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仙子落凡塵

管家的喉嚨茲茲作響，一股鮮血冒著氣泡慢慢涌出，剛才只是銀光一閃，他的喉嚨里就吐也說不出一個字了。他雙眼瞪得像銅鈴一般，環顧四周仍是一片寂靜，方進依舊虛弱地倒在身前，仿佛這一刀來自于眼前的虛空之中，來無影去無蹤，只有自己頸上一條冒著鮮血的致命創口，才能證明這一刀曾經存在于世上過。

忽然之間，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了倒在地上綿軟無力的方進。只見方進滿是血污的身上，竟閃現出一道道活龍活現的紋身，乍一看有如一條黑龍舞動，在方進身上上下翻飛，而他的右手，依舊緊緊握著那把明晃晃的剔骨鋼刀！

“狄……狄……”管家雙目圓睜，喉嚨直冒血泡，但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緊接著的“修羅”二字，就這樣僵直挺立而死。

方進精疲力竭，遍體鱗傷，血液還在不斷從各處傷口噴涌而出，幾乎在地上流成一灘血塘。他清楚地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紋身，像是具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但這電光火石一樣快的一刀既出，這些紋身就慢慢淡化而逝，隱沒在渾身的血污之中。

方進努力掙扎著起身，發現四周所有的分身都隨著管家之死而消失不見，劉芳仰臥在沙發上，已不省人事。他強自支撐著走到劉芳身邊，思索如何從這奇幻夢境掙脫而去，但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他漸漸感覺睡意朦朧，不知不覺就倒在了劉芳身邊，昏昏睡去。

在朦朦朧朧之時，耳邊忽有腳步聲響起，方進努力想抬頭查看，但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恍惚間他感到有兩個人走到了身邊，其中一個年輕的聲音嘖嘖兩聲，說道，“慘哪，慘哪，被毆打成了兩個血人兒～”

另一人笑著回道，“還算好，都沒死。這次的收獲真是大大的出人意料。我們為了‘羅剎女’而來，沒料想不僅手到擒來，還附送了一個‘狄修羅’。哈哈，有趣，哈哈，有趣。”聲音聽著頗為老邁。

第一個人又問道，“叔，你說這‘狄修羅’是真是假？”

另一人答道，“無所謂真假，反正我們得了‘羅剎女’，就能完成交易。這狄修羅不論真假，只是個備用，聊勝于無。”

接著方進四肢綿軟，被人一把扛在肩上，耳邊茲啦一聲作響，依稀能分辨，是有人打開了一道能量門，接著他就被抬了進去，逐漸失去了知覺。

他在接二連三混沌的噩夢中徘徊了幾乎有無限長的時間，有好幾次他感到自己已經走到了鬼門關前，幾乎情難自控地想邁過那道永不能回首的大門。但每每此時，他的耳邊依稀有銀鈴般的笑聲傳來，有時又有幾聲類似于“堅持住”“你會好起來的”之類的鼓勵話語，讓他內心有說不出的溫暖，讓他鼓起勇氣掙扎著又退了回來。

這樣周而復始不知過了多久，方進終于挺過了那段最危險的時光。霎那之間，他感到一道明亮的光線刺得他睜不開眼，然后掙扎著，他緩緩張開了眼睛，一張如春風般溫暖的笑靨，如花般盛開在眼前，又如女神般熠熠放著光芒。

方進只覺得周身溫暖如沐旭日之光，感動得眼淚簌簌流下，他知道在彌留之際，就是眼前這位天使般的女子給了他生存下去的力量，讓他有了重生的機會。他忍不住想握住她的手，對她道一聲感謝，今后即使肝腦涂地，做牛做馬也要加以回報。

但他話還沒到嘴邊，就卡在了喉嚨口，想抬起手，雙臂卻依舊軟綿綿地垂在身體兩側。那女孩子見他張開了眼睛，說了句，“喲，終于醒啦！”隨后就把雙手在嘴邊卷成喇叭狀，歡天喜地的叫道，“劉芳姐！他醒過來啦！”

一陣急切的腳步傳來，接著劉芳就出現在了門口。方進全身像癱瘓了似的，連轉一下眼珠子都感到費勁。只見劉芳撲倒在他面前，眼眶有些濕潤，關切地問道，“小方，你怎么樣了？”

方進說不出話，只是癡呆呆地看著劉芳，而劉芳身后還跟來一位男子，正是她的男朋友張公子，一臉不高興地斜眼看著自己。

劉芳皺著眉頭，左右看了看他，又問那個女孩兒，“雙雙，他是不是不能說話？”雙雙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劉芳嘆了口氣，又對方進說道，“小方，那天我們被管家迫害，幸好張公子叫人趕來相救，我們才幸免遇難。現在我們暫時留宿在張公子家中，你安心養傷，不要擔心。等我爹回來了，我一定求他找最好的醫生為你醫治。”

說完，劉芳拉了拉方進的手，然后轉身離開了。張公子臉色鐵青，瞪了他一眼之后也跟著走了出去。方進心想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蛋，前兩天我剛救了你一命，此番你居然如此待我，當下氣悶卻不能言語，連吹胡子瞪眼睛卻也做不到。

雙雙卻好像看透了他心思似的，柔聲說道，“方大哥，你是不是在氣惱張二哥？唉，他就是這副德行，我也討厭至極，真不知道劉芳姐喜歡他哪一點。”雙雙天性樂觀，說到這里又露出了笑容，兩邊嘴角各有一個小酒窩，顯得甜美可人，直叫方進看得如癡如醉。她旋即又說道，“張二哥雖如此，但張家的大哥就不一樣啦，他人長得帥，脾氣又溫柔，我最喜歡和他說話了。這次到劉府去救人，二哥他根本就沒去，躲在家里嚇破膽了呢。全賴張大哥和徐伯伯才把你和劉芳姐救了出來。二哥看到他們把你也一并帶回來，還老大不開心呢。”

方進暗自思忖道，“救我們回來的，原來是這張家的大哥，還有什么徐伯伯。我記得在昏迷之前，有兩人在身邊談論，說什么捉到了‘羅剎女’和‘狄修羅’，應該就是他們倆了。依我來看，恐怕他們來救人是別有用心，并非仗義援手。只可惜我現在癱瘓在床，就像個廢人一般，不然倒是可以打探一下他們的身份。”

雙雙又說道，“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戴雙雙，張夫人是我的姨媽，我在附近的大學念書，就暫時寄宿在張公館。我的房間就在你的隔壁，有空再來陪你說話啦。”說罷她也和劉芳一樣握了握他的手，隨后像小鹿一般跳走了。

隨后的日子對方進來說，是一種非人般的煎熬。他手足都不能動彈，把屎撒尿都由一位張府的老媽子負責。那老媽子被分配來照顧一個廢人，而這廢人居然還是劉府的一位下人，心里老大不愿意，因此四下無人之時，對方進不是張口怒罵，就是重手重腳，讓他身心都備受折磨。他偏又是重度癱瘓，臉不能動嘴不能張，起初只能喝流汁度日。過得幾天，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終于可以微微抬起下顎，至少能吃點粥飯了，但開口說話仍是不能。

一天晚飯后，方進百無聊賴地看著天花板上的一只蒼蠅，這是他這幾日里唯一的娛樂活動。忽然門口閃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他頓時眼前一亮，只見戴雙雙笑著走了進來。

他幾乎感動得淚流滿面，這幾天躺在床上任人擺布讓他苦不堪言，腦海中朝思暮想的全是戴雙雙的影子，此時見到自然是激動不已。

戴雙雙調皮地坐到他身邊，說道，“方大哥，我這幾天學業繁重，都沒什么空來看你。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幾天小妹我可沒白忙活，有一門功課提前修滿了學分，不用再上課啦，以后就有很多時間來陪你啦！”

方進心花怒放，要是每天能見到戴雙雙，要他在床上癱一輩子都愿意。他正歡欣鼓舞，戴雙雙仿佛又立刻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見著我很開心！”但隨即她仿佛又回憶起什么不如意的事，嘆了口氣，低下了頭說，“唉，要是張大哥看到我有那么高興就好了。”

門外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音，“雙雙！你快下來！雙雙！”雙雙扮了個鬼臉說道，“姨媽又在喊我的魂兒啦！我走啦！”隨后蹦蹦跳跳走了出去。

方進目送雙雙遠去，感到十分奇怪，自己明明是個面無表情的廢人，又不能說話，雙雙為什么能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

隨后的幾天里，雙雙每日都來陪方進說話。方進雖不能言，但每每自己的心事都能被雙雙猜得八九不離十，只覺得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女子，莫過于眼前這位活潑動人的小仙女。而雙雙確實不負方進所贊，她個性灑脫，心地善良，在張府中深受喜愛，連負責方進端屎把尿的老阿姨，終日板了一張苦瓜臉，但看到這位人見人愛的小女生也會瞇花眼笑。

相交數日，方進心情好了許多，但他明顯能感受到，雙雙雖樂觀活潑，內心卻也有愁腸百結。說來說去，總逃不脫一個情字。戴雙雙其實在內心一直暗戀著張公子的哥哥，張一行。這張一行并非戴雙雙的姨媽張夫人所生，和張公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方進從沒見過此人，聽雙雙所說，乃是一位豐神俊秀，又學富五車的美男子。

身在張府，雙雙的衷腸不敢向任何人傾吐，反倒是對方進這個不能言語的廢人頗為親近，每當相思之苦兀自難熬之時，便會跑到方進身邊，說上幾句心里話，灑下幾滴辛酸淚。在雙雙的念叨之下，方進對這位張一行張大哥頗為不滿。一來，他覺得此人未必有雙雙說得如此之好，至少人品上就得大大地打上一個問號，他把劉芳和自己帶到張府上完全是別有用心，卻裝得道貌岸然，仗義助人，豈非偽君子所為？二來，自己視若天仙的女子整天絮絮叨叨，當自己的面傾吐對另一個男人的思念之情，簡直就像拿著一把尖刀刺入他的心窩。不過他自知已是廢人一個，自己對戴雙雙的愛慕不過是鏡花水月、無從談起的空想，又何必自尋煩惱呢？如此一想，心里也就稍許寬慰了一些。

有一日戴雙雙又來找方進說話，說不到幾句，忽然有人砰砰敲了幾下門。方進感到很奇怪，來到張府這么多天，自己的房門就從沒闔上過。此人見房門打開卻依舊敲門，不得允許不入，顯然是禮貌之極。方進感到好奇，想探頭張望，卻苦于無法轉頭，只看到一雙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站在了門口。

雙雙“啊”的一聲，臉忽然漲得通紅，一只手緊張地把方進的床單抓得皺巴巴，半天說不出話。

一個溫柔的男聲問道，“我可以進來么？”

雙雙回道，“當然可以，請進請進。”她有些六神無主，想起身去拿杯子倒水，但剛起身，旋即又想去搬椅子給人家坐，一時竟拿不定主意，茫然失措起來。

方進看到一個斯文的男子走了進來，面色柔和，和張公子長得有幾分相似，但眉宇間多了些許風霜，氣質上平添了幾分滄桑，顯得更富有男人味。那男子自己搬了一張椅子坐下，微笑地說道，“雙妹子，聽說你這幾天都在照顧這位方大哥？”

雙雙咬著嘴唇，不敢正面看這個男子，一味地點頭如搗蒜。方進看她的反應，大致已經猜到，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男子便是張一行。

張一行關切地問道，“這位方大哥這個幾天病情有沒有好轉？可以說話了么？”雙雙依然嬌滴滴地低頭不語，又使勁搖了搖頭。

張一行嘆了口氣，又說道，“方先生年紀輕輕就遭此不測，實在讓人痛心。雙妹子，有勞你好好照顧他，希望他能早一日恢復健康。”

雙雙這時抬起了眼簾，但還是不敢正眼看張一行。她心中奉若神明的張大哥既然開了金口囑托于她，她自然是一口答應，不管做什么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于是她開口回道，“我一定盡心盡力地照顧方大哥。張大哥，你……你請放心。”說罷，臉又紅了起來。

這時張一行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瓶子，說道，“方先生和劉小姐被人用催心的邪術傷得很深。你劉芳姐雖然看起來受傷頗輕，其實精神上受到的傷害也不小，這幾天每晚都噩夢連連。這瓶藥有助于修復他們的神經系統，劉小姐已開始服用了，服用之后效果頗佳。方先生不能動彈，就有勞你喂他服用。每天晚上，只需一粒。”

說完張一行伸手把瓶子交給雙雙，雙雙正要接過之時，他忽然握住了她的雙手，說道，“雙雙妹子，我知道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這位方大哥和你非親非故，你卻仍然像親人一樣照顧他。這些別人看不見，我可是完全看在眼里，要是誰能娶到你這樣的好姑娘，那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雙雙如墜天堂，激動得幾乎快要暈了過去。張一行對她微微一笑，轉身走了出去。雙雙呆若木雞，坐在原地久久不能自已，滿身滿臉都透露著幸福，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才緩過神來，喜不自勝的離去。

方進依舊躺在床上，心里一陣酸楚。這一幕甜蜜畫面就在他身邊發生，自己卻從頭至尾都像一個木頭人，和桌子、柜子等等擺設沒什么不同。雙雙動情之下，竟將他遺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