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于黑夜的恐懼上升到了全新的高度。一熄燈,仿佛黑色中滿是冰涼的觸手想要將我拽進黑暗的深淵。我打開床頭的臺燈,整個人埋進被子,抱著抱枕,睡眠遲遲不來。
為了順利入睡我嘗試了一切可嘗試的方式,戴耳機聽舒緩音樂,嘗試聽ASMR,睡前喝一杯溫牛奶,做半個小時運動。一切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失眠就好像奇怪的寄生蟲,沾惹后不徹底憔悴沒有絲毫退路可言。
而順利睡著之后我便會做同樣的一個夢。夢中媽媽站在我的床邊,溫柔地撫摸我的頭發,在夢中我依舊能感受到媽媽手的觸感,好像她的幽靈無時無刻不在守護我。醒來后,淚常常濕了枕單。
第二天昏昏沉沉睡到了中午,隱約聽見有人在按門鈴。我穿了睡衣下去,邊走邊揉著惺忪的腫脹的眼皮。我猜測是姑姑來了。姑姑才會直接走進我們的家院子來按門鈴吧。我在家的時候會將鑰匙從花盆下拿進來。
我打開了門才發現不是,原來是兩個戴了眼鏡的男人,年紀大概都在二十八九歲的樣子吧,穿著也很隨意,一個里面穿了件白色T恤,一個里面穿了間藍綠相間的格子襯衣,外面都套了件黑色外套。一見我,后面的那人便擎起了攝像機對準我,前面的人則連忙將話筒舉到了我嘴邊。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有記者上門,更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翻過庭院進入了我家院子。前幾次記者僅僅蹲守在房子外面,這次實在過分了,我橫眉瞪眼地掃了他們一眼,準備關上門。記者卻反應迅捷,一下拉住了門。
“關于車禍的事我還想采訪您幾個問題!”
“對不起,我不想接受采訪。”
“您父親和母親都是小鎮的名人,這次的事件牽動大家的心,請您一定允許我采訪您幾個問題,我保證就占用幾分鐘時間。”
我最終妥協了。如果早知道結果,我一定不會妥協。可我這人就這么個毛病,別人一旦糾纏,我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陳姝錦女士的死是不是讓你或者你父親覺得憤怒?”
“……”
“如果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那好,請問你們有沒有針對犯罪嫌疑人申請民事訴訟?”
“……”
“聽說此次處理事故的交警晚來了十五分鐘,你怎么看待交警的不作為?”
我繼續保持沉默,希望他知難而返。或許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他,他直接不客氣地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聽說你在葬禮上沒有哭,而你爸爸卻情緒失控,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一點都不愛你媽媽!”
我突然一揮拳頭打在了他的嘴上。雖然我才十五歲,可我體重有一百二十斤,個子也有一米七七那么高,一拳頭下去他也有些吃不消,話筒頓時掉在了地上,眼鏡框歪向了一邊。我自己也吃了一驚,我從來不曾打人。可他竟然說我不愛媽媽,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存在?我旋即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都被攝像機拍攝下來了,
那記者一個踉蹌之后站穩立刻撿起話筒發難:“著名建筑師的兒子陳一明公然在家門口對記者施暴……”
趁著記者的手不再搭在房門上,我立刻將門關上了,進到屋內還聽到記者在門外繼續攻訐我。我疾步走到樓上,想要找爸爸商量一下。
我站在屋外緊張地對爸爸說:“我打了記者。”
往日爸爸總是諄諄告誡我做人一定要謙遜,別說打人了,連稍微罵一句臟話都是不允許的。可是這次爸爸只是平平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這么大的事情依然不能換回爸爸的關心,我只好去給姑姑打電話。
“姑姑,我把記者給打了。”
“什么!你為什么要打記者!”
“他污蔑我不愛媽媽。”
“混蛋記者,打得好!那混蛋記者現在還在屋外嗎?”
我走近大門聽了一下,屋外還有記者在報道,便說:“他還在。”
“好,看我怎么收拾這幫狗腿子!”
姑姑撂下這句話就掛了電話。我突然想到姑姑發威的樣子,不知道將這個消息告訴姑姑是不是合適的。可我已失了主意。
姑姑有一輛小電驢,平時用于在鎮子上代代腿,跑跑業務。大概十分鐘后我就聽見了姑姑小電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立刻打開大門,只見姑姑操起了我用來掃落葉的大掃帚正在庭院里驅趕野狗似的追著記者們,一邊大聲吼道:“打死你們這幫喪盡天良的!”
剛才還一副正義凜然的記者們落荒而逃,一路逃到停泊于路邊的面包車內,將車門關上了,姑姑仍舊用掃帚狠狠地砸著車窗。
“下次再讓你欺負我外甥,我去砸了你們報社!”
引擎發動,面包車開始往山下狂奔。
姑姑收了掃帚,轉過來得意地對我說:“怎么樣,還是你姑姑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