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書夜翻了翻齊凌帶過來的冊子，眉頭緊緊皺起。

“可有什么收獲？”齊凌身子往后一仰，雙手交叉著，一派悠然閑適。

沐書夜抖了抖手中的紙張，一臉無奈，“五殿下，如果你想要憑這些東西去判定一個人的罪，只怕有些難度。”

不可否認，這些信息很關鍵，可在審理陳壽一案時，根本就不夠充分，要向憑這些去判定陳壽的罪名，只怕還遠遠不夠。

齊凌對此絲毫不覺得意外，點點頭，繼而道：“依你看來，還需要什么東西？”

還需要什么東西？

沐書夜不禁好笑，一手托著腮，一手輕輕點著桌面，不答反問，“那依殿下看來，又需要什么東西？”

齊凌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與她對視，半晌后，兩人忽而一同笑了起來。

他雙手撐著椅子，緩緩站直了身子，沖沐書夜笑道：“走吧。既然想要找足夠的證據，光是窩在屋子里，必然是沒用的。何況，今日天朗氣清，也適合出門。”

沐書夜深以為然，簡單收拾了下，便與齊凌一同出了驛館的大門。

自從彼此說開后，沐書夜和齊凌之間總會有股無言的默契，分歧似乎也沒有以往那么明顯，總體而言，兩人對目前的情況還算是比較滿意。

離開驛館后，兩人先去陳壽城郊的莊子里找駱紫衣，不想駱紫衣恰好去相國寺還愿，兩人撲了個空。

初秋的陽光并不算太烈，天空高遠而澄澈，萬里無云，儼然是個極好的天氣。沐書夜微微瞇起眼，靠在一棵大樹下眺望遠方，偶爾還用手做扇子，扇扇飛到面前的蚊子。

“殿下，我們要去相國寺么？”她問。

齊凌當下搖頭，“不去。我們去找一個人。”

沐書夜頓時站直了身子，“誰？”

“林夫子。”

齊凌口中的林夫子，便是陳壽的啟蒙師傅兼忘年好友，同時也是陳壽原配林氏的親生父親。

據聞，這位林夫子清高倨傲，卻也頗有才得，在瀘州城內頗得百姓尊崇。而自從其女嫁給陳壽后，他便極少出現在眾人面前，甚至連陳壽想要找這位林夫子，也要提前派人去查探。

不過，看齊凌那副輕車熟路的模樣，“找不到”這種情況應該不會存在的。

說來也巧，這位林夫子好靜，又不喜歡各種觥籌交錯的場合，成了城守的岳丈后，整個人越發低調起來，連住處也搬到了瀘州城的城郊。

從方才走過的路途來看，林夫子與駱紫衣倒是隔得不遠，也不知道陳壽怎么把兩人的住處安排到一塊兒了。

“就是這兒？”沐書夜抬頭，看了看面前這靜靜佇立著的古樸院落，對那位林夫子又多了幾分敬佩。

入世出世，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挺難的。雖說林夫子躋身于瀘州城清流之中，并不參與到官場的爾虞我詐里，可有那么一位女婿，想要耳根清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如今，他卻能在與陳壽成為親戚關系時激流勇退，不可謂不聰明。

齊凌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靠在墻上，說不出是感慨還是無奈，“今日出門可真是不利。瞧這樣子，似乎想要找的人都沒辦法找到了。”

沐書夜還真是不信這個邪，她上前敲了敲門，耐著性子等待里面的回答。

可惜，等了許久，也沒人應答，沐書夜恨恨踢了一腳那扇大門，便與齊凌沿著原路走了回去。

誰想，回去的路上，卻遇到了背著藥簍子的林夫子。

在林瑾審理陳靖被殺一案時，沐書夜曾經跟林夫子有過短暫的交流，知道這位林夫子性子較為耿直，且看不慣仗勢欺人之事，當下迎上去，笑意盈盈地與他打招呼。

林夫子瞇起眼，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會兒，“姑娘，你是何人？怎么會認識老朽？”

沐書夜連忙將那日兩人圍觀陳靖一案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哦，原來是你啊！”林夫子忽而笑了，瞥了眼她身旁的齊凌，微瞇的雙眼里倏地閃過一道精光，也不理會沒主動開口的齊凌，邊走邊對沐書夜道，“小姑娘，你是專程來找老朽的？”

沐書夜抿了抿唇，眼角掠過旁邊靜默不語的齊凌，仔細斟酌著措辭，“您說得沒錯。此次我倆是專程過來拜訪您的。”

“哦？”林夫子頓住腳步，目光從她緩緩移到齊凌的身上，“你倒是說說看，來找老朽有何貴干。”

沐書夜有些摸不清齊凌的想法，人已經找到了，然而他卻絲毫沒有要開口的跡象，這是要做什么？

“怎么？小姑娘，你說專程來找老朽，難不成還是騙老朽的？”林夫子本來性子就比較容易暴躁，見這兩個人要么不言要么不語，一時間頗感新奇，精明的眸光在兩人之間來來去去。

沐書夜到底不愿意被人這么打量著，齊凌想要站在這里聊天，她可不愿意。不知道這里的陽光很刺眼么？

“這位是五皇子。您想必沒有見過。”沐書夜接著道，“此次殿下前來找您，主要是……”

“林夫子，久仰。”齊凌突然舉起右手，打斷了沐書夜的話。

林夫子一點都不驚訝，似乎這樣的答案本來就在他的預料之中。他點了點頭，后退一步，朝齊凌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老朽參見五殿下。”

沐書夜站在旁邊，看著這兩個人你來我往，就是不挪動一步，不由得開口阻止，“五殿下，林夫子，外頭的陽光也挺大的，有什么話不如坐下來慢慢說？”

齊凌和林夫子頓時面面相覷，但很快就相視一笑，也不管沐書夜是何想法，邊聊邊往前走去。

沐書夜趕緊跟上，直到真正坐在林夫子待客的花廳里，才長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應該沒有她的事兒了，她只管喝自己的茶，吃自己的點心吧！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交給齊凌那個笑面虎！

齊凌似乎跟林夫子有說不完的話，自從坐下來，嘴巴就沒停過，看來還真像相見恨晚那么回事兒。

沐書夜癟癟嘴，她以前怎么就沒發覺，原來齊凌也可以如此啰嗦。

“五殿下輕輕易易就解除了瀘州城的旱情，實在是讓老朽佩服啊！”扯了一通，林夫子終于扯回了正事兒上。

齊凌連忙道：“夫子謬贊。不過是旁人的智慧，我拿來執行而已。”

說完，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沐書夜，待發現她并沒有什么反應時，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許。

引流之法，本來是沐書夜想出來的，可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能力，是以每次提到這個話題，總是將功勞推到齊凌的頭上。

這是兩人早就商量好的對策，彼此也心照不宣地不去計較。更何況，沐書夜也很清楚，這樣的功勞的確應該為齊凌所有。若是沒有他的權威和本事，縱然她有再多的想法，到頭來也沒有任何作用。

這個美譽，給了齊凌，著實是再恰當不過的。

林夫子見他如此謙遜自信，對他的印象也好了幾分，“那么，五殿下此次光臨寒舍，所為何事？”

“主要是為陳城守的案子。”

話音剛落，林夫子卻挑了挑眉，臉色有些不悅，“五殿下也覺得，老朽那個女婿真的貪贓枉法私吞官銀？”

齊凌不答反問，“那么，夫子以為呢？”

林夫子卻沒有立即回答他。

見狀，沐書夜從旁說道：“夫子，此前五殿下為了旱情東奔西走，顧不上審理陳城守的案子。如今好不容易空下來，想要從你這里了解一些具體的情況，你若是知道，倒不妨直說。白即是白，黑即是黑，想必五殿下也很希望早日了結掉此案。”

林夫子依舊默然。

齊凌和沐書夜也不再相勸，該說的都已經說清楚，如今就看林夫子怎么抉擇了。

過了片刻，林夫子忽然問道：“若老朽所記不差，瀘州城內還有兩起命案未曾審理，五殿下不需要給死者討回一個公道么？”

“公道自然會給。只不過，這并不影響其他的案子。”

“哦？五殿下覺得，這三者之間并無關系？”

“有沒有關系，夫子應該比我更清楚吧！”齊凌扯了扯嘴角，眉梢微挑，“再者，瀘州城內不只是我一個人，還有其他的官員可以接手那兩個案子，我只需要時刻監看著，應該就沒什么大的問題了。倒是陳城守這個案子，比較棘手。”

林夫子眸光微閃，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怎么棘手？”

齊凌還來不及開口，忽然整肅了臉色，騰地站起身來，仰頭警惕地望著頭頂。與此同時，沐書夜也走到齊凌身邊，刻意壓低了聲音，“殿下，來的人似乎不少。”

沐書夜的武功雖然不及齊凌，然而對方的動靜并不算太小，只比齊凌晚一點，她就察覺到了這座院落周圍的異樣。

不過，這可苦了一無所知的林夫子，他看了看齊凌，又看了看沐書夜，自然也察覺到了什么，神情隨之緊張起來，“你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問題？”

“有問題。”齊凌看著他，用冷酷低沉的聲音陳述了一遍，“夫子，很不幸的，我們被人包圍了。”

“你說什么！”林夫子騰地站起身，不敢置信道。

就在這時，空氣中傳來羽箭破空之聲，齊凌一手扯過林夫子，一手攬過沐書夜，及時躲到了一旁。

“篤篤篤——”

在他倆原先站著的地面上，釘下了三支白色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