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沐書夜的巴掌拍下去前，齊凌已經伸手將其握住，任她如何掙脫，也不放開手。

“齊凌，你給我放手！”沐書夜拗不過他，一雙美目瞪得圓圓的，比暗道內的火苗還要亮幾分。

齊凌非但不松開手，反而握得更緊，走到她身邊，低頭凝望著那剪水雙瞳，湊到她耳邊揚唇輕笑，“先不要急。該放開的時候，我自然會放開。你別以為躲在這里就安全了，不想被人發現的話，就乖乖聽我的話。”

在這里，難道還不安全？

沐書夜狐疑的目光在昏暗的暗道里逡巡，她基本可以確定，除了那扇門并無其他入口，倘若他們躲在這里，對方應該還不至于會找到他們吧？

“目前來看，這里只有一個入口，也就是說，咱們要出去也唯有一個出口?！饼R凌整個人都被籠罩在昏暗中，脊背挺直，聲音低沉，那微弱的火光隨著他的動作搖曳不停，襯得整個人的氣質冷峻而詭譎。

沐書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聽那語氣里多出來的凝重，一顆心也隨之沉到谷底。

方才，她只想到面前這扇門可抵擋追兵，卻忽略它也能成為他倆逃走的阻礙。倘若這條暗道的另一端是死路，而唯一的出口又被敵人發現，那情況可真是不能再糟糕了。

“情況也未必有那么糟糕，萬一那些人沒有發現這石像背后的秘密呢……”沐書夜還心存僥幸，下一瞬，卻被齊凌捂住了嘴，扯著她往暗道里走去。

沐書夜怔怔地忘記了動作，由著他拉著自己，在黑暗的暗道里前行。約莫走了十步左右，外面的動靜卻越來越大，想來應該是那批想要置他們于死地的黑衣人。

置身于黑暗中，聽覺也變得格外敏銳，像是什么東西被砸碎在地上，噼里啪啦尖銳刺耳，哪怕沒有親眼所見，也可料想外面是何等的狼藉滿地。

一陣混亂中，隱約有腳步聲傳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聲音越來越靠近，暗道中的兩人也繃直了身子，不自覺地屏息凝氣，身子一動不動宛若僵尸，生怕被外面的人發覺出半分端倪。

那腳步聲忽然停了下來，隔著一扇門的距離，那份沉穩有度依舊清晰地傳入耳中，給人一種彼此面對面的錯覺。

沐書夜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扭頭看向齊凌，卻見他緊緊抿著唇，臉色凝重陰沉，冷冷盯著面前的石門。她絲毫不懷疑，一旦門外的人有什么不利的動作，身旁這人也絕對會先發制人。

然而，那腳步聲停止后，對方似乎沒有在思考，并沒有聽到其他的動作。片刻后，那腳步聲重新響起，在沐書夜逐漸雀躍的心情里漸行漸遠，最后連帶著其他人的聲音消失不見。

沐書夜這才深呼吸了一口氣，捏了捏掌心，卻發現涼濕涼濕的，手心里竟然出了冷汗。再抬頭，卻見齊凌依舊緊繃著臉，眼里的沉重不減反增，她心下好奇，不由得問道：“人不是走了么？怎么你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齊凌拉著她的手，在墻上摸索了會兒，徑自往里走去，“現在，外面那些人是走了，但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折返回來？我曾跟你說過，此處并不是那么安全，唯一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想要逃生，還得另想其他的法子?！?

沐書夜心中了然，方才那人真要發現了他們藏身的暗道，后果肯定會無比嚴重。當時，他們還沒確定暗道的另一端是生機還是死路，除了死守那扇石門，別無他法。

隱約中，她覺得那些人不可能那么輕易就離開了。她記得，從小溪穿過蘆葦地再到古廟，沿路并無什么藏身之處，唯一能藏得住人的，也就只剩下這座古廟了。那些人雖然離開了，萬一反應過來，定會折返回來對古廟掘地三尺。到時，他們若再沒找到另一條出路，唯有等死。

沐書夜不再言語，腳下步子飛快，好幾次因為走不快而被齊凌拉得差點跌跤，很難想象剛才還趴在她背上靠在她半邊身子上的人，此刻居然能健步如飛行動迅捷。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齊凌肯定還沒完全恢復過來。她親眼看到他背部的傷口裂了一次又一次，舉手投足間動作幅度稍大點，都會牽動到傷口，那么現在急著趕路，也不過是形勢所迫罷了。

許是太過心不在焉，沐書夜在好幾次差點跌跤后，終于摔了一回。

只聽砰地一聲，其間夾雜著幾道清脆的聲音，像是骨頭被人拗碎，在這長而幽閉的暗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沐書夜趴在地上，臉沾著土，灰塵陣陣嗆鼻難聞，隱約還有股腐臭的味道。與齊凌出逃以來，除了與十九爭食的山雞野果，她再沒好好吃過東西，此刻饑腸轆轆，乍一聞到這些氣味，忍不住干嘔起來。

“沐書夜，你怎么了？”齊凌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來，拍了拍她身上沾染的灰塵，邊順著她的背邊掏出錦帕擦拭掉她唇角的污穢之物。

沐書夜擺擺手，當即用袖子遮掩住口鼻，含糊不清道：“沒事兒……就是這氣味有點難聞……”

只是，話還沒說完，她扶著墻角，又開始嘔吐起來。

齊凌見狀，眉頭緊緊皺起。這條暗道空氣稀薄，能夠維持正常的呼吸，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事兒。他不是沒有聞到空氣中腐臭的味道，可也只能忍著，別無他法。

如今，看到沐書夜的反應如此強烈，他的心頭頓時劃過一抹擔憂。

他正欲開口，讓沐書夜趕緊收拾，兩人盡快離開這里，不想，沐書夜卻有些氣息不穩道：“齊凌，你快來看看！”

“什么？”齊凌靠過去，循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鷹隼般銳利的雙眸頓時瞇成了一條縫。

昏黃幽暗的亮光下，腳邊半步的地方，一抔黃土微微拱起，露出幾根森森白骨。白骨四周凹凸不平，黃土松散如沙，隱隱透露著一股詭異森寒之氣。

沐書夜移動了下腳步，卻聽腳下咔擦一聲，像是骨頭碎裂般清脆瘆人，直教她不敢再亂動。

既然這里有白骨，那么剛才聞到的腐臭氣味，想來就是死人身上散發出來的。

只是，這暗道本來是長而幽閉的，這股氣味卻沒有充斥了整個空間，多少還是出乎兩人的意外?？捎纱艘部煽闯觯@些人已經死了有較長的時間了。

沐書夜小心翼翼地跨過黃土下可能掩埋的白骨，湊到齊凌身旁，見他還在發呆，不由得扯了扯他的袖子，關切道：“齊凌……你沒事兒吧？我看你的臉色并不是很好?！?

齊凌搖搖頭，眸光復雜地看著她，她心頭驀地一跳，還沒來得及深究那眼神里的含義，卻見他突然撩起衣袍蹲了下去，不痛不癢地開口，“不急著找出路。先看看這里躺著的是什么人，可好？”

說到最后，竟有些懇求的意味。

沐書夜倍覺詫異，然而大敵當前，她不由得更加慎重考慮，“你確定要為此停留？外面那些人若是折返回來，那咱們可就……”

“他們應該沒有那么快就回來的。再者，就算回來，未必就會猜到我們躲在這里。我仔細檢查過，那扇石門鑲嵌在石像上，不易被人察覺，那些人應該沒有那么……你為何這么看著我？”

齊凌本欲長篇大論，卻見沐書夜理了理裙擺，默不作聲地蹲在他身邊，一雙清如水亮如星的眸子緊緊盯著他，直把他看得心虛無比。

“齊凌，你剛才說那么多，無非想要留下來。咱們留下來就是了。不過，你可否告訴我，你為何要這么做？”

沐書夜翻看著腳下的黃土，剛才那短暫的驚詫后，她已經回過神來，不由得細細深究此舉用意，明亮雙眸里光芒頻閃，連齊凌也不敢輕易對視。

這個女人，還真是敏銳得讓人心驚。

他呼吸了下，口鼻間充溢了腐臭的氣味，一顆心也頓時沉到了谷底，邊翻著松散的黃土，邊正色道：“之所以會留下來，肯定是跟這堆白骨有關。你難道不好奇，死在這里的人是什么人嗎？”

沐書夜怔了怔，他不說，她還真是沒有深究的心思。可轉念一想，他并非多管閑事之人，尋常人的生死應該不會讓他如此看重并放在心上的。

“難不成，這死去的人與你相關？”她抿了抿唇，忽而試探著問道。

齊凌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透過朦朧昏黃的光亮，她可以看到他臉上的凝重和無奈，尤其是看向她時，那難以掩飾的復雜愈重，像是大石頭般全部壓在她的心頭，除了難以承受的負荷，還有止不住的心慌。

一股不詳的預感頓時浮上心頭。

她當即繃緊了神經，雖竭力克制，聲音還是有股難以名狀的顫抖結巴，“你……你倒是說話呀，這么看著我，難不成還與我有關不成？”

不，不可能！

若真是與她有關，那絕對是最糟糕的事情。

她下意識就否定了這個猜想，與她有關的人和事，已經不在人世了。齊凌這么欲言又止，肯定又是在故弄玄虛，她被騙的次數難道還少嗎？

這么一想，她似乎自己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揪著的整顆心慢慢落回肚子里，正長舒一口氣，不經意間瞥見齊凌冷沉的眉眼擔憂的神色，心頭又是咯噔一聲，暗自罵了齊凌好幾百遍。

她真是瘋了才會去理會齊凌的感受，才會因為他驟然冷沉的神色而驚惶不定。

說到底，她什么時候這么在意他的言行舉止了？

她憤憤扒拉著手下的黃土，想象著那是齊凌的臉，抓得極其用力，想到那張臉被抓花，心頭莫名痛快。

不一會兒，那只手所過之處，黃土已經全部被翻開好幾寸，露出深埋于下的白骨。

一眼望去，地面像是被白骨鋪陳般白花花的，那刺目而蒼白的顏色照得她的眼睛都要瞎了。

她別過臉，不去看腳下那些東西，胸腔中努力克制的恐懼和莫名擔憂似乎被這片蒼白照得越發清晰，想要徹底無視都很難。

她騰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些許，待那股抑郁的氣息不再那么強烈得充斥著胸腔，才猛然松了口氣，不經意抬眸，卻見齊凌正蹲在不遠處看著她，背光的臉龐神色不明，隱約中似乎那股復雜又多了些許。

她心下好奇，卻也有些發惱。這齊凌，到底怎么了？怎么看到那些白骨，瞬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殿下，你到底要做什么？”想了想，她還是稍微靠近，微微彎著腰，好奇道。

齊凌手下的動作依舊不停，頭也不抬地回答她，“如你所見，挖土?！?

沐書夜覺得那語氣有些郁悶，卻不知這郁悶從何而來，本不欲追根究底，奈何心中的好奇已經滿溢而出，想著齊凌應該也不會介意她再唐突一句，隨之笑著道：“殿下，不過是一堆白骨而已……”

她忽然就說不下去。

微弱火光下，齊凌抿著唇，意味不明地盯著她，只一眼，就讓她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