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引炸了蜂窩，人類此刻徹底被引燃了怒火，漆黑的鞋底肆無忌憚兇狠地踢在母狗的尸體，一下一下地。像是踢踏著一個沒有生命的口袋。而旁邊的我目眥欲裂，仿佛是面前一下一下落在母狗身上兇狠的腳印狠狠踩在了脆弱的自己頭上。
喵！！！！！！住手啊啊啊！！！！
我紅著眼睛撲向人類還在地面上的龐大軀體，不管不顧——那個沉睡在我身體里的神秘力量！我不管你是什么，求求你給我為大家報仇的力量啊，我寧愿付出自己的生命，只求求你不要再讓我受如此折磨！！！！喵～嗷～！！！我真的受不了……
天貓十三抓！！！
我猛地撲上前，鋒利的貓爪在空中就已經為憤怒彈出，可是我此刻的腦海朦朧混沌，似乎再記不起之前的招式。
于是我再次被人類兇狠的大力狠狠擊飛了出去。空中胸口沉悶的仿佛爆炸，我看到人類粉碎而撕裂的快感。
我渺小的身體落地滾動開很遠，骨頭痛苦地幾乎斷裂掉。
——好了，走！
比特不知何時一把抄過我顫抖的貓爪，于是我起身迷茫，跌跌撞撞一路被牽引到院子屋門——幾分鐘前人類從這座敞開的屋門可笑地闖出，而現在，未掩合的門隙幻覺般希冀而縹緲，不真實的出口原來一直隱蔽地存在著。
像是黎明時天地間張開的上下兩顎，又像是回憶里針一樣刺過幾點明亮的瞬間，陰霾的氣息被遠遠甩在了背后。我渾渾沌沌一路跟隨著比特前面的背影，身體震蕩著的疼痛。
我們夢一般地穿過空無一人臭氣熏天的廚房，未知房門的盡頭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另一番世界。我的意識突然冰水般恢復清醒。
——是一個飯店的景象。
三只在門腳發呆的小貓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就這樣逃出來了……？難以置信的話語從我這里脫口而出，自己的聲音也仿佛陌生，我錯愕地望向比特，這只帥氣而從來自信的貓咪，胸口斑斑點點的顏色提醒著似乎封閉的身后依然是殘酷的死亡。
——喵嗚～
我低頭，白色小貓仰著稚嫩的貓臉望著我。妖異的藍色雙眸。
空氣中短暫的突然。
于是比特一抹胡須，牽強地再次挺直胸膛，可貓咪暗黃的眼眸中卻沒幾分笑意：
其實，這個問題很好解釋——第一，你被人類摔飛出很遠；第二，看來那些人類并沒有隨手關門的習慣；第三，老天也要一定我們要活下來報復……所以，就是這么簡單。
雖然還是熟悉的貓語風格，但是比特一改以往浮夸而用上了沉重的語氣，他轉頭留給我一個憂郁的側臉，紐扣一樣陰沉的貓眼閃爍著感染的味道。
但是最后還是有狗犧牲了。
……
——走喵。
最終也只是沉重的垂下貓首，一步一步地遠離這個絕望的地方。犬類死了個干凈，于是也沒有什么可以留戀的理由。
落日在身后很遠的地方蒼黃下墜。
身后傳來已經很遠的人類憤怒的咆哮。
〔3〕
三只顏色各異的貓咪走在街頭。我們沿著來時的道路回返。
熟悉的寒冷。
流浪的味道。
一步步行走在內疚的冬季街道，卻沒有幾分劫后余生的欣喜，陪伴的卻只是凄涼。而且我知道自己渺小的肩膀已經多出了一項原本不屬于自己的心愿。我的腦海里浮現出夢馨哭泣的畫面。胸口很悶的感覺。
最后還是讓小狗失去了媽媽。我突然開口。
喵小貍，那不怪你，我們等到主人回來，一起去討要說法。我發誓小黃媽媽不會白白犧牲。
比特一張帥氣的貓臉面無表情。暗黃的目光深處極快地閃過一絲痛色，但是更多的，我讀出憤怒。
我發誓……只要我還活著……就絕對要給他們顏色……
原本磁性的聲音也有些沙啞。停下腳步，緊緊攥緊了貓爪，比特帥氣陽光的貓臉被冰冷的空氣陌生幾乎遙遠的天塹。
語言里謬戾的仇恨風一樣化成了鋒利刀刃，一下一下在貓咪沒有絲毫解脫的內心深處扎根。
……我發誓，只要我還活著……
……只要我還活著……
比特瞇起眼，白寥下堅毅的側臉。
活著，一個好敏感的字眼。
也許是經歷過太過靠近的死亡，我突然覺得一股不屬于自己靈魂的哀傷凝聚在眼前貓咪的身上。
仿佛看到面前閃爍著絕望的路燈，一個少年在雨水里哭泣著奔跑，冰涼的地板與墜落的靈魂無牽無掛。無數個似曾相識的孤獨黑暗的夜晚，暗夜樓頂風吹般的冰涼。
我低低地垂下尾巴，回頭嚴肅地望著回來道路復仇的街道標識。因為我從來都是茫然的靈魂突然變得沉甸甸起來。
拉斯，放心，小貍會幫你尋到她。
拉斯……
我失落地垂下腦袋。只是……
比特，我們還能一起回來報復嗎。
一定！當我們足夠成熟的那一天，或者我們提醒主人，我不相信人類這樣大肆屠殺動物真正是符合他們虛偽極力提倡卻又永遠難以遇見的“正義” ，我不相信這樣是所謂“法律”允許的！
寒風中比特堅毅的貓臉瞳孔針一樣的縮緊了。
比特沉默。
無形里里嚴肅而蕭索的氣氛。
……
“喵～嗚～”
也不知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過了多久。終于小貓咪在身旁弱弱地叫了一聲。微不可聞，卻又好聽提醒著的的平安聲音。
無論如何……畢竟已經脫離了危險地帶……我望著藍眼睛的小貓。自內心而來涓涓細流的由衷安慰，我虛弱卻真心的揚起嘴角。
——至少已經拯救了，并不是徒勞……
——我沒有退縮……
……
對了小貓，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低聲說。
提到“小貓”這個字眼，心臟沒來由一窒。我想起就在不久前的曾經……曾經拉斯也是這樣粗獷地對我使用過詞語。只是現在那個有著輝煌曾經的犬族一員，為了給大多數貓咪爭取到逃跑的時間……已經永遠埋葬在那個地獄般的院子里了。
人類……我心情壓抑。
喵嗚～小貓好奇地仰頭望著我，藍色寶石一樣晶瑩純潔的眼睛，短短的胡子與臟兮兮的毛發。我嘆了口氣，靜靜等待著小貓的回答。
……
頭頂上似有一只烏鴉飛過。
……
過了半晌，小貓小心地說：哥哥……我……我沒名字喵……
——什么。我瞪大貓眼：
不可能的，怎么會有一只沒名字的貓。
小貓聞言驚嚇低下腦袋，亮晶晶的液體堆積在眼底，有些要哭出來的趨勢：喵嗚～哥哥……真的沒有騙你喵……只記得自己一直在籠子里……
——我知道了，是怪那些該死的人類。在小貓剛出生不久后就抓走的他……
之前陷入沉默的比特，沉重而突然的聲音在一旁插進來：所以，它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那些可惡的人類……不過……
比特冷靜短暫思索了一下，伸出一爪撥弄著長長的胡須——但是我們總不能一直叫他小貓吧……藍眼睛，那就叫他小藍好了……恩，小藍，這樣……我們帶你回主人家，主人一定不會拒絕照顧你的——
——喵！！！話沒說完，像是被突然踩了下尾巴。小貓害怕地向我背后一躲，伸出對貓耳與藍色的眼睛在我身側，不要不要～我害怕人類喵……
我無奈回爪摸摸小貓光滑的額頭。話語被引到那個擁有淺金色陽光一樣柔和性格男孩的身上。
——其實小藍，未必所有的人類都是丑陋。人類中也是有好有壞的……就比如說比特的主人，他不但很善良，而且還救過我的命……我說。
“真的喵……？”
小貓小心問，小小可愛的兩只貓爪漸漸從我身后放下，藍眼睛星光閃爍出一個萌萌的樣子。
……
望著小貓略帶些猶豫的目光，我剛想要干脆地撓斷懸掛在貓咪心中最后一絲懷疑、細鐵絲一樣的不安。但是突然的，我原本自信滿滿的意識像是快速經歷了一瞬雷鳴般短暫強烈的轟炸——我的腦海里霹靂間閃爍過一個嚴重的問題——
于是我的心突然重重沉入谷底。
轟隆隆的聲音作響。
——比特。我說。
嗯。比特一挑眉毛。
——我突然想到，你家主人的紗窗被我撓壞了。
……
呃……呃……我想主人脾氣很好，應該沒問題……吧。
……
比特不自然地一抹自己長長的胡須，但是不同于剛才的思索動作。印象里從來自信滿滿的聲音突然有些不確定而變得飄渺起來。
而我的貓耳靈敏地捕捉到比特貓語里的飄忽：……比特你確定？我追問說。
——這個，我們可以換位思考一下……既然姓喵的你是主人從于童馨那里抱回來的，一般來說……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主人也絕對不會發火。比特很快換上了嚴肅而認真的口吻，像是深夜里認真翻找餅干一樣的表情：
……所以，其實這個話題不必煩惱，我們應該先處理一下如何報仇的問題，我們絕不可能就這么簡單的結局。當務之急，是讓我們先從小藍口中了解一下那些人類。
比特這樣說。
語氣一下子重新降低了溫度。比特垂下頭，帥氣的貓臉上復雜的目光落在小貓的身體，聲音彌散進街道龐大而急促的冷風。
于是我也垂下頭，觀察的注視著小貓:
臟兮兮的小臉藍寶石一樣的眸子反射亮光，貓臉兩側短短的胡須下垂，一個極萌的小腦袋總是掛著一個問號似的可愛表情。小貓有些茫然的同樣望著我。
于是接下來我盡量柔和的目光輕輕覆在小貓好奇的眼睛上。我緩緩開口：
——好的小藍，那就給我們講講吧……
……發生在院子里的……關于你記憶里的故事…
我聽見自己憂傷的聲音。
＊ ＊ ＊ ＊ ＊ ＊
貓咪世界．小藍．自述
當然喵～就像這個灰色貓咪哥哥所驚訝的那樣，其實我是不記得自己名字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是誰……
因為從小藍有記憶開始，那個冰涼的鐵籠子就是我的家……所以小藍一直都不會爬樹喵……
籠子里的伙伴們告訴我，其實世界是很大很大的，并不只是籠子里那么小。
他們說，小藍是一只被黑心的偷貓賊從媽媽身邊偷走的小貓，常常在院子里對我們兇神惡煞的人類并不是小藍的爸爸。小藍的爸爸一定是一個非常疼愛小藍的帥氣，而且和小藍一樣有著雙湛藍色眼睛的年輕公貓。
籠子里有年長的老貓說我們貓咪所生活的這所城市叫做嵩鼠市——雖然名義上是人類的城市，卻實際上是一座老鼠泛濫貓咪流浪的荒唐城市。黑暗的色彩總是要多于光明，就像天空總是籠罩著一團永遠不會散的烏云。
原來的時候呢，旁邊也有幾個大籠子，里面是很多毛發顏色不同的犬族喵，小藍覺得它們看起來非常仇恨人類，因為每當人類來到院子里的時候，他們都會非常大聲的叫。可是人類一走，他們又都安安靜靜的了……
小藍在籠子里原來是有好多朋友的，但是不知為什么，人類每天或者每隔了一天，籠子里小藍的朋友就會被捉走一只或者幾只……然后每周都會有新的陌生小貓被新填進籠子里——它們是被幾個陌生的人類用黑色的袋子帶來的。
那時原來經常從籠子里抓走小藍朋友的那個胖胖的人類就和那幾個人類在院子里說著莫名其妙關于“生意”的話，再遞過去幾張紅色的紙，那幾個陌生的人類就非常高興了喵，連聲說下周還會給我們送來更多的伙伴……其實小藍真的蠻期待的喵……
……小藍記得那些被從籠子里捉出去的小貓總先是被強塞進一個滿是空隙的小籠，然后被人類丟進水缸里——小藍總是能豎起耳朵聽見水缸里急促傳來泡泡破碎的聲音，但是不一會兒，水缸里好玩的泡泡聲就消失了，然后人類從水里撈出來小籠子打開，就把小藍的伙伴帶走喵……小藍真的好奇怪，人類把小藍的伙伴帶到了哪里……
小藍很奇怪地問，于是籠子里的老貓就告訴小藍說，那些被捉出去的小貓是死了，人類把它們帶到“天堂”。每一只貓咪死后都會去一個叫做“天堂”的地方，那里是貓咪的世界……
可是小藍真的不明白伙伴們為什么都死了，如果伙伴們都去“天堂”了，就再沒有熟悉的小貓跟小藍一起玩兒了……怪沒意思的喵～小藍也想偷偷去天堂找小伙伴們玩，可老貓又很認真的對小藍說，“死了”是會很疼很疼的——小藍怕疼，所以小藍從此就很害怕“死了”喵～
……其實小藍在籠子里只呆了一個月的時間，所以很多哥哥們想要知道的事情都不太明白喵。如果說小藍經常在擁擠的夜晚看到緊閉的籠門口，看到有年長的老貓對月長嘆也算是一種線索的話，那么小藍也只有這樣一個線索了……
＊ ＊ ＊ ＊ ＊ ＊ ＊
貓咪世界．嵩鼠市．街道
說到最后，小藍的聲音越來越小，小藍低下頭，萌萌的剛一個月大的小身體縮在一起。短短的貓爪撓撓腦袋。
好多廢話哦，小藍…小藍太沒用了是喵～
小貓小聲說。
嗯……不是太沒用，至少我從這段話中分析出一個很有價值的信息。身邊比特說：
那就是——我們將來要報復的人類至少有兩股，一股負責賣貓肉……一股負責偷貓偷狗。可是……比特認真的貓爪抵在額頭上:
……可是，有一點：讓人類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呢，我不明白……我知道人類過去有非常殘忍的“貓肉火鍋”，可是那只是發生在主人家電視機的記錄片罷了……那應該只是歷史了吧……怎么現實中會出現一個專門吃貓肉的餐館……一定不對勁……一定有奇怪的地方……
——哼，這有什么奇怪的，難道人類還喜歡吃老鼠肉嗎，還不照樣把老鼠尸體的碎片放在火焰上炙烤。我冷冷說，心里浮現出點點流浪的過往。
我想起我曾經親眼看見人類將貓咪“骯臟”的身體殘忍的撕碎，然后將他們破碎的軀體放到火邊炙烤撒上調料。血跡斑斑的毛皮被那樣明顯地撐開晾曬在灼熱的日光。那時我與老鼠抱頭痛哭——我在為我的同類悲傷，而老鼠在痛哭自己的媽媽。
——人類的確不能用我們貓咪的思維單純的去揣摩行為。我說，而比特你并沒有我曾經那樣的漫長流浪經歷，縱使是知識淵博，卻很難考慮到實際，因為人類一直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
也許吧……不過，我們還會有再次回來的一天。
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被距離吞噬的漫長街道，比特瞇起眼睛，黃色的貓咪瞳仁堅定而有力。
仿佛被涂抹了一層暗色的月光。沉默身體里無形傳開來的肅穆悲傷，我看到季節里一種淺淺瞇起的、莫名獨有的沉靜。
這時我原本無意望著突然堅強的比特側臉。剎那間回憶為線頭所觸碰。
我的喉嚨仿佛被什么在沉默中攫緊。
阿虎，
小貍沒能給你報仇。
我突然失落的想到。
……
而身邊是比特與小藍變淡的面龐。
視線漸漸就模糊。
……
……
仿佛一種莫名的心跳聲逐漸遠離，貓咪的孱弱身體逐漸空虛，我抬起爪子，腦海里那些悲傷的畫面在視線縮成小點。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記憶在靈魂旁擦肩而過，悵然若失的悶悶感覺。
突然覺得一股從開始就陌生摻雜著熟悉的沖動感覺已經在身體里，隨著氣氛的平緩逐漸潮水般褪去。
永遠填不滿的胸口。一番詭異的感受。
終于當我的靈魂完全回歸進身體，一種被曾經洗滌過的情緒卻充斥內心。 一種好悲傷的感覺失去了模糊的支撐，在心底轟隆隆地倒下來。
那股接近死亡的預感、
我垂下頭，嘶啞著重重地吐了口氣。之前因拉斯的死刺激到冷冷冰冰的，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仿佛不是自己，意識一直被未知的“刺客”所影響。而清醒后，面對的卻是熟悉到幾乎瘋狂的心痛。
黑暗被戳出口子，似曾相識的感覺。
相似的顏色瞳仁，相似的褐色毛發，認真時相似的堅定表情。
全部閃現出。
——應該是，應該是，應該是已經堅強一些了，之前莫名出現的記憶使我發泄了短暫到幾乎天空燕翼般掠過的距離，應該是已經做出了什么了……可為什么，為什么，還是會每每想到當初的阿虎，總也會有淚流的感覺呢。
是因為那時的我不是我么。
因為可以憤怒發泄“天貓十三抓”的貓咪不是曾經的懦弱小貍。
畢竟擦肩而過。
……
那個曾經用生命保護我的堅強兄長已經回不來。
——呵，只是憑借幾句從小藍口中天真的話語，偽裝到極好的殘酷血腥味就被巧妙掩藏了嗎。又聽到比特低聲道。沙啞而有力的譴責貓語。
——以后一定會再次來的——我們再次一起。徹底搗毀這伙人類的老巢。
回過神來的我咬著牙。
“一定會再來的。”
“一定會再來的。”
也許這也只能是一個美好的憧憬與未完成的誓言吧。
事實上當很多個月以后的我孑然一身的站在荒涼的屋頂，看頭頂孤獨的夜空與悲傷的星星諷刺地垂落下白寥廖雪地一樣的光，腦海里依舊回蕩過這次誓言般的畫面。而那時的自己已經沒有仇恨，卻背負上更沉重的包裹。
就像在出發前矯情地奢望夢馨憩睡的臉龐能夠永遠保存下來一樣，很久以后回想起來，仿佛是千年那樣遙遠，卻明白回憶卻永遠也是悲傷。
一只憂郁的貓總是喜歡站在回憶里緬懷曾經的故事與無比稚嫩的情感。
漸漸地，就什么都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