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拐彎,去斯圖加特看奔馳
- 趙鈞海
- 2568字
- 2020-10-30 17:23:26
1831·阿爾巴特街
最早知道阿爾巴特街是20世紀80年代,曾有人極力推崇過一本叫《阿爾巴特街的兒女們》的小說。那本小說被譯成漢文之后,很厚實,封面有大塊的黑色。那時我也業(yè)余寫小說,對阿爾巴特街就稍稍留意了些。我記得是一個叫雷巴科夫的蘇聯(lián)人寫的,以蘇聯(lián)“肅反”為背景,敘述了曾經(jīng)在這條街上成長的一幫高干子女轉(zhuǎn)瞬消失在蘇聯(lián)漫漫大地上的故事。當時印象,這條阿爾巴特街是一條金粉華麗、煙霧繚繞又烏七八糟的街,大約是模仿資本主義嬉皮士之類墮落的東西而產(chǎn)生的街。
真正站在阿爾巴特街上,才發(fā)現(xiàn)它是一條又小又短的街,與中國常見的步行街沒有什么不同,繁華程度遠遠不如王府井和南京路步行街。它只是一條寬約10米、長僅800米的步行街,過于小巧,也過于瑣碎零亂,但卻被稱為“莫斯科的精靈”。我看多少有些名不副實。
最搶眼的是53號。那是一幢俄式兩層樓建筑,淡藍色的墻壁上有一塊灰色大理石牌匾,上有俄羅斯詩人普希金浮雕側(cè)面像和俄文“亞·謝·普希金”的字樣,同時還有“1831年”。這就是普希金故居,如今它是來人最多的招牌建筑和詩人博物館。它的對面就是著名的普希金與夫人娜塔莉婭·岡察洛娃的青銅塑像。普希金留著很大的鬢角,頭發(fā)自然卷曲,身穿燕尾服;岡察洛娃則是一襲落地婚紗,那寬大的裙擺映襯出她的美艷與尊貴。這尊雕塑反映的是普希金1831年2月與岡察洛娃結(jié)婚的場景。它復(fù)述了普希金左手托岡察洛娃的右手,緩步走向婚姻殿堂的那個鮮亮?xí)r刻。普希金與岡察洛娃都目視前方,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那一年普希金32歲,而天生麗質(zhì)的岡察洛娃年僅19歲。在阿爾巴特街53號,普希金與岡察洛娃度過了清波透碧的三個月時光,然后就移居到了圣彼得堡。
普希金被譽為“俄羅斯文學(xué)之父”“俄羅斯詩歌的太陽”。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詩歌、小說與散文,其代表作為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長詩《青銅騎士》《高加索俘虜》、抒情詩《致大海》《自由頌》《我曾經(jīng)愛過你》等?!都偃缟钇垓_了你》是一首被眾多中國人熟知與喜愛的詩歌。那首詩用普希金的話說,就是“用詩歌喚起人們善良的感情”。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zhèn)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這些親切、樸素、曼美、清暢又寓意深遠和直沁心脾的句子,讓人們對美好生活樹立了堅定的信念,即便是在逆境中,也不會絕望和悲憫。這是一首溫暖親和的詩,一首點撥未來的詩,更是一首馥郁優(yōu)雅的詩。年輕的普希金像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老者,溫婉地傳授著他的人生哲理和人生經(jīng)驗。普希金的確是一位睿智的預(yù)言家,這也吻合了人們對他“太陽”的稱謂。其實創(chuàng)作這首詩時,普希金年僅26歲。

作者在阿爾巴特街普希金與岡察洛娃雕像前
普希金故居就是后來蘇聯(lián)紅軍“先鋒劇場”所在地,著名蘇維埃詩人馬雅可夫斯基與先鋒戲劇導(dǎo)演邁爾霍爾德,就是在這幢房子里討論、構(gòu)思出了數(shù)部具有探索意義的理想主義劇本。馬雅可夫斯基的長詩《一億五千萬》的某些段落和著名諷刺詩《開會迷》就產(chǎn)生于這幢內(nèi)涵非凡的建筑。我覺得馬雅可夫斯基后來寫的長詩《列寧》和諷刺喜劇《臭蟲》,也有阿爾巴特街的靈性,雖然他后來因受到打擊和愛情受挫而絕望了、哀怨了、崩潰了,最終飲彈自盡,但他偉大的階梯詩卻成為中國詩人效仿的范本。我也受他影響,曾寫過一批類似階梯的分行句子,最得意的就是1978年發(fā)表的二百行長詩《獻給五月》。
著名作家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在這里逗留過。當然,除了作家,這里聚集最多的還是那些街頭雜耍藝人、肖像風景畫家和地攤小商品叫賣者。是他們的存在,讓阿爾巴特街聲名遠揚。古玩、書籍、望遠鏡、木偶玩具、瓷盤、俄羅斯套娃、復(fù)活節(jié)彩蛋、琥珀首飾、舊軍裝、紀念章、護身符等,都在這里呈現(xiàn)著。也有不少人在街面上游走、閑坐或穿奇裝異服倚墻而立,表情漠然地觀賞,三三兩兩地說話,抑或目光陰冷地盯著人。據(jù)說,在20世紀30年代,阿爾巴特街這種光怪陸離的頹廢之風就開始盛行了。
由于喜愛繪畫,在幾處擺有畫架、畫夾、油彩、素描的畫攤前,我駐足觀察了一陣。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畫大約分為幾種畫風,它們大都在各自的領(lǐng)地蔓延、滋養(yǎng)著,于是就形成了藝術(shù)氣息濃郁的畫廊氛圍。一位頭扎馬尾辮、留著黑胡須的大個頭畫家,身穿一身紅色運動服,正靜謐地為一位少女畫速寫頭像。他的用筆老辣、干練、流暢,那作派宛若一位大畫家。
俄羅斯油畫曾經(jīng)以它的凝重、細膩、題材重大、色彩豐盈博得我們的青睞和摯愛。列賓的《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那一群衣衫襤褸的纖夫拖著沉重而疲憊的腳步拉船的畫面,那河道,那凝重之水,那沙灘上的幾只破籮筐,都為纖夫們增添了悲涼凄慘的氛圍,令人震撼。蘇里柯夫的《近衛(wèi)軍臨刑的早晨》,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宮墻外的背景上,描繪了彼得一世殘酷處決近衛(wèi)軍行刑前的森嚴場景,令人悲悼。還有瓦斯涅措夫的《勇士停在三岔路口上》,讓我覺得有一種逼真的質(zhì)感。今天,我穿梭在阿爾巴特街的畫市,仿佛走在俄羅斯名畫中間,捧讀著,體味著,思想著。那些懸掛著的風景畫、人物畫,或風格粗獷或主題隱喻或用筆細膩,都多多少少顯示了不俗的藝術(shù)水準??梢钥闯觯u畫者中有相當一些人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淪落街頭賣畫的。早先,蘇聯(lián)時代的畫家待遇很不錯,他們有穩(wěn)定的工資收入,又有被人民推崇的藝術(shù)地位。然而今天,他們不得不為了養(yǎng)家糊口而奔波。不過,這些畫家并不拉客,也不爭搶著推銷自己的作品,他們大都表現(xiàn)得比較矜持、比較本分。
在一個掛滿風景油畫和靜物畫的畫攤上,我看上一幅具有18世紀莫斯科舊街道風韻的油畫。畫中有舊式路燈,有哥特式尖頂,有雨中身著長裙的艷美少女和雨中優(yōu)雅閑逸的倒影。它很像一幅印象派畫風的油畫,還透溢著一種憂戚中的甜蜜之氣。畫主是一個棕色頭發(fā)的中年人,他穿著一件早已過時的黑呢子長大衣,藍灰相間的圍脖搭在大衣上,很不協(xié)調(diào)。他看我喜歡,便用手比畫說:“3000盧布。”我看了看他,隨口說:“1000盧布。”
然而,他不再砍價,只是用藍眼球盯了我一會兒,點點頭,說:“哈拉紹?!蔽覜]招了。開始我想,他肯定還會再還一次價,但是,沒有。他讓我很意外。
我買下了這幅油畫,并且請一位過路的少女給我們合影。他一邊熟練地為我包畫,一邊指著自己,似乎在說,這畫是我畫的。
一位多次到過阿爾巴特街的朋友盯著這幅畫說:“1000盧布,太值了,光這畫框和畫布就不止這個數(shù)?!?/p>
那幅畫的背后有簽名,朋友說:“哈哈,這畫名是《1831·阿爾巴特街》,畫家叫安德烈·瑟托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