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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照長河
  • 徐禎霞
  • 3783字
  • 2020-10-30 17:17:38

棣花之荷

對于棣花的荷,我好奇著,并疑惑著。天下美荷,多在南方,北方甚少,荷生之地,多是水源涵養之所,棣花乃旱地,何以養得了如此多的荷?更何況是千畝之荷,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傳說。

可去過棣花的人都說棣花的荷美,有水道,能劃船,花開之際,一眼望不到邊,只見荷頭攢動,綠葉招展,真真是美煞人也。

別人如此說,我是有些不相信的。我始終以為,不是荷有多美,而是荷因為棣花這片土地而被人高看一眼,荷花長在棣花的土地上,賈平凹也出生在棣花這片土地上,人因為賈平凹而來棣花,因為賈平凹的大名而仰視棣花的荷,棣花的荷便因為賈平凹而與其他的荷大大不同了。

其實,天下的荷大抵是相同的,不同之處在于生長的地域不同,生長的人文環境不同,荷便有了不同的姿態,有了不同層次的意義,很多東西是被人為強行賦予的,與荷本身無關,但因為荷貼上了不同類別的標簽,便顯出不同了,于是賈平凹家鄉的荷便更不同凡響了,賈平凹是中國文壇著名的作家,荷便也成了天下名荷。這就像是出生在有錢人家的女兒一樣,一出生就高貴,即使平常,也是名媛,而一般人家的女兒,縱然貌美如花,也只能是小家碧玉。

說句真心話,這些年見的荷多了,有私人庭院的荷,有公園的荷,有水塘的荷,更有南方的荷,尤其是在濟南,看到了大明湖的荷,于是,天下的荷在我的眼里頓時遜色。大明湖的荷,那可真真是不辜負傳說,石橋、曲廊、畫舫、古亭,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最美的風景畫,湖中荷韻飄香,岸邊綠柳垂絳,總感覺一雙眼睛不知該往哪兒看才好。在綠柳婆娑間,遠處煙波浩渺,青山如黛,我以為,那是最好的攝影師也拍攝不出來的美,可它們卻一一呈現在我的面前,讓我目不暇接。忽然一副楹聯出現在我的面前:“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成湖。”這是清代書法家鐵保所寫,此聯是對大明湖景色最好的概括,可見大明湖的荷花確實浩瀚無邊,更有夏雨荷與乾隆皇帝的故事,不管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大明湖的荷花確實是美的,確實美得令人心醉。

棣花的荷塘開放好久了,我卻一直沒有去,一者因為我不是一個愛湊熱鬧的人,二者覺得所有的荷都已爛熟于胸,常見之物,也少了去探究它的興致。棣花的荷于我,也正如我鄰家的一個菜園子,感覺很熟悉,卻不知道里面究竟是如何耕種的,哪塊是菜,哪塊是蔥,或者還要種上幾棵瓜和西紅柿。因為,對于棣花這個地方,我真的不陌生,因為賈平凹,我早早地探訪過它,而且在此前的很多年中,我幾乎每年都要經過那個地方,于是,別人的好奇,于我都算平常。我知道棣花街在路北,荷塘在路南,我常常以為,自己閉著眼睛都能想象出棣花荷塘的樣子,因此,我便覺得,我是不需要刻意去看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來到丹鳳,同行之人說要去看看棣花的荷,于是便陪同前往。來到棣花,放眼四望,原來,棣花的荷竟是不遜于濟南大明湖的荷花的。在秦嶺山中,這樣一個崇山峻嶺的縣城,也會有如此浩瀚的江南之地、煙波水鄉,著實讓我吃驚不小。這個千畝荷塘,還真不是一個傳說,我不僅詫異,而且驚喜,我常常追逐于江南的水鄉,而就在我所處的商洛,也一樣有著這樣一個水光瀲滟荷葉田田的水鄉,我竟然幾年視而不見,太辜負了,太辜負這片生機勃勃的荷塘了。

據說賈平凹的《秦腔》中的清風街就是以棣花為原型寫的。賈平凹的《秦腔》獲得茅盾文學獎后,我急急地買書來看,時至今日,我對那個清風街還有著很深刻的印象。去年九月,丹鳳舉行民俗文化藝術節,我受邀來此,還專程在這條街上走了一遭,當再次看到“清風街”這三個字時,《秦腔》中引生與白雪的形象又浮現在我的眼前。在這部作品中,引生是一個悲劇人物,就算清風街上的“賢人”夏仁智,也在滿懷憂患中去世了,農耕文化隨著老一輩人的逝去而逐漸消亡。秦腔,這種在新生代中快要被遺忘的劇種,其實也意味著人們快要遺忘的土地和農村,人們爭相往城里去,土地荒蕪,村莊倒空,偌大的村莊,便只留下老人和留守兒童,想到這些,頓時覺得心情沉重。

在思緒的轉接中,大片的綠色如風一般飄進我的眼簾,不幾分鐘車已來到荷塘邊了。我放眼望去,荷塘在我的眼前如鋪開的一幅碩大的錦畫,綠荷、拱橋、長亭、游船,一眼望不到邊。我靜靜地打量了幾分鐘,心中頓時豁然,總是喜歡江南的開闊,喜歡江南的無遮無攔,喜歡一眼可以看出幾里外的視覺,因此,眼前的荷塘,又讓我有了找到“小江南”的感覺,看到那些在荷塘中穿梭迂回的船只,我不禁心動起來,劃船去,劃船去!何不盡興地劃一回船去?在藍天白云綠荷之間,蕩舟逸情,傾聽生命的開開合合,那也該是這個夏天最美麗的時光吧。

思罷,我便急忙跑向碼頭。朋友看出我的意圖,問,你是想坐船嗎?我說,是。那年,在大明湖,因為時間緊,沒能坐上船,心里一直遺憾并惦記著。初聽傳聞說棣花的荷塘能劃船,我還不信,因為感覺棣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荷塘,可是,棣花還真就修成了這樣大的一個荷塘。看樣子,在荷文化上丹鳳算是做了大文章了,我也才覺得自己是坐井觀天,一直以為天只有碗口那么大,而天外早已經是春花秋月,四季變換好幾回了。看樣子,用老眼光來看世界是跟不上時代的步伐的。

在一個女子的引領下,我們上了船,船順著水道“嗖”的一聲向前駛去。第一次坐船,坐北方荷塘中的船,這種感覺是興奮且激動的。我一邊用手拍水,一邊欣賞著滿塘的荷花,突然想起了楊萬里的詩:“紅白蓮花共塘開,兩般顏色一船香。恰如漢殿三千女,半是濃妝半淡妝。”此詩恰好寫出了此時荷塘的景色,水波兩邊,荷花開得正艷,粉的,白的,競相往出竄,共爭一池春色。現在正是賞荷時節,人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在無意之中趕上了一塘荷的盛宴,在這里,觀賞到了荷生命中最美的姿態,裊裊婷婷,如豆蔻少女一般的綻放。

水面上有好幾條船,有在前的,有在后的,我們在觀荷之余觀望著他們,他們也在觀荷之余觀望著我們,我們彼此成為對方眼中的風景,偶爾相遇,擦肩而過之際,發出會心的微笑。在風景怡人的地方,人的心情也是怡人的。這一笑,陽光也傾城。人生愜意之事莫過于在心情大好之際游歷風景養心怡心之所。劃船的是一女子,我問她,會唱歌不?她說會唱,只是唱得不好,怕污了聽客的耳朵。大家一聽,更來勁了,說,沒事,唱,只要是你唱的,都好聽。那女子竟然真唱起來了:“胭脂紅,照天明,天上飛來龍和鳳。啥龍?火龍。啥鳳?火鳳。大火燒開武關城,照得江水一片明。”唱罷,大家紛紛鼓掌,連連說好聽。女子聲音婉轉,猶如山間畫眉一般,悅耳動聽。女子一唱,逗得船上的人也都唱了起來,你一首,我一首,歌聲飄蕩在棣花的荷塘上,久久不散。

一群一群的魚兒在水中浮游,待我們的船劃近,便箭一般鉆進荷花叢間,我想逮上一尾,竟未逮著。船駛過,船后又有魚游出來,見到這些在荷叢中鉆來鉆去歡快暢游的魚,我驀然想起漢樂府《江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采蓮是江南的一個生活民俗,夏秋之際,青年女子乘舟荷花蕩之間,漁歌互答,采摘蓮子,是一項很有趣味的生產勞動。此時不是采蓮的季節,我也只能臆想一下。我是沒有采過蓮子的,可愈是沒有機會體驗的事,愈是充滿好奇,采蓮于我,便是如此。

棣花的荷,于我是近的,有機會我可以再來,或者是專門選在夏末秋初的某一個星期天,來這里體驗一場采蓮的過程。我想,那也應該是一件蠻有意思的事,最起碼可以了卻我的一個愿望,一個對于荷的未知的探索和了解的愿望。寫過荷的詩,寫過荷的文章,但是一株荷從種到收的全過程,我似乎又不是完全了解的,我所知道的荷,也往往是它們生命中的某一個橫斷面,因此,了解荷、揭秘荷一直是我想用心做的一件事。

船依然在行進,我們已經置身滿滿的荷叢當中,縱眼四周,全是荷,擠擠挨挨,將我們簇擁著,于是,心也如這船兒蕩漾了起來。有人取笑我,某人還說不就是片荷嗎,有啥可看的,看看,是不是比誰都興奮和開心呀,說說,這一趟到底跑得劃算不劃算?我自嘲地笑了,連連說,劃算,劃算!

自此,對于一件沒有考察論證過的事情,我再也不敢妄下斷言。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萬物都有自己的不同,在荷的世界里,每一朵荷看似相同,其實又是不同的,生長的土壤、氣候、環境以及地域地貌特征,都會讓它們產生很大的不同,有的肥厚,有的瘦削,有的豐碩,有的嬌艷,而在花的世界里,它們又都有著自己的生命輪回,有早開的,有晚開的,有綻放一生風華的,也有被無情的風雨摧折的。我們看到的,只是它們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刻,而它們所經歷的艱辛與所經受的磨礪我們卻不知,它們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遇到風雨雷電,甚至是人為的戕害,也會遭遇一些我們常人無法想象的掙扎與抗爭,最后才得以綻放在世人的眼前,成為我們眼中最美的風景。棣花的荷,也注定是要經歷艱辛的。它也是從一個個小的葉片逐漸成長起來的,長成這郁郁蔥蔥健碩豐滿的荷塘,最終盛開成這一片天光燦爛的荷花。任何成長和成功都不會是一蹴而就的,正如賈平凹輝煌的文學成就,那是賈平凹用心血和汗水澆灌出來的,如果沒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寫作,他如何能著作等身?如果沒有寫出優秀深刻的文學作品,他又如何能屢屢獲獎?

今天,我們在看著這些葳蕤的荷的時候,似乎眼前又不僅僅是荷,還有荷成長的歷程在里面,透過荷,我們看到的是生命努力成長頑強向上的精神。

棣花的荷,注定是與別處的荷不同的,它有著別的荷所沒有的成長經歷,有著自己的性格和品格,有著自己的人生故事和人文情懷,它與天下荷是相同的,又與天下荷是不同的。正如,眾生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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