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來到御花園南角。只見這里綠樹參天,花紅遍地,好似天上地下皆是開著花朵兒似的。草長鶯飛,令人沉醉。
“果然是個不錯的地方。”我不免看的入神,探頭細細嗅了嗅,花香撲鼻。
“賤妾參見皇后娘娘。”
冷不防的一聲,我忙回過身,只見在我面前的是一張陌生的面孔,正恭順的向我行禮。我穩了一穩,虛扶一把道:“不必多禮。”
那女子方才平了身,抬起頭來。我突的怔住了:眼前這位女子約莫二十歲,本應是花容月貌的,左臉上卻有好大的一塊傷疤,看著觸目驚心,叫人有些瘆得慌。
這女子一臉無奈,道:“嚇著皇后娘娘了。”
我搖搖頭。聽她方才自稱賤妾,想來該是皇上的嬪妃。只是看她的著裝并不奢華,該是位分不高的,且每日早晨椒房殿請安的時候我也并不曾見過她,我不免疑惑道:“怎的我不曾見過你?”
那女子欠了欠身子,道:“賤妾順常黃氏滄齡,是前兩年送入宮的家人子,承蒙皇上一夜寵幸,冊為順常。因著賤妾身份低微,每每為娘娘請安時賤妾總身處角落之中。娘娘常與惠昭儀和慶美人說話,所以不曾注意到賤妾。”
本想詢問黃順常傷疤一事,但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我微微笑道:“黃順常也是前來賞花的罷?”
黃順常回道:“是了。賤妾看這御花園里的花開得正好,便尋思著采一些去做個香囊。經了這幾日功夫,也快采摘足夠了。”
我微笑點頭。說話間,只見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移步過了來,道:“皇后娘娘,別來無恙呵。”
我定睛一看,面前之人不是惠昭儀還有何人。
惠昭儀怎的會出現在這里?
見著她,我不由得一怔,免不得后退了兩步,下意識便用手護住了小腹。
黃順常忙福身道:“賤妾參見惠昭儀。”
惠昭儀對黃順常輕蔑的一瞥,道:“我曾聽聞戰國時有一女子名為鐘離春,奇丑無比,可惜我從未有幸一見。今日見到這位妹妹,我倒是得觀古意了。”
看黃順常委屈的垂首而立,我心頭的火氣便上來了,道:“離春雖非貌美的女子,但卻能夠領兵打仗,助齊宣王重振朝綱。比起妺喜妲己之流,想必皇上在意的更會是自薦枕席之人。可見惠昭儀的學識有所長進,但見識卻依舊如此淺薄。”
惠昭儀目光一凜,道:“賤妾確是見識淺薄,以致于這么些日子過去,賤妾卻從未看清皇后娘娘狠毒的心腸。”
我自知惠昭儀所指正是那莫須有的胡尚食一事,不由一聲冷笑道:“胡尚食一案的真相究竟如何,想來惠昭儀心中比我更清楚。敢做卻不敢當,只一味將臟水潑在旁人身上,陰謀終究會有敗露的一日。”
惠昭儀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欠了欠身子道:“什么陰謀不陰謀的話,皇后娘娘不喜我與我的孩兒倒也罷了,您自己也還懷著孩兒,卻不避諱著些么?只怕往后生下來是個工于陰謀的主,娘娘會懊悔的罷。”
此話一出,四下人的臉色皆不好了。我死力想平復心緒,卻終究是沒能忍住這口氣,目光也變得凌厲,道:“你……”
“如煙?”如此熟悉的聲音正喚著我的名字,我回首過去,見是皇上與鄒將軍散了筵席,正說著話向這邊走來。看皇上的神色有些憤憤,我一怔。皇上遠遠的便見著了我與惠昭儀,想來是聽不清我與她正在說什么的;可我方才的神色是如此憤憤,而惠昭儀的神色卻是十分委屈,只怕皇上會以為是我在訓誡惠昭儀呢。
這下倒是引火燒身了。
我忙見禮道:“賤妾參見皇上。”
惠昭儀亦回身,卻不想被腳下的什么東西絆住了,一聲尖叫摔倒在地。看她痛苦的捂住了小腹,似乎還有鮮血從衣裙里潺潺而出,想來是不好了。
我突的慌了神,手足無措起來。皇上也著實被唬了一跳,三步并作兩步趕上前來擁住惠昭儀,急切道:“蕙兒,你感覺如何?”
看惠昭儀的眉眼緊緊皺在一起,口中只喃喃著“皇上”,別的什么也說不出來,似乎隨時可能昏迷過去。緊隨而來的鄒將軍臉色一變,似乎很是焦慮,忙見了禮道:“微臣本是外臣,對此應當避嫌才好;可惠昭儀娘娘似乎不好了,臣這便去太醫院請左太醫來。”
皇上點了頭,道:“好,你快去。”
鄒將軍急匆匆便向太醫院的方向去了。
不知為何,黃順常早已不見了蹤影。我看著皇上如此焦急的神色,心尖一痛,愣在一旁不知該做什么好。良久,只見皇上恨恨的抬頭看向我,那眼神竟如此凌厲,凌厲的叫人害怕。
我從未見過皇上這樣的目光——難以置信,憤憤,傷痛,失望,一股腦的雜糅在一起,給我一種萬箭穿心一般的痛感,久久難以消退。
※※※※※
皇上是親自抱著惠昭儀回到紫宸宮的。
看著紫宸宮寢殿里進進出出忙碌的人們的身影,滴漏每滴下一滴水,我的焦慮便更深一分。皇上坐在大殿之中,那樣緊張的望著寢殿的簾子,恨不能一個箭步便進去了。
我知道,這次該是我百口莫辯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見左太醫擦了擦汗出了來,顫巍巍行了禮,道:“皇……皇上……”
見皇上的臉色很是不好,但依舊壓制住心中的怒氣,道:“情形如何,你說來便是。”
左太醫撲通一聲便跪下了:“皇上,微臣盡力了。只是惠昭儀的孩兒……確是保不住了。眼下微臣已經命人將昭儀安頓好了,皇上可以進去了。”
我一驚,險些一個踉蹌。看皇上長長嘆了口氣,合了眼,沉聲道:“朕知道了,你們先退下罷。”
左太醫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我,道了聲“是”,便率領著一眾醫者醫女退下了。
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冰涼透骨。我試探著喚了一聲“皇上”,卻見皇上看也不看我,只徑直向寢殿而去。我亦跟著皇上來到了寢殿,心中是說不出的害怕。
見皇上進來,守在惠昭儀榻旁的紫珠跪下啜泣道:“皇上……”皇上示意她快些起身,又坐在惠昭儀榻沿上,輕輕將惠昭儀的手放入被子中。惠昭儀原本輕合的雙眼微微睜開了,見是皇上,她的眼中滿是希冀,顫聲問道:“皇上,賤妾的孩兒……”
大是不忍心,皇上別過頭去,道:“你別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復好自己的身子。”
“如此說來,賤妾的孩兒沒了?”說到此,惠昭儀的淚水一涌而出,緊緊擁住皇上道,“賤妾的孩兒才兩月有余,尚未成形。為什么,為什么……”
皇上亦抱住她,輕輕安慰道:“你放心,你放心。”
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我茫然的站著,心中卻好似滴血。還不等我回神,只聽皇上厲聲問我道:“朕給你一個辯駁的機會。惠昭儀素來守禮,方才在御花園,皇后為何待惠昭儀動怒?”
“賤妾……”回想起來,自己會動怒莫不是因著惠昭儀以胡尚食一事挑釁。然胡尚食一事皇上對我的疑心還未全然放下,若我直直便以此為證加以辯駁,只怕皇上更會偏向惠昭儀罷。一時間,我竟不知如何是好。
卻聽惠昭儀接下了話頭,搶白道:“皇上莫要怪罪皇后娘娘。原是先前的胡尚食一案賤妾曾指認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后來才知皆是錯怪,賤妾追悔莫及。皇后娘娘對此尚未釋懷,待賤妾有所為難,也是應該的。賤妾不慎滑倒,也都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怨不得皇后娘娘。”
沒想到惠昭儀口出此言,聽著像是一心為我辯白,實則處處暗指是我刁難了她。只聽皇上哼出一口氣,道:“朕聽明白了。若不是她耿耿于懷遷怒于你,你也不會失足跌倒,沒了孩兒。”轉而對我道,“從前朕最欣賞的便是你‘有容乃大’的胸懷,如今你做了皇后,倒怎的變得如此小肚雞腸了起來?胡尚食一案朕信了你的清白,卻不想還是發生了今日之事。兩件事情一聯系,眼下朕看著你,倒是覺得十分可疑。”
正當我以為自己跳入黃河也洗不去冤屈時,只見從外頭匆匆進來一位女子,徑直跪倒在皇上面前,道:“叩見皇上。”
皇上微微一驚,不耐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敢擅闖紫宸宮?”
那女子抬起頭,道:“賤妾順常黃氏,前來為皇后娘娘作證。”
是黃順常。我微微一喜,但旋即又想起她人微言輕,惠昭儀又巧舌如簧,只怕皇上不一定會相信。看皇上盯著黃順常的臉看了半晌,道:“你是……黃滄齡?怎的你的臉……”
黃順常一字一字道:“賤妾的臉不打緊。若是皇后娘娘受了冤屈,賤妾才于心不安。”
惠昭儀的目光一閃,道:“不錯,今日我與皇后娘娘說話時,這黃順常確也在場。只是后來出事之后便不見了她的蹤影。眼下她貿然闖殿,只怕真有什么話說。”
皇上微微蹙了蹙眉,命黃順常平了身,道:“你既說皇后有所冤屈,那你便與朕說說真正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