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隕一屁股坐在床上,盡力平復自己的心情。他問:“你們誰有她的聯系方式?”
小夢說:“我有,今天她走的時候我問她要的。你等等,我馬上給你找來。”
小夢當時順手在柜臺上的硬抄本上記下青瑪的手機號,本來說一會兒存到手機里,后來一忙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大家聽到她咚咚咚地下樓,又咚咚咚地跑上來,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
石隕輸入號碼的時候把他們看了一眼,大家齊刷刷地盯著他看,沒有離開的意思。石隕抬腳往窗戶邊走。走近一看,窗戶被打開一條縫隙,不大不小。小夢和劉阿姨都知道他的習慣,從來不愛開窗透氣,那么這定是青瑪自作主張打開的,真是多事!
心里有火無處宣泄,屋子里又站一堆人觀望,石隕頓時覺得悶熱無比。他抬手用力一推,窗戶“嘩”的一聲開到底。
窗戶正對面是巍峨的蒼山一角,在夜色的撫慰下,顯得寧靜又溫順,褪去了白天那雄渾威嚴的氣質。視線往左,那里是天龍八部影視城。石隕在大理生活這么久,從來沒攀登過蒼山,離它最近的便是去影視城那次。
那天下午他閑來無事,就打算步行去影視城逛逛,跟著導航指定的路線走,進入一處房屋密集的區域,一路都在上坡,人累得不行。影視城面積不大,除了建筑還是建筑,景區還挺人性化的,為了讓大家值回票價附加了幾場歌舞表演,還有打開城門時“皇帝”的親自迎接。
手機連續響了很久,石隕的耐心在慢慢消耗。
第二次鈴聲接近尾聲時,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來,不用猜肯定是剛睡醒。
“喂?”
石隕:“你現在在哪兒?”
那邊稍作停頓,聲音比剛才清晰了許多:“你是石隕?”
石隕沒那工夫閑聊,嗓門提高:“我問你人現在在哪兒?”
火車應該是停靠在某個站點了,手機里面逐漸傳來嘈雜的聲音。那邊似乎調整了一下身姿,聲調發生變化,但語氣還是那么平靜。
“車上啊,回镕城的路上,咋了?”
石隕哼笑一聲,停頓片刻又繼續說:“別裝了,東西在你哪兒吧?老實交代!”
那邊變得沉默,接著聽筒里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想靠窗就和大姐姐換吧……美女,麻煩和我兒子換個位置行么?謝謝啊!”
石隕也不追著問,靜靜等待那邊把事情處理完給答復。
“沒錯,手串是在我這里,但是……”
聽到對方這么理直氣壯,石隕沒忍住,還沒等她說完就厲聲呵斥:“你知不知道,你這種行為叫做偷。我是可以報警的!”
那邊停頓好幾秒,然后緩緩說道:“我最近事情比較多,如果你著急,就來镕城取吧。”
石隕有些不可思議,他一只手支撐在窗臺上,調整打電話的姿勢。
“我沒聽錯吧,你讓我自己到镕城來取?你身上帶尺子了嗎?麻煩量一下你臉皮的厚度。”琢磨著自己語氣有點重,對方畢竟是個女孩子,石隕輕嘆一下,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一些:“姑娘我很想問一句,你這么做到底圖個啥啊?!”
那邊支支吾吾,小聲說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石隕笑出聲來,聲音卻充滿力道:“行啊,你給我等著!”
“那什么時候過來,要等多久?”
居然還有臉問什么時候過去,是天真無邪還是囂張挑釁?石隕無語地掛斷電話。
轉過身來差點被嚇個半死,迎面就是幾雙好奇的眼睛,手機差點摔在地上。石隕說:“你們還沒走呢。”
小夢問:“這么說來還是她拿走了對吧。哎呀,這姑娘咋是這樣的人,真看不出來。”
見張旗勝一個勁兒憋笑,小夢扯了扯他的袖子,善意提醒:“老板,這個時候笑顯得有點不人道啊。”
張旗勝見石隕投來兇狠的目光,抬了一下手表示抱歉,“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個笑話,就沒忍住。”
石隕指著門:“下去。”
大家跟著張旗勝屁股后面趕緊撤離。
*
青瑪是第二天中午到達學校的,走進學校大門,看見那標志性的雕塑時,她一時有些恍惚,原來自己已經離開大理了。
民族大學有新舊兩個校區,青瑪所在的這一邊是老校區。學校建筑由西向東的分布是:左邊圖書館和教職工宿舍,中間是教學樓、實驗樓和操場,右邊是食堂和男女生宿舍。
青瑪沿著中間的道路走,地面上鋪滿落葉,在她面前延伸出一條筆直的金色大道。學校什么時候文藝起來了,一地的枯葉都不打掃?枯黃的樹葉,加上老校區這邊人本來就少,整個學校一下子顯得荒涼落寞了許多。
走到第三教學樓的時候,她開始右轉,進入學生宿舍區域。
打開寢室門,迎面撲來一陣米飯的清香,落地窗窗簾關得嚴嚴實實,屋子里光線極暗。看了很久,她才看清躲在角落的梅朵。那個角落里有一張很小的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電飯煲。
電飯鍋是大一的時候用室費買的,平時主要用來熬粥和燉湯,學校嚴禁學生私自在寢室里使用電器,一經發現就給予沒收和批評處理,所以她們用起來格外小心。
梅朵整個身子撲在電飯鍋上,呈保護姿態。見進來的人是青瑪,她舒了口氣,壓低聲音催促:“快關門,快關門。”
青瑪邁進房間反手關上門,打開燈光。
梅朵:“你終于回來了,我一個人待在學校好無聊。對了,你在大理見到朋友了沒?”
“見到了。”
梅朵不懷好意的笑:“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帥哥?你跟我說是普通朋友,但直覺告訴我沒那么簡單。”
青瑪當作沒聽見,因為她不擅長撒謊,但又不想把這件事透露出去,于是轉移話題。“你在煮什么好吃的?”
梅朵是一個非常單純的姑娘,成功被青瑪帶偏。她回:“我熬粥呢,你要吃么?我做了大半鍋。”
寢室是上下鋪,青瑪走到自己的下鋪,把背包往床上一扔,人也接著摔上去。“你不是不喜歡喝粥么,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梅朵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攪拌,語氣有些委屈無奈:“哎,這不為了論文的事上火了么?心想熬點米粥給自己去去火。”
青瑪這才想起另一個室友劉一燕來,她們這個是六人間,青瑪、梅朵和劉一燕就讀英語專業,其他三個女孩屬于音樂學院。
青瑪和梅朵屬于藏族,劉一燕是漢族。青瑪從小生活在镕城,生活習慣和穿衣風格都和漢人無異,除了在飲食上跟隨母親外,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來她是藏族。
在家里,爸媽和她都說普通話,偶爾冒一兩句镕城的方言,所以她只會一點點簡單的藏族語言。有時她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藏族人,因為除了戶口本上那個民族標示外,她和其他漢族人沒什么區別。
青瑪踮起腳尖看一眼劉一燕的床,確定她不在。便問:“燕子呢?”
梅朵:“她瀟灑哦,前兩天跑香格里拉去了。”
“去香格里拉?今天下午不是要去譚老師家開會么?”
梅朵:“燕子給譚老師打電話,說她的論文已經寫差不多了,寫作過程中也沒遇到什么麻煩。她還撒謊說自己在外地一家企業實習,現在正是工作緊張又缺人手的關鍵時刻,公司不放人。于是,老譚就讓她以工作為重,千萬不要擅離職守。”
青瑪突然覺得自己好實誠,一通電話就哼哧哼哧從大理跑回來了。
她坐起來問:“那燕子去香格里拉做什么?”
梅朵把鍋蓋斜著蓋上,勺子扔進碗里,走過來坐在青瑪床上聊天,臉上是一副八卦的表情。
她說:“你還記得燕子之前說她去香格里拉旅游的事么,就是那個松贊林寺。”
青瑪點頭,說自己記得。
梅朵:“她還說,在那里認識一個很帥的講解員,有印象吧。”
青瑪:“嗯,后來她還上網查了,結果一群妹子在那里討論講解員,說是松贊林寺一道亮麗的風景。”
梅朵說:“對啊,網上有一個帖子專門爆那些講解員的照片和名字,燕子挨個搜著看,就是沒找到她那一個。”
“然后呢,她就專程過去找他?”
“我感覺她魂兒落在松贊林寺了,是回去找魂咯。”梅朵抬頭想了想,又感嘆地搖頭,“這姑娘是徹底被那講解員迷住了,一片癡情啊!”
青瑪沒有回應,她想到了自己去大理的事情。梅朵見她不說話,用手指杵了杵她的胳膊。
青瑪緩緩說道:“燕子這人一向挺有個性的,想到什么就做,哪怕碰壁哪怕最后發現是錯的。不過,她這么不顧一切的過去找那個人,人家會領情么?”
梅朵說:“這不馬上要畢業了嗎,她尋思順便過去把工作問題給解決了。”
“怎么,她想去那里當講解員啊?我可聽說那里的講解員全是男的。畢竟是寺院里,每天要和僧人打交道嘛。”
梅朵淡淡一笑,“人家早就考慮到了,如果不招講解員,她就應聘售票員、檢票員,哪怕保安和司機都行。”
青瑪被逗樂了,哈哈大笑。“那要都不行呢?”
“那她就在附近找一份工作,休息的空當就去看望她家帥哥。”
青瑪又躺回床上,感慨道:“好瘋狂的女人!”
梅朵鼻子嗅了嗅,問道:“什么味兒?”
青瑪淡淡說道:“姑娘,你的粥糊了。”
*
青瑪出于仗義幫梅朵解決了一部分粥,在去譚老師家開會前,她急急忙忙洗了個澡,還把衣服洗掉了。一切收拾完畢后,她突然想起石隕的手串來,于是趕緊從背包里掏出來看。
手串拿過來一直放在背包最下面,在火車上她想掏出來看,又怕不小心弄丟。
青瑪認真打量手串,圓珠是用瑪瑙加工而成,成形后再進行拋光。她對瑪瑙很熟悉,因為父親在戈壁灘上撿了很多回來,她把那些漂亮的瑪瑙當玩具。
瑪瑙中間是一枚平安扣,那平安扣像是石頭加工而成,上面有很多線形紋路。青瑪定睛一看,平安扣上有兩個字母——SY。不難猜想,這字母是石隕名字的首字母。黎珊送他平安扣,在上面刻上他的名字,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
好用心的女子,怪不得,他會對她如此死心塌地。
她又想起和石隕的通話內容。石隕說:“行啊,你給我等著。”
他會來嗎?什么時候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