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神的棋子
- 藍湖
- 3342字
- 2020-10-30 13:33:32
嚴冬瘋了。
這不是比喻,是真的瘋了。這個經驗豐富,膽識頭腦皆超越常人的刑警隊長,變成了一個只會發呆,偶爾狂性大發的瘋子。
丁郝站在加厚的鋼化玻璃后面,看著坐在床上愣神的嚴冬,止不住地流淚。他們之間隔著幾寸子彈都奈何不了的玻璃,這是醫院為了保證安全——嚴冬曾把鐵門的鎖強行踹開,然后大肆破壞,有兩個醫生死在他手里。
現在,連門都沒有了,所有的必需品都從玻璃上的一個小洞往里面送。
丁郝敲敲玻璃,希望可以引起嚴冬的注意,但是嚴冬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又垂下頭,丁郝在他眼里,同其他人沒有什么分別。陪同的醫生葉嵐對丁郝遺憾地搖搖頭。
丁郝沒有過多的失望,幾天了,天天都是如此。她從口袋里掏出一樣小東西,放在了那個小洞里的平臺上,然后離開了。
當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坐在床上的嚴冬才站起身來,慢慢靠近了玻璃,撿起了丁郝放在那里的東西。
那是他作為刑警隊長時不離身的證件。
嚴冬的眼里突然劃過一絲理智,但瞬間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暴躁和痛苦,他在維持著什么,卻無法抵抗巨大的壓迫力,那股力量,幾乎把他的神志碾得粉碎。
“吼……”嚴冬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廝吼,拳頭狠狠砸在玻璃上,一陣劇烈的震蕩,玻璃重歸平靜,一片血印里流下幾條殷紅血線。
拳頭撞擊玻璃的聲音讓躲在墻側的丁郝渾身一震,她捂住臉,眼淚卻止不住。
身旁的葉嵐拍拍她的肩膀,半扶半拽將她帶離開。
簡潔的辦公室。
葉嵐頽喪地將幾張腦部的X光片扔在桌子上,丁郝拿起來看了看,每一張上都有一塊小小的不協調的陰影,在腦部的左前方。這是替嚴冬拍攝的。
丁郝的專業里雖然包含人體,也挺深的,但她對頭腦的分析,還不很擅長。即便如此,她還是能看出這塊陰影,是外來物。
“雖然我們認定是這塊陰影導致的他發病,而且它極像一顆腫瘤,可是,”葉嵐不由地苦笑,“可是我們在給嚴冬動手術的時候,卻找不到它。”
“為什么?”丁郝驚訝地問,“這么清晰,找不到?”
“對啊,的確是非常清晰,”葉嵐說,“而且,它足有半個拳頭那么大,即使不手術,外部就應該看的出來,可是……唉!”他嘆一口氣,不說了。
“他失憶了?”丁郝問,但馬上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從剛才嚴冬的反應來看,他對以前的事物記得很清楚,否則也不會那么痛苦了。丁郝一陣揪心。
葉嵐思索了一會兒,似乎對自己的看法不是很有信心,“我覺得他的確沒有失憶,但是,恰恰是他的某些記憶給了他極大的痛苦,或者,如果你不覺得我在胡扯,那么有一種未知的東西,壓制了他的記憶,當他努力想起某些事的時候,便給他極大的痛苦。可惜,只是想法,我們沒有一點頭緒。”
一種未知的東西。丁郝想起了強行從警局逃走的寧陽,顯然,他和一切都脫不了關系。
可是,呵,又一個可是,自從逃走以后,他就像人間蒸發一般,無影無蹤了,發動了所有能發動的人力,依然無果。那個他最親密的女人,除了不相信外,幫不上一點忙。
丁郝頭疼得不得了,所有的壓力仿佛統統壓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而她最信任最依賴的人,現在也成了受害者。
丁郝二十幾歲的心都快要崩潰了。
“丁郝?”葉嵐看著丁郝的臉色一點點變差,有些擔心,揮了揮手,打斷她的思緒。“還沒到最壞的時候,起碼,嚴冬他沒有生命危險,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我知道。”丁郝勉強點點頭,再想說些有底氣的話,卻總找不到詞,只好用一聲嘆息結尾。
葉嵐看著低頭沉思的丁郝,眼神莫名。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門并沒有關,一名老醫生站在門口。
“逸叔,”葉嵐站起身來,將老醫生請進房間里,“您怎么來了?”
“來取光片的。”老醫生盯著葉嵐說,眼神有些嚴厲,讓葉嵐不知道該說什么。房間里一時變得有些尷尬。
丁郝意識到了這種尷尬,起身向葉嵐和老醫生告別,出去了。
葉嵐送她到門口,將門鎖死。
“逸叔,我沒有對她透露什么秘密,您老不用擔心的。”葉嵐對老醫生賠罪道。
“那未知的東西,壓制記憶,是怎么回事?”老醫生毫不客氣,臉上還有些怒意,“難道你知道一些事情,就忍不住要往外說嗎?”
葉嵐還想辯解,老醫生揮手打斷他,“我知道你想安慰那個女孩兒,但是用這種方法,有可能會害了她。”
“為什么?”葉嵐覺得前輩有些夸張了,但他不敢這樣說,“我說的那些話,她肯定聽不懂的,這是她從未接觸的領域啊。”
“難說啊,”老醫生搖搖頭,眉間的疙瘩仿佛解不開,“如今兩個世界越來越混亂了,難保她不會從別的途徑了解。”
“那怎么辦?”葉嵐一下子慌了,但老醫生嚴厲的目光射過來,讓他心虛地低下頭。他當然知道那后果,也知道老醫生清楚他是怎么想的。
他不想丁郝受到一點傷害,可是他的這個念頭會令老醫生對他很失望,因為他的責任遠遠超過此。
老醫生收回目光,繼續說:“如果真的發生大清洗,那么所有與意識有關的人,恐怕都逃不過,你我就算想救,也救不了多少了。”
葉嵐咬緊牙齒,他沒法想象那一刻的慘狀。
“那我們就只有那一個方法嗎?”他問。
“而且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老醫生沒空給他打氣,說話直截了當,“唯有此,才能盡量減少傷害,培養一批足以對抗執法者的人。所以,你了解我的想法了嗎?”
葉嵐深深吸了一口氣,“了解。”
既如此,嚴冬,委屈你再多受些日子的苦了。因為誰也不知道,殘酷的“清洗”什么時候來到。
夜深人靜。
這間特殊的加固牢房在醫院的最里側,周圍的病房都是空置的,以免巨大聲響嚇壞其他的病人。
葉嵐站在厚厚的玻璃墻邊,與牢房里的人對視,不,應當稱之為野獸更加貼切。嚴冬額頭貼在玻璃上,如狼一般,眼睛里迸出綠色的幽光,盯住平靜的葉嵐。兩人相對而立,沒有燈,月光從小小的窗口射入,照在嚴冬的臉上。
他似乎已經忘了該怎么說話了,只是用眼睛惡狠狠地逼視葉嵐,但那眼睛里又有太多的話,狂躁,仇恨,還有殺戮的欲望,糾結纏繞,目光便可將人嚇得崩潰。但葉嵐就那么平靜地站著,兩雙眼睛相隔不過十公分,一雙靜如水,一雙毒似蛇。
如此過了幾十分鐘,那綠光已積攢到一定程度,亮得如同實質。葉嵐微微猶豫,將手抬起,展示了手心里攥出汗水的東西。
一枚警徽,貼在嚴冬面前的玻璃上。
嚴冬的眼睛里只來得及劃過一絲驚訝,就被愈加猛烈的暴怒淹沒,他伸手抓向那枚警徽,但被玻璃擋住,于是,面前透明的堅固屏障,立刻成了他的泄憤對象。
嚴冬的拳頭瘋狂地砸在警徽的位置,透人心魄的鈍響和骨頭碎裂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地撞擊葉嵐的耳朵,他無法再平靜,也不忍心看嚴冬困獸般瘋狂的舉動,將頭轉向一邊,摁住警徽的手微微顫抖。
“她一定會恨死我了,如果看到你這副模樣。”他低語,想著丁郝白天可憐的樣子,滿臉苦澀。
“咔嚓”,一聲脆響,手指處空了。葉嵐心里驀然一松,回頭看,警徽碎成幾塊,落在了地上。
他伏身撿起一塊碎片,這合金制成的堅硬的徽章,被某種力量隔空擊破。
嚴冬似乎耗盡了力氣,癱坐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疲勞。
“好了兄弟,今天便到此為止吧,”葉嵐將碎片收納起來,對嚴冬緩緩說。
他凝視著玻璃內面斑駁的血跡,手掌揮動,將它們清除。幾近干涸的血被剝離下來,是一層層薄薄的血氣,好像霧一樣,在葉嵐的眼前蒸發消失。
末了,葉嵐看著嚴冬,說:“你知道嗎,我真希望在里面發瘋的是我,起碼,以后她不會恨我恨到死。”
他轉身走開,嚴冬沒有對他的話產生任何反應,也許聽不懂,也許,根本聽不到。
葉嵐心情低落地走到天臺,每次他對嚴冬做完訓練之后,內心都要承受一場痛苦的煎熬。
老醫生在那里等著他。
“E。”葉嵐打了個不冷不熱的招呼。
老醫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只是問道:“到什么程度了?”
“初級意識D。”葉嵐勉強回答,這個速度本應令人欣喜,如果沒有那些痛苦的話。
然而對這個速度,老醫生似乎并不滿意,輕嘆道:“還是太弱啊,一個執法者,實力遠超Z!”
“可是如果我們繼續加大訓練量的話,他會承受不住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醫生搖搖頭,“盡量提升他們的實力,但不能寄希望于此。”
“那你要……”葉嵐一愣。
老醫生不看他,眼睛始終盯著一個方向,仿佛在醫院面前如同巨人的林立的大廈,并不能遮擋他的視線。半晌,他才說:“那個組織,可以出一點力。”
“‘陰影’?”
“對,”老醫生點點頭,身體突然變得越來越透明,直至完全消失,聲音卻依然在,“那個女孩兒,你可以去保護一下,但前提是,不要讓她知道任何事情!”
“E……”葉嵐有些茫然地喃喃,面色有些釋然,有些苦笑。
老醫生的氣息完全消失了,留下葉嵐獨自在空曠的天臺上發呆,他默默想了一會兒,像下了什么決定似的,從天臺一躍而下。