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書夜終于深呼吸了一口氣。雖說練武之人的力氣總比常人要好些，可齊凌也不是完全沒重量，這一路走走停停下來，也把她累得不想動彈不想說話。

“到了？”頭頂上方傳來齊凌有些沙啞的聲音，聽來似乎像是剛睡醒。

沐書夜咬咬牙，點頭應道：“到了。你是不是先下來歇會兒？”

“你累么？”

“……還行吧。”

“那就繼續走吧。”

“……”

沐書夜雙手還抓著他的雙腿，邁開步子時，始終沒想通他為何能如此理所當然。好在那古廟距離并不遠，坐落在空曠無人煙的蘆葦地后，既隱秘，又多了幾分詭譎。

“喂，你要找的地方，就是這里？”沐書夜抓了抓齊凌的腿，也不造抓到了哪里，明顯感覺到背上那人的身子僵了僵，心下頓時起了疑惑，“齊凌，你再不說話，我就把你丟下來了。”

“咳咳咳……”齊凌冒出頭，靠在她臉頰邊，吐著溫熱的氣息，噴在臉上熱而癢，她不由得往旁邊側了側，惱怒地瞪著那個罪魁禍首，待聽他咳嗽了幾聲，那點責備似乎也就那么散了。

齊凌指了指前方的古廟，“先進去再說。這個地方，或許可以保命。不要再外面耽擱太久，錯失了先機。”

沐書夜聽他這么說來，知道他心中有主意，一時也樂得輕松，邊走邊挑著話題來說，一路走來都是她清澹動聽的嗓音。

“你來過這個地方？”她問。

“來過……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齊凌漫不經心地回答著，鷹隼般銳利的雙眸警惕著周圍的動靜。看這樣子，似乎那些人還沒來到這里，他或許可以暫時安心了。

“你對這里很熟悉？”沐書夜把身后那人往上托了托，誰想，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背后那人徹底黑了臉，“沐書夜，你撐不住了就跟我說，沒必要這么做……”

“這么做是怎么做？”沐書夜玩心頓起，又把他往上托了托，不出所料察覺到驟然降下來的溫度，唇瓣輕勾，露一絲狡黠和得意，“你現在身子不好，背部傷口已經禁不起再次開裂了。雖說我力氣不及你的貼身侍衛大，可必定不會置你于不顧的。你大可放心。”

齊凌冷哼，有人背著，而且這人還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說，你這侍衛到底靠譜不靠譜？”沐書夜又開始說道，“咱倆在這深山叢林里待了那么久，沒見到半個自己人，反而弄得如此狼狽。回頭見到無劍，你是不是該好好教訓下他？哪有主子出事兒，侍衛卻不在身旁的？這要傳出去，豈不笑掉大牙了？”

齊凌心中也頗為疑惑，只是不曾在沐書夜面前顯露分毫，不痛不癢道：“無劍自小跟隨我，自然是可靠可信的。想來，他也應該辦完事兒了，回到驛館尋不見咱們，肯定會采取其他的措施。你不必擔心，說不定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

“最好如此。”沐書夜哼哼卿卿的，背上馱著個男人，也不敢說話浪費力氣，好在已經到了古廟門口，她推開門走進去，將齊凌小心地放下來，才有空去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總體而言，這座古廟不算大，年久失修。廟門有些破，半扇完整卻掛滿了蛛網，另外半扇則已經殘破不全。廟中一縷青絲小火被吹進來的風搖曳得上竄下跳，余暉猶在，那點火光微微弱弱并不起眼。廟里有一尊石像高高佇立，石像的左斜對角的墻壁上歪歪斜斜地開了道窗戶，夕陽西下時，余暉照到石像上，為那石像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黃色。石像原有的六只手掌剩下一半，一邊兩個，另一邊一個，十分怪異。

沐書夜推了推齊凌的肩膀，指著那石像問他，“齊凌，這東西……”

“什么東西？”齊凌正在回味腳踏實地的踏實感，冷不防被她這么一拍，立即抬頭看過去，挑挑眉，一副“你推我一把就是為了讓我看這個至于么”的模樣。

沐書夜自討沒趣，從石像后扒拉了層稻草，大大方方地坐下，捶腿。她不說話，齊凌也不說，石廟里頓時安靜下來，只聽得到風灌入門口，吹響那殘破廟門的不大不小的動靜。

“殿下，你說，那些人會追到這里來么？”沐書夜忽然問。

齊凌卻實誠得可怕，“他們肯定會追到這里。說不定，現在快要靠近這座古廟了。為你我的小命著想，沐四小姐，咱們還是趕緊找地方躲起來吧。”

說著，他已經慢慢站起來，轉頭看向石像背后，向她招手，“來，我帶你個好地方。”

沐書夜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卻還是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無比嫌棄他，“五殿下，有話好好說，不要故弄玄虛。不過，你要去石像背后做什么？”

“藏身，逃命。”齊凌似乎不愿多說，半個身子靠在她的身上，饒是她再如何力大如牛，走起路來也頗為踉蹌。她瞥了眼某個閉眼跟隨心安理得的人，打著商量的語氣跟他說話，“齊凌，這是在平地上，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不能。”

“你傷到的是背部，又不是腿腳……”

“走不動。我背疼。”

沐書夜咬牙忍著滿腔的怒氣，私下里卻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被壓的胳膊。她很想沖齊凌吼一聲，然而眼神瞥到那蒼白的面容，剛到喉邊的十分怒氣只剩下三分。

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忍。

齊凌瞅了眼氣鼓鼓的某人，唇角卻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一直以來，這女人的臉上都戴著面具，連微笑的弧度都控制得極好，想要看到她這副模樣，還真是煞費苦心。可他似乎也忘記了，一直以來他也極其克制，從來不做這般無聊之事。

這次，他破例頗多。

好不容易挪到石像背后，沐書夜像是要甩掉包袱般，將齊凌隨意靠在石像背后，自己則甩開胳膊，這里捏捏那里揉揉，努力活絡著胳膊被壓麻了的血液。

自始至終，齊凌雙手抱胸，倚在石像上，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看她微蹙的眉尖，氣鼓鼓的雙頰，他難得起了點愧疚之心，出其不意地扯過她的胳膊，在那瞪圓了的雙眼注視下，替她揉捏起來。

沐書夜被他嚇了一跳，想動卻不能動，別看齊凌已經受傷了，那只大手的力度倒是絲毫不減，揉捏著酸麻的胳膊，說不出的舒服順暢。她有些受寵若驚，享受了堂堂皇子的“伺候”后，連忙抽回胳膊，噤聲不語。

余暉打在石像上的光影一分分淺淡下去，暮色如昏鴉的翅膀悠悠降臨，整座石廟籠罩在一片靜謐中，廟外蟋蟀聲清晰可聞。

齊凌和沐書夜突然同時站直了身體。

廟門外，風聲扯呼，腳步聲雜碎而沉穩，漸行漸近。

齊凌一手扯過沐書夜，蹲在石像背后，另一手摸索著什么。驟然緊張的氣氛瞬間彌漫在二人之間，沐書夜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盯著他，不出聲打擾。

突然“鏗”的一聲，像是機關開啟的聲音，沐書夜睜大眼睛，昏暗中卻見平整的石像后背露出了一扇門的形狀，隨著齊凌的拉扯，那門漸漸被打開，露出里面黑漆漆的空間。

她不禁傻了眼，可還沒來得及問出心中的疑惑，卻被齊凌牽著手步入其中，黑暗徹底覆蓋住了她的雙瞳。

“五殿下，你在做什么？”沐書夜一開口，四周就傳來悠悠的回響，在耳旁久久回蕩。

她猜想，這應該是個封閉的空間，又或許是暗道之類的。

手心傳來源源不斷的溫暖，黑暗中，她低下頭，“看著”某一處，想要掙脫那只手的掌握，卻被握得更緊，“別動。這里伸手不見五指，你跟在我身邊，會更安全些。”

見他出聲，沐書夜突然就全身放松，順著那手走過去，感覺到身邊散發著的陽剛之氣，剛剛懸著的心頓時落回了肚子里。

還好，她不是一個人。

這個念頭冒出來，她的身子僵了僵，就連呼吸也變得緩慢起來。

這種感覺，似是信任，又像是慰藉。她似乎想要慶幸，在面臨絕境時終于不是一個人，卻又驚詫于此刻的有人作陪。

作陪的人是誰，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許是察覺出她的氣息紊亂，齊凌忽然動了動，似乎在摸索著什么，不一會兒，火光亮起來，他看到沐書夜正拿手擋住突然的亮光，心頭微動，關切問道：“情急之下，只能委屈你了。這個地方，不能長久停留，可要暫時避身，還是可以的。”

沐書夜適應了亮光后，才緩緩拿開手，就著微弱昏黃的光看去，才發現自己正處于暗道中，前方幽深，不知通向何處。可從剛才說話傳回的幽幽回響來看，這暗道必定不短。

她終于明白，為何齊凌心心念念著，穿過一大片的蘆葦地，直奔這里了。

“這暗道通向哪里？”她問。

齊凌搖頭，昏黃微弱的火光隨之搖曳，襯得他的臉詭譎多變，“我也不清楚。這條暗道只是多年前無意中發現，這是第一次踏入其中，并未走到底。”

那也意味著，這也可能是條死路了？

狐疑的目光緩緩移到那雙眼睛上，卻見那眼睛的主人聳聳肩，云淡風輕道：“你別這么看我。這是條死路還是活路，我也不知道。”

沐書夜一掌拍了過去，“要你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