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我和林笑塵就已經馭馬離開了京都。出了錦里之后,便換了輛馬車。馬車上林笑塵直接坐著睡著了,他靠在一側,姿勢看上去并不舒服。我取了放衣服的包裹塞到他后面墊著,他緊鎖的眉頭才微微舒展開。
真正抵達峯城已是三日之后,這還是快馬加鞭才趕到的。一路上林笑塵都默不發言,大多數時候他都在睡覺,或者出去馭馬。我只能呆坐在馬車內看著窗外變幻的風景,快到峯城的時候,我終于憋不住想坐在馬車外面,被他眼神一兇就又乖乖縮了回去。
他應該是走的近道,所以才如此之快。峯城的城墻老破,從外看上去就像是個荒城一般,但是進入城內之后,簡直好不熱鬧。我一邊忙著驚奇,一邊又盤算著等會要溜出來好好玩一玩。到了林笑塵的居所之后,我大口大口呼吸著北疆的空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北疆多半靠近大漠,我只覺得這里的風吹過來帶著熱氣和細沙,讓我的眼睛十分不適。
“怎么了?”林笑塵察覺到我的異樣,放下了手里的包袱,走至我身旁。
“沒事沒事?!蔽倚χ鴵u頭,又問道:“對了,我的房間在哪兒?”
“跟我來?!绷中m將我帶到一處簡陋的房間,他忽然垂頭笑道:“這里不比京都,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我拍了拍手,回以燦爛笑容。這可是他第一次要帶我在身邊,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介意。他聽了之后,心情似乎變得暢快了一些,我于是又問道:“這里有什么好玩的嗎?”
“不許亂跑!”他臉一下子又沉了下來。
“峯城現在不是有你在嘛,這么小的城池,我又不能跑到哪兒去......”我小聲嘟囔著,“你又從來不讓我跟著你,多無聊啊?!?
“那你最好從明天開始,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啊?”我又被嚇到,“真讓我跟?”
林笑塵果然沒有食言,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就把我抓到了軍營里坐著,偏偏他一整日在看書,卻不與我講話。如此反復三天,我著實挨不住,終于向他再三保證一定不會亂跑,但他似乎并沒有打算放過我,與其說是我寸步不離跟著他,倒不如說是他死死盯著我。
一晃也來了好幾十天,我白日里沒事做,跟炊事的伙計們都混了個熟,本想改善自己的伙食,卻發現營里的兄弟吃的比我當年跟在我爹軍營中的伙食差了簡直不是一個檔次。
“大哥?!蔽蚁崎_大營的簾子,大聲呼叫林笑塵的名字,他背對著我,不知道在和哪個將領討論要事,我一進來,那位將領顯然緊張了一下。
“吃飽了?”林笑塵問道。
“吃什么呀,伙食太差了?!蔽覔u頭坐下,“這樣不行。”
“軍中伙食一向如此?!绷中m耐心解釋道,他應是誤以為我在埋怨這里條件沒有京都好。
“我是說你給弟兄們吃的太差了?!蔽覍⑹挚塾谧烂?,看到一幅地圖,上面還有用黑炭圈點的痕跡,和進擊的標識。我不禁問道:“你們要出兵?”
“嗯?!绷中m應了一聲,隨即對著對面坐著的中年男子拱手道:“這位是林負將軍之女。笑晏?!?
那男子聽了之后,似是驚喜,忽然低首道:“有幸!在下洪淘?!?
“洪將軍守峯城已有了十余年,他的父親也是鎮守北疆有名的統領?!绷中m介紹完之后,我也垂首表明敬意。正當時,營中卻有小兵來報林笑塵有客至,他便急匆匆起身走了,營內一時只剩下我與洪淘。
“聽聞林將軍之女十五歲曾破南蠻奇石陣,于百人冷箭之中救下沈國公家二公子。對于出兵一事可否指點一二?”洪淘忽然說道。
“???”我愣住,我什么時候破過什么南蠻奇石陣,十五歲,是了,我喪失了十五歲那年所有的記憶。不稍一會,我回神恢復了平常語氣:“洪將軍說笑了,我一個小毛孩,怎么敢對你有所指點。”
“但說無妨?!彼焓洲哿宿酆?,笑呵呵道。這模樣真有點神似我爹,還是說所有的老將都是如此?
“邊防之事,向來以防守為主。我爹說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果洪將軍執意要出兵,還是應該修養幾月,少做操練,待兄弟們精氣神都足了,才好出兵?!?
“你的意見是不能出兵?”他懷疑道,“此次王上任命林少將軍前來,帶兵三十萬。應當趁此機會狠狠打擊一下胡人,好讓他們不敢再踏入我大越邊界?!?
“哈哈哈,還真是個小丫頭,你對政事啊,還缺乏了解啊!”他站起身子,“不過林負將軍,乃是我洪某人打心里敬佩的一個將軍!只是可惜,被佞臣所害!誒!丫頭,你在峯城有什么要求盡管跟我提!”
“嗯,我會的。謝謝?!蔽尹c頭,而后雙手托腮,又靜靜想了一會,峯城的局勢我倒是不了解,但胡人以騎射揚名,擅長游擊。就算是三十萬軍隊......我又細細看了一眼地圖,覺得太過于危險。
“洪將軍,此次選擇出兵進擊,可是胡人內部發生動亂?”我問道。
“沒錯!”洪淘聞言又重新坐下,“一月前,我聽聞胡人首領已死,其內部分崩叛亂!本來我以為是胡人的反間之計,但前些日子,胡人的一個藩臣前來歸降,帶了一只幾千人的精騎!他們的藩王被新人的首領殺了,因此他們來歸降,欲借我們之手復仇!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立即派人快馬加鞭,抄近道回京都上報王上,后來林將軍就領了三十萬大軍前來?!?
“才三十萬你就這么有信心?”我有些好奇地問道,楚煦南征號稱百萬大軍,雖然實際人數可能沒有那么多,但要消滅北疆的心腹大患,怎么可能只派三十萬大軍,且還是派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林笑塵??梢娖湔嬲康氖怯帽苯拿麑⑷ツ险?,他是想南征的啊。
“區區胡人,我父輩三代,當年僅幾千人馬,也抵御胡人不敢來犯二十年。只是現在他們都已故去。”說到這里,洪淘眼中充滿仇恨,“我父輩親人皆死于胡人之手,幼妻被胡人擄去!此仇若能得報,也不枉我茍且于世這些年!”
“洪將軍。”我嘆了一口氣,“為將切忌以情用事。我爹說過,這是大忌?!?
“你尚年幼。”他似乎并不想同我爭辯,只是伸手抹了一般因剛才太過激動而浸潤的眼眶。我能感受到他對胡人的仇恨,那么反過來,胡人對他的仇恨恐怕也不會少到哪里去,否則怎么犯得著特意搶走他的妻子。
戰爭帶來的永遠只有仇恨,但是因個人仇恨而發動的戰爭,實在是不義之戰。不義之戰,從古至今的兵書里都是貶低居多,我開始隱隱擔憂林笑塵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