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雙在屋子里來回走動,靜不下來,溫媽媽過來說:“側妃,不要太擔心了,雪姨娘來了有不好也有好處。”
詩雙疑惑:“有不好自是當然,有好處是指什么?”
溫媽媽便問:“側妃想,如果只有側妃生下孩子,這孩子就要抱到王妃名下養著,側妃也愿意嗎?”
“自然不愿意。”詩雙張口便答。
溫媽媽再問:“如果孩子在王妃名下,就是世子呢?”
詩雙搖頭,說:“仍然不愿意,就算是王爺庶子,也可進退自如,我不信我的孩子非要做世子才能出人頭地。”
溫媽媽斂色道:“可不就是這話了。側妃現在只是說不愿意,等有了孩子才會真正知道,母子分離那真是肝腸寸斷。現在雪姨娘來了,如果她生下兒子,又是長子的話,王妃更有可能抱走她的孩子。側妃現在母子分離的可能少了一半。”
詩雙聽了心胸頓時開朗了許多,問:“媽媽說得是。那不好的呢?”
溫媽媽回:“既然雪姨娘能生,王妃未必能容得下側妃,不過王妃倒不像心狠之人。側妃靜下心來自然都想得明白,現在是關心則亂。”
詩雙靜靜想想,事實確實如溫媽媽所說,雪姨娘的到來確實利大于弊,稍稍安心,可是另有一番心結徘徊不去。
溫媽媽看詩雙仍然神情郁郁,說:“不如側妃去看看梅花,散散心。側妃早上出門就說要去賞花,芙兒早就準備好了東西了。”
詩雙點點頭,日子還得過下去,日日自傷也于事無補,逐穿戴整齊,拿了銅手爐,跟杏兒、芙兒一起去看梅花,芙兒拿了一個小花籃,要摘梅花回來做香包,杏兒再拿了一只小瓷甕,要裝梅花上的雪。
將近梅林,便有簫聲從林中傳來,在清冷的空氣里無盡的迷茫無奈。詩雙知端王在這,不愿見他,猛然止步,剛要轉回去,聽低低一聲“哦,你也來了。”
只見端王不知道何時,已走出到梅林邊緣,站在雪地里,紅梅樹下,分外孤單寂寥。詩雙心中不由一動,走了過去,說:“原來王爺也在這里。”
端王似有三分喜悅,微笑看她走近,摸著她的臉,問:“臉都凍紅了。你冷不冷?”
詩雙搖頭,把手爐給端王看。端王便攜了詩雙的手前行,兩人在梅林中穿行,微風陣陣掠過,猶如浸身香海,通體蘊香。杏兒、芙兒忙退在梅林邊,采花收雪,等著吩咐。
詩雙說:“我今天去請安,還送了一瓶紅梅給王妃。”
端王問:“你一大早跑來這雪地里折梅,也不怕冷著?”
詩雙赦然,說:“是讓芙兒折回去,我挑了一枝。”
端王哈哈笑道:“折梅插瓶的雅事,怎么能讓個丫頭來做?”拉詩雙到一樹梅樹下,說“插瓶的梅花要來這里折。”
詩雙見這株梅樹應該年歲最久,格外高大,枝干蒼勁嶙峋,形若游龍,梅花稀疏,卻朵朵傲放,映著藍天微去,正堪入畫。
端王一招手,卻是何健過來送上一把剪刀,端王先剪下一枝來,詩雙接過,細看梅枝虬曲疏雅,比自己早上選的那枝形態奪人,一時羞愧,說:“王妃怕要笑我班門弄斧了。”
端王笑:“不要緊,慢慢學。心境高了,這些說起來都是小技了。”再剪下一枝來,讓何健送到墨韻院。詩雙怕花瓣吹落,也忙喚芙兒回去插著。
端王隨手折了一小枝梅花,插在詩雙頭上。
詩雙也折了一枝梅花在手上把玩,鼻子嗅嗅,說:“這梅花真香。”端王嗯了一聲,詩雙趁機就插到了端王頭上,然后惴惴地看端王,端王本來要板著臉訓她幾句,見她表情,只笑著去取梅花。
詩雙見端王沒有生氣,得寸進尺,便拉了他的手,說:“戴一會吧,就在這梅林里戴著,出去了就摘下來。我折的花,就戴一會兒,好不好?”
端王見她本來普通的話說到后面一句異樣傷感,一雙眼眸哀哀相望,隱隱有些明白,又不肯想明白,那伸到頭上的手便縮了回來。
端王伸手到梅樹上又折了兩枝插到詩雙頭上。
詩雙躲不過,便去撲打他,一時被他抓住,仍拉著她的手,在梅林里行走。兩人都沉默著,四周一片靜謚,只有腳下沙沙的踩雪聲。風微微吹過,梅瓣落在他們的身上。
漸漸走到梅林邊,這梅林本在一個小坡上,詩雙遠遠看到怡荷院下人出入,便停住不走。端王也停下,詫道:“怡荷院不是一直空著嗎?”
詩雙心里酸楚,說:“如今雪姨娘住怡荷院了。”
端王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雪姨娘是指柯琴雪,說:“怡荷院南邊院墻有一排漏窗,正對著荷池,夏天賞蓮是最好的。而且圍了一彎水進來,也種了荷花與睡蓮。”
詩雙聽他只管把話題岔開去,心里說不清是怒是恕,轉過身去,拂去端王肩上的花瓣,說:“還沒有恭喜王爺新得佳人。”
端王猛然手握緊,握得詩雙的手生疼,詩雙眼圈一紅,一言不發只定定地看著他。
端王微微平靜,松了手,說:“我本來想早點讓你知道的。”
詩雙撫著自己被握疼的手,說:“其實也不是非要先告訴我,我總是會知道。王爺本不必向我解釋什么。我也沒有資格讓王爺解釋什么。”話一出口,更覺傷心,眼淚盈盈,便要滑落下來。
端王聽詩雙說“沒有資格”一腔埋怨,便有些心酸,見詩雙梨花帶淚,語帶悲楚,那一雙眼黑白分明、如訴似泣,突然明白,退了一步,臉上一片驚哀之色,便欲轉身離去。
詩雙見端王神色,也已明白,見端王轉身欲走,心里悲痛欲絕,茫然地看了一眼天空,那天藍得無邊無際,一只鳥雀孤零零飛過,再也忍不住,伏在梅樹上低聲哭泣。
端王聽得哭聲凄苦,停了一會,終于抬步離去。
詩雙聽得端王離去的沙沙聲,回過頭來,看端王一步一步走遠,遠遠近近下人們來來去去,卻突然聽不見任何聲息,只覺得天地間蒼蒼茫茫,只剩下自己與刺骨的寒氣。
詩雙呆立了良久,身上落滿了梅瓣,那紅色花瓣再從她身上落滿滑下,滑到地上。地上的梅瓣如錦緞般鋪滿雪地,殷紅一片。
卻不料一陣風吹過,樹上的花瓣與積雪落下來撲了詩雙一頭。有一小團雪滑入詩雙裘衣內,被裘內溫度融化,再從衣領滑進去,詩雙覺得那冷意慢慢侵入,最后遍體生寒。
端王一路往書房走,何健在后面追著,看著端王頭上的一枝梅花,想要說,可看端王臉色不敢多言,只小心地跟在端王身后。
端王進了書房,李福忙上前幫端王脫了雪裘,掛起來,轉身看見端王頭上插著一枝梅花。李福到底年紀小,指著端王頭上笑。
端王這才想起來,揮手讓他出去,自己摘下那枝梅花,見那梅花已被風吹落了數片。端王手一伸,便扔在紙簍里。
端王從窗戶看出去,見詩雙還站在梅林邊,雕塑般向著他離開的方向望著,心里像有帶雪寒風刮過一樣生痛。端王手抖了抖,將那枝梅花重新拾起,放于書案之上。
端王拿起一卷書來,胡亂翻了幾頁,一陣寒風從窗戶吹進來,端王覺得寒氣逼人,便起身去關窗,發現詩雙還站在梅林邊,站在一地紅紅的落花當中,一陣風過,空中與地上的落花飛舞,詩雙似乎要隱入在那花影中。
他把雪裘穿上,想要去梅林看看,卻徘徊不前。等端王終于走出到門口,發現杏兒正扶了詩雙往靜馨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