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半天時間里，我依然沒有找到機會進一步請教范穎慧vlookup函數該怎么用，對于我后面到底到底該如何開展工作更是一頭霧水。邁克也是一副很忙的樣子，他和范穎慧好像是說好了一般，之后兩人都沒有同時出現在辦公室，不是打電話就是要開會。

除了臨下班的時候萬波給我主動發了一條消息：“培訓結束了，我先坐班車回去了。”之外，沒有人主動找過我。而我只能對著那看起來邏輯并不復雜，但數字又很繁多的幾張表格發呆。面對自己渺茫的未來，我沒有心思回復萬波的消息，反正他也幫不上任何盲，心里不自覺再次晃過了一絲念頭：“這個戀愛也不是非談不可。”

周二的上午，情況依然沒有好轉，范穎慧只要一看到我，眼神就飄忽不定，她一會兒找六月詢問未來半年要參加的展會，一會兒又和其他女同事討論高跟鞋的話題，我看了看她那肌肉欒成一個拳頭的結實粗壯的小腿，心想：“她還是穿運動鞋更舒適吧，何必自討苦吃？”但是轉頭看到自己筆記本電腦上的 excel表格后，又覺得自己與她其實并無區別，我不也因為自己以前沒有涉足過的領域而感到好奇和頭疼嗎？

范穎慧對于高跟鞋的執著沒有我對excel的執念深，她只是擺弄了那雙高跟鞋幾下后，就又開始準備開下一個會議。很明顯，她其實不需要我這個所謂的徒弟來幫她，而邁克也沒兌現他的承諾，去幫我解決問題。我開始意識到，他們對我客客氣氣的態度可能就只是敷衍，或者因為舅舅的關系，他們都不得不應付我。他們表面上話說得好聽，但其實這里沒有人關心我的未來。

如果再這樣下去，別人會怎么看我？而我也不甘心只做一個白白拿工資的蛀米大蟲。對比之下，至少在工廠移動式部門輪崗的時候，我不僅有實質性的工作，羅威還讓我參與到月度例會中，工程部的同事也愿意帶我一起去實驗室學習，同樣是一家公司，為什么只是換了一個辦公地點，大家對我的態度卻是天差地別？難道就因為舅舅馬上要離開了？還是另有隱情？

我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是不可能想清楚個中緣由的，而林曉也已經離開公司，沒有人可以再像他一樣教我這些公司的政治文化。除了耐心等待，的確沒有任何辦法。

終于在周二下午，我等來了契機。藍有成和邁克一起出現在辦公室，邁克在藍有成面前依然顯得特別局促，講話溝通的時候充滿了謹慎和尷尬的氣氛，好像即將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旁本來談笑風生的盛淺淺也趕緊收聲，開始側耳傾聽。他們在我身后停下，交談聲戛然而止，而我則大方地扭過頭盯著他們，只見他們眼神躲閃，同時對我微微一笑。邁克與藍有成交換了一個眼神后，對我招了招手，說道：“你跟我們來一下。”

雖然不明所以，但我預感應該不是什么壞事，看方向又是去【印度洋】，旁邊就是舅舅的辦公室，沒想到居然燈亮著，門也是敞開的，里面傳出來幾個男人的說話聲，時不時伴隨著一聲大笑。我心想：“舅舅不是說要去研究所一趟嗎？這么快就從雙鄉市回來了？”

聽到傳出的交談聲和笑聲后，藍有成帶頭放緩了腳步，然后就快步沖向舅舅的辦公室。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避嫌，沒想到邁克轉頭對我使了個顏色，開始催我：“一起過來。”

我倒抽一口氣，跟著邁克第一次緩慢地步入了舅舅在總部的辦公室。雖然面積不大，卻設備很齊全，甚至還有墻面投影儀，因此顯得同時站在他辦公室的三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包括他自己）特別擁擠。即使像藍有成和邁克這樣瘦削的身材，也只能擠在門口，但是看他們的表情，也許更多是不敢進去，邁克縮在藍有成的身后，而藍有成只是面露微笑，一言不發，等到三個男人的笑聲結束，才輕聲細語地對著我舅舅密海說道：“Bill，你幾時得閑？我們有點事情想要找你討論一下。你太忙了，一直不在辦公室喔。”

話音剛落，三個高大的男人，包括舅舅同時轉過頭來。我心里一樂：“沒想到舅舅居然能聽懂 Thomas（藍有成）的港普呢。”我之前并未見過這兩個外形高大的男人，他們其中一個大約一米七五的身高，比邁克略微高一點，頭發已經花白，但是精氣神都很足，一看那白勝雪的皮膚和極具地方特色的長相，就是羋海市本地人；另外一位身高有一米九以上，我需要略微抬頭才能看清他的長相，他看起來很年輕，濃眉大眼，頭發梳得很像電視劇《上海灘》里面周潤發扮演的許文強的經典造型，在日光燈的映照下烏黑發亮，膚色偏黃透著黝黑，像是東南亞那邊人。

這位頭發花白的這位男士看到藍有成后，非常熟捻地伸出手來握了上去，開始寒暄，他比藍有成高出半個頭，聲音異常洪亮，剛一張嘴打招呼，門口的邱北顏就被嚇得手中的茶杯差點滑落。他甚至開心地把手圈在藍有成的肩膀上，用力一握，這堅實有力的動作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意味，一副老成的模樣很像電視劇里面國企的干部。看起來級別應該比藍有成更高。

另一位身高一米九幾的男士則面無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情緒。他很快掃視了我們三人后，先是和藍有成目光示意友好，再跟邁克點了點頭，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兩眼放光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后，饒有興趣地盯著我，我見他沒有主動打招呼的意思，便禮貌地點了點頭之后，迫不及待地往前挪了幾步，走到舅舅面前。這位男士并沒有退后讓開，而是任憑我站在他身旁緊挨著他，然后轉身繼續盯著我看。我雖然沒覺得有任何不妥，辦公室里卻一時鴉雀無聲，好像空氣凝結在我和他的身上。就連舅舅也沉默不語，用好奇地眼神注視著我們倆。

我不明所以，只覺得終于見到了救星，心里一陣輕松，天真爛漫地對舅舅說道：“你今天終于進辦公室啦！”而舅舅則立刻收回剛才迷一般的表情，對我擠了擠眼睛，意思是現在不方便。我吐了吐舌頭，趕緊閃到一邊，繼續挨著邁克立正站好，把位置讓了出來。話說回來，辦公室同時有五個男人，就我一個是女性，看上去也的確有點怪異。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頭發花白的男領導咳嗽了一聲，對另一位男士彬彬有禮地說道：“吳總，要不我們下次約好一起開會，再跟密總詳細聊吧？”

我心想：“原來這個一直盯著我看的男士姓吳啊。長得還蠻帥的，比邁克還更有領導氣質，看起來話也不多，很內斂。等等......我記得前兩個月人事部發的郵件，更新的組織架構圖里面寫著新上任的亞太區總裁叫吳明來著？難不成是他？羅威提到過他是馬來西亞人......看膚色應該就是他沒錯。”沒想到居然在舅舅這間小辦公室里碰到了我們壓縮機事業部亞太區最大的領導。一時間，我只覺得自己腦子嗡嗡的，身體緊張到無法動彈，然后待在原地目送他們走出舅舅辦公室的門，舅舅也跟著客氣地送他們到了門口。

待他們走出門后，舅舅立刻轉變了氣場，不再對我擠眉弄眼，而是站在門口原地等待五秒，像是表達對這兩位領導的尊重。然后直接把門關上，動作干脆利落，外套上的袖扣從我面前揮過，帶起一陣微風，手向外一擺，示意我們三人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來他在藍有成面前有著絕對的主導優勢。雖然他們同為總監級別，不知為何，總覺得藍有成是看著舅舅臉色的。這難道與剛才吳明和另一位領導來拜訪他有關系嗎？

藍有成一邊坐下，一邊諂媚地笑著說道：“那個，我們知道Bill你很忙，就不多客套了喔......呵呵。我們聽說你后面要高升，去研究所了。關于 Gloria在我這里輪崗的事情，我總要給我團隊一個交代......”藍有成話音未落就看向我，他雖然言辭中帶有無奈，卻仍然保持著禮貌的態度。顯然我的存在給他帶來了困擾，但他不想扯下那層體面的紗布，不愿自己當那個壞人。而邁克坐在旁邊一言不發，一副事不關己、聽候領導指示的模樣，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未來既不是范穎慧決定的，也不握在邁克手中，而是要看舅舅與藍有成商議的結果才能決定。

原來他們帶我一起來，是想找舅舅討論如何處理我，我就像砧板上的魚肉，又像是待宰的羔羊，再或者是個雞肋，對公司可能做不了什么貢獻，但是麻煩卻一點也不少。

“嗯，我也正好要去找你們。”舅舅看著我笑了一下，意思是他會幫我，我懸著的心也隨即落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在辦公時的樣子，我不禁感到好奇。雖然上次他帶我去飯店見識過一次應酬的酒局，但那是個非正式的辦公場合，少了很多局促，大家的目的也更多是為了與客戶交流，增進感情，而不是像現在這么正經八百地討論正事。

我也沒想到自己這樣不起眼的管培生，居然還勞煩兩個總監級別的大領導和邁克這樣炙手可熱的經理花費他們的寶貴時間，心里著實過意不去。我也沒想到公司如此之大，竟然連我這么個管培生的安置都需要進行專門討論才能安置，還一副很棘手的樣子。

“我這兩天去了研究所，是和Jeffery一起去的。我們跟現在的所長一起開會討論了近幾年行業發展的問題。”舅舅不慌不忙地說道，他的濃眉與吳明的形狀很像，但是眼睛比吳明更亮，也多了幾分柔和，說話娓娓道來，氣場上也沒有吳明那樣的壓迫感。

我記得Jeffery Ding是當初招舅舅進公司的領導，現在是負責管理【世墨系統】所有事業部的全球副總裁級別。所以，舅舅的意思是拿他出來在級別上壓人么？還沒等我來得及仔細察看藍有成的反應，他就立刻轉頭對邁克問道：“這幾天你們接觸下來，覺得Gloria適合做什么？”

“嗯，她英文不錯。”邁克接到藍有成的指示以后，直接對舅舅說道，表情認真嚴肅，不敢有懈怠。

“還有呢？”藍有成繼續問道。這一問可讓邁克犯了難，我對于他們倆推三阻四的態度覺得很不耐煩，干脆接過話茬：“我現在的師傅Tracy Fan昨天交給我幾張銷售預測表，讓我自己看表學習，還提到有個vlookup的 excel函數，說是以后工作中要用到，但是后面她就去開會了，也沒繼續跟我講下去，我現在的工作卡在這里。我對這個銷售預測的工作還挺感興趣的，以后想繼續做。”我話音剛落，藍有成和邁克同時低下頭，我知道自己一定說錯了什么話，但我說的都是事實。而且事已至此，除了說出接手銷售預測這個工作，我也想不出任何能留在總部的辦法。也許這個事實刺痛了他們倆的神經，但事關我的前途，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我的心臟砰砰跳得很響，不知道該如何收場，舅舅搖頭示意我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于是我只好閉嘴。

藍有成低頭思考了片刻后，繼續說道：“其實我們對于 Gloria的能力很有信心，她的工作態度也很積極。只是我們戰略市場部現在一共就五個人，今年沒有要負擔管培生的預算......現在總部對 headcount（崗位人頭）卡的也很嚴格。”聽了藍有成的話，我的心情很復雜，感覺他夸我只是為了把我這個包袱給甩掉。

誰知舅舅立刻胸有成竹地說道：“這個我跟 Wilson聊過了，Gloria的合同還是在工廠，工資也自然是由工廠那邊出。”

“哦......”藍有成恍然大悟一般地舒了一口氣，臉上也舒展出了會心的笑容。

是啊，誰會拒絕一個送上門的免費勞動力呢？而且還不用得罪人。

“那就沒問題啦，真不好意思，還浪費了密總你那么多時間。我們先去忙，下次得閑一起約吃飯。”

結果，當天下午，所有人都恢復了之前對我的友好態度，范穎慧在邁克的指示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電腦搬到我旁邊，主動教我如何用vlookup函數來分析銷售預測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