在地上，雙目呆滯，一時竟沒了其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