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子，你這是做什么？”

沐書夜心下頗為詫異，縱然剛才他倆對那小童下了死守，也未曾見他失態到如此地步。莫不是，這姓徐的老爺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夠讓他聞之變色？

齊凌用眼神示意了下無劍，無劍意會，上前將林夫子扶到椅子上坐下，又親自奉上茶水，見他終于回過神來，才退回到齊凌身后。

林夫子沖齊凌投去感激的一眼，呷了一口茶，茶水溫熱順著喉嚨流入腹中，剛才受到的驚嚇也慢慢沉淀下來，半晌后，他才放下茶盞，抬頭看向眼前這兩人，“五殿下，今日天色已晚，能否讓老朽先回去歇息？待老朽理順此間諸事，明日再將您想要知道的、而老朽又有答案的事情悉數告知。”

齊凌眉梢微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是一聲不吭地盯著對方，明明是毫無情緒的眼神，卻偏生讓人生出冬九臘月的寒冷來。

林夫子心中敲起了小鼓，今晚他著實冒犯，先是為小童的死觸怒了五皇子的威勢，此刻又在這位陰晴不定的皇子面前說出如此請求，他幾乎可以想象下一刻齊凌會如何收拾他。

只不過，他沒等來這一刻。

沐書夜噙著笑道：“我看林夫子也早現疲乏，那便先回去歇息吧。今日之事兒，純粹是這小童膽大妄為，有此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林夫子還請寬心。至于其他的事兒，咱們明日再說。殿下，你看如何？”

齊凌沒應答，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林夫子。

“殿下……”沐書夜湊到他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直到把他的神智拉扯回來，暗暗瞪了一眼，面上卻笑得坦然，“殿下想必也累了，再有什么事兒，不如留待明日解決？”

齊凌冷哼了聲，背過身子，冷冷道：“林夫子就先回去吧。無劍，找幾個人去保護林夫子的安全。”

“五殿下……”林夫子忍不住驚呼，所謂的“保護”，實則是要軟禁他啊！

齊凌冷冷掃過一眼，“怎么？你有意見？”

林夫子為這樣冷澈的目光所懾，心尖兒隨之顫了顫，勉強擠出一絲笑道：“老朽不敢，只是覺得有些受寵若驚。殿下，這是否太小題大做了？”

“你以為本皇子是那等閑得無聊之人？”齊凌唇角微勾，眼無笑意，“此處并非瀘州城內，今夜又發生了這等事兒，難保不會有人想要對你下手。本皇子這么做，著實是為了你好。倘若你無愧于心，又何懼這些？”

林夫子被他這么一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仔細一想，五皇子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他又沒做什么對不起眼前這兩個人的事兒，又何必如此抵觸？再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似乎也沒有與之討價還價的余地，他心下一涼，只希望自己的擔憂不會變成現實，沖齊凌拱了拱手，便也無聲退下。

“林夫子性情耿直，你又何必跟他過不去？”沐書夜扶著桌子坐下，不無好笑。

齊凌不悅挑眉，“你覺得我在針對他？”

他是那么無聊的人么？

沐書夜當然知道他不是那么無聊的人，不然也不會大費周章地撥出人來保護他，可惜某人的好意，對方似乎領受不了。

齊凌絲毫不擔心，他這么做，可不是為了讓那個老頑固領情的。他越過沐書夜肩頭，瞥到那一張床，眸光一閃，出其不意地攬起沐書夜的腰，往床上倒去。

沐書夜叫了一聲，又羞又怒，正要拍開他的手，卻被他點了穴道，眼睜睜看著自己隨著他的動作倒下去，身后那方溫熱而結實的胸膛驚得她身子顫了顫。

“齊凌，你做什么？快點解開我的穴道。”她看不到齊凌的表情，整個后背卻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身子的重量隨之傾倒過去，如此親密的接觸教她頗為無所適從，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齊凌伸手扳過她的身子，使其側躺在床上，與他相對而視。他將她的發絲撩到耳后，眼里滿是得逞的笑意，“你身子還沒恢復過來，肯定也累了，今夜就好好休息吧。”

這么說著，他衣袖一揮，燭火一熄，房中陷入一片寂靜當中。

黑暗中，沐書夜看不到他的神色，卻覺那雙黑曜石般璀璨的雙目緊緊盯著自己，惱怒到了極點，喘著粗氣道：“五殿下，我自然是要好好休息的。然而，你是否也該回你的房間？”

“不回。”黑暗中，某人的聲音堅定不變。

沐書夜氣得咬牙切齒，“你不回去，我怎么休息？你這不是坑我么？”

話音未落，一只手穿過她的腰，將她扳正呈仰躺的姿勢，齊凌又靠上去，從床內側扯過被子蓋在兩人的身上，距離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

沐書夜滿腔的怒氣無從發泄，此時此刻，她只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還真是糟糕透了。

“行了。你也別在心里罵我了。為了蹭這張床，我容易么？”齊凌又將被子往上拉了拉，打了個呵欠，黑暗中傳來的聲音漸漸疲軟低沉，像是快要進入夢鄉了，“你昏睡的這幾日，我可是東奔西跑累壞了。不過，好在能找到些許眉目，你父親的證據又多了點兒。”

“什么？”沐書夜所有的憤怒頓時一掃而空，迫不及待地問他，“你去查了我爹的事兒？查到了什么？”

“這事兒，明天再說。今天我累了。”齊凌翻了個身，一手搭在了她的腰間，溫熱的氣息噴吐在她頸邊，撩得她心頭微躁，又忍不住開口，“齊凌，你睡過去點。你靠得這么近，我怎么睡？？

齊凌半只腳已經踏入了夢鄉中，見這女人如此聒噪，一手抓起旁邊的枕頭塞了過去，“好好睡覺。明天起得比我晚，看我怎么收拾你！”

沐書夜一口咬到了舌頭。

第二日醒來時，齊凌已經不在身邊，沐書夜擁著被子坐在床上，恍惚了會兒，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往旁邊看了一眼，臉色微紅。她都不清楚，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又怎么會安然睡到了現在。

抬頭望天，秋日高懸，顯然已經不早了。想起昨晚某人睡前的威脅，她的臉色又紅了幾分，甩甩頭，將此刻的胡思亂想拋到腦后。

她起身梳洗，水溫漸涼，拍到臉上，心尖兒跟著顫了顫，恍然想起初秋已至，再沒幾日便是齊孝帝的壽辰，心情微涼如掬于掌心的水。

這邊的事兒，一時半會兒也沒能那么快解決，恐怕京城里的好戲是看不到了。想想都覺得可惜啊！

就在這時，敲門聲傳來，沐書夜理了理衣袍，走去開門，卻見無劍木頭般站在外面，一板一眼道：“沐四小姐，殿下說了，您若是醒了，便隨屬下去找他。他會給你一個驚喜的。”

沐書夜第一時間就想到昨晚他說的事兒，當下大步往前走，“我現在很有空。你快前方帶路。”

無劍不敢耽擱，默不作聲地帶著她，往西南方向而去。沒多久，兩人由步行換做馬匹，一路奔馳，一盞茶后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沐書夜雖心中早有疑惑，可在看到這座古廟時，心中還是頗為感慨唏噓。

“沐四小姐，請隨屬下來。”無劍將兩匹馬栓到旁邊的樹上，那里也早栓了一匹，想來便是齊凌的坐騎。

兩人一前一后往古廟里走去，沐書夜邊走邊環視著，神情舒適閑雅，乍一看，還以為她在故地重游。

古廟似乎還是那日所看到的模樣，那兩扇門依舊殘破不全，廟中的陳設并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可沐書夜卻明顯感覺到了不一樣。

只是，不一樣的是空氣中的味道。

曾經在沙場上浴血奮戰的人，對一樣東西都特別敏感，那東西便是--鮮血！

那日，她和齊凌被困在了暗道里，無從得知此處的情形，可過了這么多日，廟中的鮮血氣味還沒消散，足可見戰況有多激烈。

想起身旁這人也參與了那場廝殺，她突然停住了腳步，淡淡問道：“那日，這里死了多少人？”

無劍怔了怔，隨之道：“也不算多，二三十個吧！”

沐書夜嘴角抽搐了下，二三十個對三個，全軍覆沒，的確不夠多的。

眼角瞥到無劍的冰冷木訥，她突然湊過去，笑著問他：“殺過癮了嗎？”

許是她語氣里的揶揄意味太濃，無劍冰塊般冷酷的臉上居然還浮起了一抹微紅，別過臉，輕咳了一聲，頭一次學會了轉移話題，“沐四小姐，殿下還在暗道里等著你呢！”

沐書夜哈哈大笑，走進了石門，無劍也緊隨其后，并沒有留在外面。她卻不擔心會被人偷襲。穿過古廟來到石門前，她并未見過其他人，可空氣中漂浮的綿長沉厚的氣息，也足以讓人對自己的安危放心。齊凌那種人，在一個地方栽過一次，絕對不會再栽第二次。

剛走進暗道，遠遠便聽到里面傳來的齊凌的聲音，“什么好事兒，居然讓你笑成這個樣子？”

原來，齊凌在里面等了好一陣子，居然也沒等來沐書夜，反倒是聽到了沐書夜少有的爽朗笑聲，不禁又瞪了眼無劍。

無劍不禁摸了摸鼻子，為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而感到悲哀，連忙識趣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無端成了自家主子出氣的對象。

沐書夜對此渾然不覺，走到他面前，斂起笑意，淡淡問道：“你大清早就來這里，可有什么收獲？”

“收獲很多，你想要聽什么？”齊凌用眼神示意無劍出去守著，蹲在沐書夜身旁，看著前面的坑坑洼洼，滿臉冷肅。

沐書夜拿起地上亂躺的細棍，隨手撥弄著地上松散的黃土，心情煩躁道：“那要看你想要說什么了。”

齊凌瞥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那就先說說這條暗道吧。幾日前，你我被困在這里，幸好無劍三人及時前來相救，這才能化險為夷。其實，沿著這暗道跑出去，本來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可惜……”

“可惜什么？”沐書夜忍不住追問。

當日，沐書夜被她父親的尸骨所擾，對身邊所發生的事情并不上心，只記得腦子里渾渾噩噩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沒了印象。剛醒來沒多久，她的身體精神狀況皆不好，也沒來得及問起事情的經過，但也暗自猜測他倆是被煙霧熏暈過去的。如今看來，事情倒不像是她所想的那么簡單。

“可惜，你我皆中了毒，走不出這暗道。”齊凌自嘲道，“你可能沒想過吧，從石門進來的煙霧里，居然還摻雜了毒香。幸好你吸入不多，否則可能還要昏迷幾日。”

沐書夜怔了怔，摸了摸自己的項上人頭，有些不可思議道：“這么說來，我還死過一遭了？”

“你以為呢？”頓了頓，齊凌又道，“不過，我倒是記住了那毒香的味道，后來讓無劍尋來幾種最常見的，卻發現那日迷暈你我的毒香竟是來自玉涼國。”

玉涼國？

這個名字，沐書夜并不陌生。在邊關大營往南，經過一片廣闊戰場，便是玉涼國的腹地。該國君主名玉君臨，驍勇善戰，仁政愛民，玉涼國在他的治理下也愈發國富民強，隱隱有與齊云國爭輝的架勢。

沐書夜百思不得其解，他倆應該沒得罪什么玉涼國的權貴吧，怎么會讓對方跨越國界專程來這里殺他們？

抬眸看齊凌，卻見他聳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你別這么看我。目前只能查到這種毒香的出處，可是誰用來對付咱們，也就不得而知了。”

說白了，持有這毒香的人，未必就是害他們的，可害他們的人，必然跟這毒香脫離不了干系。

“當日，無劍三人沒從那些黑衣人身上找尋到蛛絲馬跡？”沐書夜又問。

齊凌搖搖頭，“那些人，都是死士。”

而死士，身上不會有任何標明身份的標記，想要查到蛛絲馬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沐書夜抿了抿唇，清麗絕倫的臉龐上光影交錯，辨不清此刻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