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寒老大一直是冷靜克制的，在所有兄弟里，話最少，做的事兒卻最多，無愧于“老大”這個稱號。

可龍三從來沒見過寒老大如此激動，甚至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而動手打人。他心中疑竇頓生，思及寒老大剛才那番話，心中陡然一驚，上前揪住他的衣襟，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何會這么說？那沐書夜，難道不是……”

“什么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寒老大將他的手扯下來，別有意味道，“我記得將軍曾經說過，你是眾兄弟里最聰明的人，幼時練功也總是你練得最快參悟最深。你現在是太浮躁了，倘若肯把這份聰明用到正經事兒上，今日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說完，寒老大徑自撇下他，轉身走入了房間。

林夫子剛給沐書夜診完脈，叮囑了些注意事項，甫一看到寒老大走進來，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將視線全部投到他的身上。他心頭莫名一顫，猛地頓住腳步，不知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

齊凌靠在窗邊，雙手抱胸，銜著一抹笑意，揶揄道：“寒副將不愧是昔日定國將軍手下的得力戰將，瞧這拖人訓人的功夫，還真是令人佩服?！?

兩年前，定國將軍還在世時，寒老大英勇善戰的名聲也算響亮，后來出了那些事兒，這個本來就話少的漢子愈發沉默寡言了，身處于邊關大營中，很多人看到那抹冷靜自持默默承受的身影，都很難把他與昔日威風凜凜的副將扯上關系。

齊凌這番話，本來就是隨意調侃，卻無人注意到，站立在旁的林夫子身子僵了僵，抬頭看了看寒老大，又低下頭去整理桌上的藥物。

寒老大本來就黑的臉上突然現出了一抹紅色，他向來習慣了嚴肅，何曾被人調侃過，奈何調侃他的那個人又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除了沉默，也別無他法。倒是沐書夜看不過去，暗地里瞪了瞪齊凌。

她一直關心著寒老大和龍三的動靜，連忙問道：“你倆怎么吵起來了？你打他了？”

“無事兒。您不必擔心。龍三就是太莽撞了，被人打一頓，或許會讓他清醒些?！焙洗竽槻患t心不跳，上下左右打量著她，關切問道，“您沒事兒吧？可有什么需要……”

沐書夜高舉起右手，打斷了他的話，“無甚大礙。只不過嗓子有些不舒服，休息幾日便會好了。這幾日，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歇。待回了城，我有些事兒再同你商量?！?

寒老大也沒問是什么，橫豎她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什么事兒都無所謂了。雖沒有親眼見她走過那么多坎坷曲折，可此刻她能毫發無傷性命無礙，于他便是一種圓滿。

他朝沐書夜拱了拱手，恭敬地退了出去。

一片沉默中，林夫子突然笑道：“沐四小姐可真是好本事??！想那寒副將是何等人物，居然也能為你所用。此生能遇見五殿下與您兩位貴人，也是三生有幸了?！?

悠悠一句話，立即讓齊凌和沐書夜警惕起來。他們怎么忘記了，站在這里的人，并不完全是自己人，言行調笑間也無甚忌諱，竟是讓林夫子看入眼中，起了疑心。

又或者，他沒有起疑心，只是被迫看到了方才的相處，心中覺得訝異，并說了出來。單憑這一條，也足夠他死一萬次了。

林夫子似乎并沒察覺到自己說錯了什么，依舊鎮定自若地叮囑著沐書夜，等到他拉開后，齊凌沖無劍示意了下，無劍領命而去，半路卻被沐書夜叫住。

“怎么？”齊凌揮退了無劍，不解問道。

沐書夜想起林夫子那瞬間的背影，一時心有感觸，嘆息道：“先看看。他說得沒錯，我的身份與寒老大的相差懸殊，且不說他為何會對我恭敬如斯，便是我倆如何湊到一塊兒，于他而言也是個未解之謎。他會那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齊凌挑挑眉，雖不大贊成她的觀點，可畢竟是她的決定，自己也不能強加干涉，末了只能安慰她，“你也不用擔心太多。他不過是個教書的，并沒有多少勢力，想要翻出點風浪來，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其實，放過他也不是不可以，大不了今后我找人盯著他，有點風吹草動便暗中處理掉罷了。”

沐書夜對他的能力自然很放心，可回想起來，認識至今麻煩他甚多，一時有些愧疚。遠的不說，便是此次齊凌救了她的性命，就足以讓她心懷感激。

不想，齊凌卻是饒有興味道：“既然感激我，那是否該做些什么？”

“你希望我做什么？”沐書夜不禁好笑，她以前怎么沒發現這人順著桿子往上爬的本事如此高超。

齊凌突然湊到她面前，神秘兮兮道：“要不你給我做皇子妃吧！”

沐書夜眉心一跳，不自覺就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靜靜審視著他，卻見他滿眼含笑，英俊的面龐上看不出真假情緒，一時笑了起來，舒舒服服地靠在軟枕上，回道：“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

齊凌隱約猜到了什么，卻還是順著她他的話問下去，“什么條件？”

“我可不想頂著左都督府四小姐的身份出嫁。上輩子與這輩子，我只有一個父親，那便是定國將軍葉閔蘊。你要想娶我，不如先把我父親的冤案平反了吧！”

齊凌已經猜到會是這個條件，此刻聽她親口說出來，也不知是該慶幸知她甚多，還是該感慨自己聰明無雙。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二人就認定了一個事實，定國將軍葉閔蘊是被冤枉的，兩年前的冤案還等著他們去平反?？烧f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想要把這件事落到實處，一兩年內估計都無法做到。

畢竟，當年的事兒，牽連甚廣，朝中大臣無不諱莫如深，生怕一個管不住自己的嘴，就觸犯了當今皇上的禁忌。

對，禁忌。

那是齊孝帝親自加封的名字。

目前，憑借他二人的本事，想要還原當年的來龍去脈，尚且需要花費一番精力。這中間需要投入多少人手，熬過多少時間，又需要克服怎樣的難題，于他們而言都是個未知數。更重要的是，他們并不知道齊孝帝的態度如何。

當年的事兒，倘若沒有齊孝帝的允許和推動，那頂“通敵叛國”的帽子絕對不會扣到定國將軍的頭上。也許，齊孝帝是被人蒙蔽了，做了錯誤的決斷，可也不排除齊孝帝裝聾作啞趁機削弱定國將軍勢力的可能。可就算他們把證據都擺到了齊孝帝面前，也要看齊孝帝是否會認可會接受。

從另一層面來說，為定國將軍平反，也就是與齊孝帝唱反調，甚至是逼著齊孝帝去承認當年犯下的錯誤。

這無疑是萬分艱難的。

挑戰一個帝王的權威，結果不外乎兩種：要么粉身碎骨不得好死，要么趁機推翻那個帝王的統治，自己成為新的主宰，制定新的規則。

可沐書夜不想死，至少不能在冤案未平反之前就灰溜溜地死去，那會讓她九泉之下無顏去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果是后者……

她目光流轉，在齊凌身上轉了好幾圈，瞧見他豐神俊朗氣質凜然，隱隱有股君臨天下之勢，愈發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會更大些，看著他的眼神也欣喜了些。

“齊凌，你想要做皇帝嗎？”她忽然問道。

齊凌一口茶噎在了喉嚨里，咳嗽了會兒，拿起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嘴角的茶水，有些意味不明道：“這似乎不是你該問的。”

“哎，你跟我，誰跟誰啊！你就直說吧，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沐書夜扯著他的袖子撒嬌，自己卻被自己的惡寒給驚得掉落一地雞皮疙瘩。

齊凌微微瞇起眼，目光在抓著袖子的小手上停留了會兒，有些欣喜，又有些莫名煩躁，丟下帕子就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要知道，這話擱出去，你的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

這番話，他也就隨便吼吼，糊弄那些不知世事的閨中小姐，卻是嚇不到久經風浪的曾經的定國將軍府大小姐葉輕塵。

是以，他說完后，后悔得都想要打自己的嘴巴。不過是回答個問題而已，居然還分寸大亂了，他可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沐書夜卻是笑了，十指交叉著，輕置于膝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任由他兀自懊惱，而自己卻將那點心思窺盡了全部。

她知道，齊凌出生于皇室，定然對那個位置心存想法，倘若能夠讓他君臨天下，是否就離沉冤得雪不遠了？

這么想著，她看向齊凌的眼神里充滿了討好，似乎此刻就看到了齊凌君臨天下的那一日，看到扣在父親頭上的“通敵叛國”的帽子被瀟灑利落地掀開，定國將軍府上方晴空朗朗，數百冤魂終于不用再背負罵名得見天日。

那一天，想必是人生中最美妙的日子！

沐書夜單是想想就覺得萬分激動，猛地抓住齊凌的手，目光灼灼地勸道：“齊凌，不如你就去做皇帝吧。做了皇帝，可以幫我父親平反，還定國將軍府一個公道?！?

齊凌脾著她，語氣涼涼的，“這么說來，好處全部被你撈走了？”

“額……”沐書夜眼珠子轉了轉，繼而笑嘻嘻地湊上去，“也不全是我的好處??！好處最多的肯定是你了。你想想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廟堂內外無人不臣服，權柄在握，殺伐由爾，豈不快哉？”

齊凌的臉色黑得不能再黑，也不知為何，聽到她這么說，心頭莫名火起，捏起她的下巴，陰惻惻道：“若我真做了皇帝，第一個饒不了的就是你。”

沐書夜頓時懵了，她記得自己沒招惹他吧？

她試圖挽救自己未來的小命，爭取給這未來的君王留下良好的印象，甚至不惜多露幾顆白牙，對某個冷面之人一臉討好，“殿下，你這話，請恕我不能贊同。您看，我這么為你盡心盡力，也不求什么嘉獎，只希望你能圓我一個小小的愿望。我可沒要求其他的啊……”

齊凌不想再聽下去，他怕自己莫名而來的火氣會促使他做出什么荒唐的事兒，撇開手中溫軟細膩的察覺，騰地起身，走出幾步忽又停住，回頭看著她，頗有些咬牙切齒道：“想要為你父親平反，那就先做我的皇子妃吧！”

丟下這句話后，他便大步離開。

沐書夜頓感莫名其妙，這齊凌莫不是糊涂了？有她幫忙坐上那個位置，豈不是少了很多阻礙么？為何現在好像變成她求他去做皇帝似的？

還說什么“想要為你父親平反，那就先做我的皇子妃吧！”，他莫不是想要娶她為妻？

沐書夜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連連搖頭安慰自己。事情肯定不會是她所想的那樣，齊凌是要成大事的人，又豈會將心思放到這些兒女情長上？

可她一時又想不透齊凌那么說的用意，無奈之下，只能暫時將此事壓下，被子一拉，悶頭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