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幾乎空了,除了一塊剩下的芝士蛋糕和幾瓶瓶裝牛奶。
這半塊芝士蛋糕說不定是媽媽沒吃完的呢。以免脆弱的爸爸觸景傷情,我取出芝士蛋糕用餐巾紙包起來扔進了垃圾簍里。垃圾簍堆得滿滿當當,我也順便收拾妥當,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充填冰箱一向歸媽媽管,她會買回各種水果,蔬菜,牛奶也要最新鮮的,還有蛋糕,果醬,奶酪等等。冰箱里的東西最多三天便會進行大更新。媽媽對于食物的看法就兩個字:新鮮。因此保持經常的更換是必須的。
媽媽走了沒人管冰箱,我決定去超市里采購。
我帶著垃圾袋出去推單車,一出門,那糙糙的好像沙礫子似的陽光霎時浸泡住了我。我迎著陽光伸了個懶腰,因為失眠而腫脹的眼睛也稍微緩解了酸澀。
盤山公路兩邊的欄桿上往日綠油油的藤蔓,現在無端被秋風席卷得蕭瑟不堪。我眺望著山底下小鎮的紅屋頂,享受著如油畫一般的感官感受。
下了山道沿著青石板路直接騎行就能騎到中學門口了,可我今天并不想去那里,擔心碰上老師或者同學又接受一些安慰。我轉向了另一條路,去鎮子中心最大的便利店。如此一來就不可避免地會經過姑姑開的花店。
快接近姑姑的花店了,我立時用力蹬了一下踏板,希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闖過去。可惜還是功虧一簣。
我剛沖過,姑姑便跑出來叫住了我。
“你這孩子,騎車這么野,撞到了人可怎么辦!”
我停下,慢慢往回推單車,慢慢說:“我當心著呢,這街道上都沒人。”
說完,幾片梧桐樹葉好像為我的話做證人似的掉在了我的座椅上。這小鎮上的梧桐樹多得出奇,一眼望去不管哪里都是梧桐樹。夏天的時候還好說,小鎮顯得清涼古樸,可秋天的時候這樣的景色最讓人情緒低落。索性幾百年前悲秋的詞人騷客沒見過這里的梧桐樹,不然難免在詩歌的青史上留下幾筆關于小鎮的注腳。
姑姑問我:“你去干嘛?”
“去便利店。”
“你爸爸呢,還是沒吃飯嗎?”
“沒呢。我昨晚一晚上沒見到他。他也不和我說話,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這樣吧,你回來的時候我給你一樣東西,保管對他有效。”
“什么東西這么神奇?”
“你快去便利店吧,回來之后我再告訴你。”
姑姑故作神秘,堅持不肯對我揭曉。她走進花束夾道的花店中去了,消失在了郁金香和玫瑰身后。她從來就是這么個德行,一碰到賣關子的時機一向不放過。我無奈地繼續騎腳踏車去了便利店。
便利店是一對雙胞胎開的,兩兄弟穿著一樣的富有當地民族特色的店服。我一進去,他們齊聲對我說:“歡迎光臨。”
我在冷凍柜里挑了一些速凍水餃,又買了泡面,果醬,面包,鮮牛奶,鮮雞蛋,沙丁魚罐頭,榨菜,腐乳罐頭,蘋果,香蕉……來的時候沒想過要買太多東西,結果不知不覺就買了這么多。我不會烹飪,只能找一些簡單易弄的食物。
提著兩大袋子艱難地騎到了姑姑花店前,我停了車,進去找她。姑姑正邊哼歌邊扎著最新的花束呢,見到我連忙說:“你來了,坐吧,喝點咖啡?”
我說:“我不喝咖啡。”
“真搞不懂你們這家人為什么都不喝咖啡。”
我心說,我還搞不懂你為什么喜歡喝咖啡咧。
姑姑似乎忘記了讓我來的這茬事情了,細心地將彩紙沿包扎好的花束根莖圍攏,再用粘膠粘好。她嘆了口氣說:“你媽媽不在了,我也好幾天沒心情做瑜伽。”
媽媽以前雷打不動的會在下午三點半過來找姑姑去上瑜伽課。
我問:“今天又有人做喜事?”
姑姑說:“對啊,定了五十束鮮花呢,大排場。你去不去湊熱鬧?”
我搖搖頭,“我可不去湊熱鬧!”
姑姑笑了。我又坐了一陣子,她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我都忘了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你看我這記性。”
她去里屋提了一小袋子交給我說:“這是八寶米,秦婆婆做過法的。”
秦婆婆我可知道,是鎮子上年紀最大的老人了,今年都九十九了,身體硬朗,但沒有兒孫,一個人住在鎮子東邊。大家都說她是巫婆。解放前哪家的閨女生子難產都會去找她念咒,哪家的人遭了厄運也會請她,她似乎有包解百憂的神力。
不過我們都是受過馬克思教育的大好青年,我才不相信那一套鬼神之說呢。
我說:“這哪有用啊,就姑姑你信。”
姑姑不滿地將袋子硬塞到我手中,說:“甭管有用沒用,死馬當活馬醫吧,你爸爸再不吃飯,我看還得給他準備后事了。”
我接過東西,問姑姑還有沒有其他事。姑姑不耐煩地擺擺手說:“快回去吧,你看我都忙不過來了。”
得,這樣子好像是我打擾了她似的。本來采購的東西就多,又加上這一袋子八寶米可真難為我了。我氣咻咻地馱著一堆東西騎上了山,到了家門口只剩下了喘氣的力氣。反正天青云朗,我索性在外面大喘特喘地吸了好一陣新鮮空氣,才終于緩和。
我提著東西放進了廚房的冰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決定煮一次八寶米。我下載了煮八寶米的教程,按照規定的火候用慢火燉了三個小時。忙完這一切之后天色又黑了。一見到屋外的夜色我就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好像那整個秋天的涼都躥進了屋子里,圍繞著我。
我用保溫碗裝了滿滿的一碗給爸爸端上樓。但我卻驚訝地發現爸爸在書房里,而且他還在繪畫!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在繪制建筑圖,因為在媽媽離開之前他接了幾個大工程,經常是從工作室回來之后還要忙到通宵。但很快我就發現,他畫的是鳶尾花,那是媽媽最愛的花。爸爸皺巴巴的襯衣前,媽媽的項鏈還在空中一晃一晃,那項鏈上的花紋也是鳶尾花。那是他們十周年結婚時爸爸送給媽媽的,媽媽出車禍的時候還戴在身上。爸爸無疑是個出色的建筑師,擁有精湛的繪圖技巧,可對于畫畫他便是門外漢了,那紙上的鳶尾花看起來就像個沒學過繪畫的孩子的作品。爸爸看到我,或許是覺得慚愧,隨即扔下了筆,對我強作歡笑,但一句話也沒說就再次將自己關進了臥室。我無可奈何地將保溫碗放在了爸爸的門口,仍舊下了樓。
晚上我睡覺時,提起保溫碗看了看,發現里面的粥竟然少了三分之一。爸爸吃了一點食物,這多少讓我放下了心。看來是秦婆婆的巫術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