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奕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獨自在一個山洞之中,躺在用柔軟干草鋪就的草床之上,自感身體也還虛弱,心知這里就是宛丘峰后山,以前和玉玨雖來過此峰,但卻從來不敢造次來此后山。而洞內十分簡陋,一邊角落里面放著幾個盛著清水的瓦缸以及鐵鍋等物事,邊上放著一些米面等食用之物,看似十分新鮮,乃新備之物。
陸奕知道這一切必待師父回來之后,自能分辨,心中也甚為安定。隨即起身雙膝盤坐,五心朝天,將回生決和通玄經運轉起來,頓感一陣陣熱流自丹田涌出,貫通四肢百骸舒暢無比,傷勢頓感好了大半,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而陸奕自黃沙城中喚醒體內玄冰真氣后,已發覺自己所修無極真氣雖不能運用于外對敵,但卻絲毫不影響修煉進度。甚至修煉之時,感到無極真氣生成比之前更為迅速更為渾厚,在體內療傷之時,這種感覺尤其明顯。以那日無極殿傷勢之重,以陸奕自度,即便未服用那絳雪神丹,只要但存一口無極真氣,保住性命也應無虞。心中也暗自有些明白這回生決名字之奧義,想必修到高深處實可讓人經脈強硬,心血往復,命脈流通,即便不能起死回生,但對各種內傷恢復則有神效,其玄妙之處絕不只是普通的玄氣功法那么簡單。
幾個時辰后,陸奕行功完畢,頓感耳聰目明,不過想起這段時日撲朔迷離之事,這普天之下,到底還有誰會這通玄功法,那秋夜愁又在何處,實在感覺困惑得很。隨后又浮現起青蘿面容,念道她對自己的一片情深,自己注定卻是要辜負,頓時郁結于心,頗為煩躁。
眼看這山洞外面正有一個不小的平臺,于是信步而出。此刻正是午夜,明月當空,天空中又無絲毫阡云,漫天的星辰勾織出一幅幅壯麗的圖案。陸奕雖對星象毫無研究,此刻見得如此浩瀚深邃的宇宙,頓感人如秋毫之末的渺小,不由得產生一種玄妙感悟。又想起當日張仲義和寧無極兩大絕世高手相持時,帶來的那兩種難名感覺,心中頓問:天地者何物?光陰者何物?那天地是萬物之逆旅,光陰正是那百代之過客,人之一生卻如那細微的沙塵一般,在光陰的間歇里,在這天地間,隨風而起,隨波逐流,或沉睡于大地,或駐足于江海!
天邊那一顆顆星羅密布的繁星或明或暗,偶有一道流星劃過,與那明月相映交輝,天際似離陸奕很遠,但卻似又近在身邊。陸奕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截枯枝,依照天羅劍法諸般劍招,漫天揮舞起來。這天羅劍法豐富無比,劍招層出不窮,盡含天下各種劍法流派之利溶于一爐。陸奕當時在小谷中學這劍法之時,也只粗略習得大概,掌握十之一二,很多也只是勉強記得招數,運劍之時卻艱難無比。此刻在這星空之下,陸奕頓產生一種明悟,將那些劍招隨手使出,卻再由沒有當時那種勉強的感覺,信手拈來,自然無比,來如流水去似白云。
陸奕心中也是愜意無比,怨去吹簫,狂來舞劍,不外如是。而陸奕在這浩渺宇宙之下,心胸格外寬闊,思緒也格外飄忽,突然想到自己所學逍遙游身法,平素均是作為逃命之用,從未想過用之于劍法之上,卻為何不將兩者結合。一有此念,玄冰真氣瞬時爆發,逍遙身法提到極致,手中枯枝更是不曾絲毫滯停,只在星空之下施展開來。
這逍遙身法乃天地間最強的身法,這天羅劍法亦是至上的劍法,初始之時,陸奕尚感還有晦澀之處,片刻之后卻心如泉涌,意如飄風。此刻一招招使出連綿不絕,時而倏爍而景逝,時而飄浡而星流,或而滉漾于淵澄,或雰霏而云浮。陸奕樂在其中,劍法越來越快,身形渺如飛煙,練到最后,竟似已經徹底忘記天羅劍法招式,一劍劍刺出全憑心意,配合逍遙身法渾然天成,心中更是酣暢得無以復加。
待陸奕停下之時,天色已然大亮,一夜舞劍,卻不曾有絲毫疲憊。想起麻衣老者臨行前說道,當熟練掌握天羅劍法后卻忘記天羅劍法之時,那時方有屬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當時陸奕甚是不解,而此刻心中卻有了一種明悟,一種對劍法的領悟。天羅劍法縱是厲害,卻總有跡可循;而忘記招式,只劍隨心動,則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叫人如何琢磨,無聲勝有聲,無招勝有招皆如是。不過無招卻是建立在萬千有招之上,若無天下各種的劍法劍術基礎和領悟,卻是如何也不能達到這個境界。陸奕卻是不知,這一晚上自己將逍遙身法與天羅劍法融合,更有月夜悟劍,卻是自己以后成為無上劍宗的最重要一步。
陸奕小憩片刻,這幾天經歷太多,加上重傷初愈,不禁覺得肚中有些饑餓,便回到洞內取得鐵鍋、清水米面之物,又在洞外拾得一些柴火,熬起粥來。待腹飽之后,卻也不管其他,念起自己同那些高手的功力差距實在太大,片刻不敢偷懶,回到洞內修行起來。兩種神功運轉而起,只覺得真氣瑩瑩不絕,在身體之中自成天地,片刻后便進入忘我狀態。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已紅日西斜,正在行功的陸奕卻心中一動,山下幾聲微不可聞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腦海中立刻勾勒出玉霜腳踏落葉而來的情景,連忙起身迎了出去。也許是陸奕見玉霜心切,卻未曾想到,自己僅憑幾聲細微腳步聲便準確分辨出佳人到來,而此刻玉霜離此地還有一里之遙。這份靈覺,自己以前絕無可能作到,而即便是那些絕代宗師得知也必定震驚不已。
玉霜上得山來,見到陸奕已然傷勢大好,臉上歡喜不已,連忙提著手中食盒隨陸奕步入洞中,將這段時間發生之事細細向陸奕說來。原來那日陸奕同青蘿陷入黃沙城中地宮后,入口卻被封死。幾人在城中徘徊數天,不料天魔子卻率眾出現,幾人陷入重圍,幸好無極門中見幾人許久未歸,編派肖長老率隊前來支援及時趕到。雙方一場混戰,天魔門眾人退去,一眾人又在城中遍尋其他入口不得,不得已各自打道回府。不料回山兩月后,江湖中卻風波驟起,不少正派之人慘遭荼毒,均是被冰冷真氣所傷,同天魔門四大長老死狀如出一轍。
說到這里,玉霜美目注視陸奕:“那日紫微門楚元師兄等人,親眼見過你出手,于是葉掌門便派弟子葉恬等六人前來拜會,偏偏這段時間你又不在門內,于是他們均懷疑此事跟你相關。不過三叔卻始終不信會是你所為,只言當日你也曾被這寒冰真氣所傷。”
隨即玉霜又低下頭,喃喃道:“我和玉玨也是不信這事乃你所為。只是你那么久不見現身,心中卻對你擔心得緊。”
陸奕看著玉霜,對師父以及玉霜玉玨的信任心中也十分感動。
“不過葉恬師兄等人,下山之后,卻遭人突襲。六人無一生還,全部也是血脈冰凍而亡。”
玉霜停頓一下,繼續說道:“葉恬乃是葉掌門本族后輩,深得葉掌門厚愛。此事讓葉掌門震怒不已,父親得知消息后,一邊派三叔和玉玨前去紫微門解釋,一邊也加大人手去探查你的消息。”
陸奕終是明白這其中緣由,心中也不由大凜,臉上浮現出沉思之色。
玉霜又幽幽道: “姑姑性格偏急,前日那般對你,你不會生氣吧?”。
陸奕連忙搖頭。
“姑姑原來不是這樣的,只是很多年前,姑姑下山之時曾遇見一個意中人,用情極深。不料那人最后不辭而別,姑姑回山之后在采苓峰枯坐三日,自此性格大變,變得偏激起來。”
陸奕實不曾想到寧無恨卻有這么多曲折,心中意動,對玉霜說道:“我陸奕一生一世,必不會辜負于你。”
玉霜臉上一片緋紅,輕輕“嗯”一聲。
“父親明則將你禁足與此,一乃堵塞天下人之口,二也是害怕你有不測,暗含保護你的意思。任何人想到這里,必須通過宛丘峰祠堂,那里有本門四位長老坐鎮,天下間只怕沒有人能硬闖而過。不過你現在也不能出去,只需等三叔歸來,這段時間就要委屈你了,我隔幾天便來看你。”
眼看天色不早,兩人依依惜別,陸奕望著玉霜遠去的背影,將這些年的遭遇在心中一一濾過想要發掘一些線索,不過在紛亂的思緒中絲毫不得要領。
不久,天色已是暗沉,這幾日天氣甚好,正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陸奕也不再多想,只在月夜之下以枯枝代劍,將逍遙身法同劍法結合起來,苦練不輟。如此白天練氣,晚上練劍,一連二十余日,皆是如此。期間玉霜偶有來過,為陸奕帶來一些日常所用之物。
而時間也不知不覺已到初秋,夜晚已經有些涼意。陸奕經過這段時間的苦練,身法和劍法已初步融合。這天傍晚冷風漸起,似有一場雨來,便停止練劍,只盤坐洞內呼吸吐納。陸奕也自發現這段時間在精神方面同以往似有不同,此刻心情格外平靜,那山中鳥飛,地下蟲鳴,樹上葉落的情景雖不曾用眼卻已然歷歷在目,那是一種多為精妙玄微的感覺啊!自己似與這天地一體,現在欣賞這世界,真是格外的生動。
不知過了多久,幾聲細微的腳步聲傳來,那人輕功極高,卻未刻意隱藏身形,陸奕仿佛已經看到那人雙腳如鴻毛踏過路邊野草,竟未讓柔弱的草梗動得一動。連忙迎了出去,果然一個熟悉的影子出現在陸奕面前,此刻顯得高大無比,陸奕心內頓時一暖,哽咽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